香山摸摸它的肚子,平时天天最喜欢露出肚皮让他挠痒了。
小家伙没什么大反应,只是蹬了蹬腿,他把手指伸到天天的长牙边:
“给你咬。”
天天上下牙关含住香山的食指,它当然没舍得咬,只是用舌头在上面来回轻舔,然后站直了,又把前爪搭在香山手里。
顾汐在旁边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只小狗被冤枉了还会难受,更何况一个人。
在香山喂小家伙晚饭的时候,他悄悄离开了。
顾汐这一夜没有睡,他呆在露台上吹冷风,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顾汐从来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他心里总有防备。就算跟香山在一起,顾汐喜欢他喜欢到心都要化掉,也还是留了后路。
爱一个人和完全信任他是两回事,顾汐一直这么觉得,他自己把这两样分割开了。
顾汐的父亲是个老兵,在越战中送了命。
当时战情险恶,他父亲为了保护营长,被炸成了重伤。战地的医疗条件特别差,而且战争已经到了非常胶着的第三阶段,以交替掩护,边清剿边撤退的方式进行。
顾汐的父亲伤势太重,撑不了几天。他决定留下来,不拖累任何人。
结果最后一个人死在了异国他乡的荒郊野外。
顾汐那个时候已经记事,半大的孩子,他知道当时的营长回国后无限风光,但是没人再提起他的父亲。
顾汐母亲在收到消息后不久就跟着一个小老板跑了,听说后来病死在外地,顾汐不太清楚,他那时候对他母亲已经不再关注。
他跟二叔相依为命,度过了最艰难的少年时期。后来遇到香山,他全心投入,但是却遭遇了二叔的死。在二叔跟香山之间,他无法准确地找到那个平衡点,彻底乱了阵脚。
在顾汐的大学生涯中,和香山一起度过的两年是最美好难忘的,他现在都记得。后来他父亲的老战友吴城回头找他,这个人在越战中跟他父亲分散了,这些年不断升迁,使了些手段,让当年的营长落马,以致他后半生境况并不比活着好多少。
他希望顾汐入伍,他可以照顾这位故人之子,所以顾汐的大学并没念完。虽然没有过硬的专业知识,但是顾汐在军区累积了大量人脉,再加上做生意难得的好头脑,使得他退伍之后,不再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一创业就平步青云。在工业领域做大之后,又投身其他行业,叫人艳羡。
顾汐知道自己的性格,在工作上无往而不胜,至于其他,也许要一败涂地的。
他跟香山会分开那么多年,一切有因有果,他自己明白得很。
顾汐这一夜吹了冷风,又一个人喝闷酒,第二天喉咙口又干又疼,身上还出奇得烫。
本来一大早就要起来的,他要等着香山。但是头疼得厉害,只能又躺回去。
卧在床上的时候,他听着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活泼生动,再看看自己,真的是老了。
顾汐很久没有生过病,上一次去医院,还是他跟香山在一块的时候,他陪着对方去吊盐水。那时候他们彼此可以互相照顾,现在却不行了,想想真怀念。
躺了很久,几乎要分不清晨暮,顾汐迷迷糊糊中,只是想,也许香山今天不会来了,明天吧,自己的精神状况好一点再见他,这样也不错。
谁知道就在他又要睡过去的时候,香山居然过来了。
一开始顾汐只是听到外面有狗叫声,还觉得奇怪,自嘲他真是疯魔了,连人家的狗叫声都记得这么清楚,还一遍遍幻听。
但是没多久,管家就悄声进来告诉他:
“先生,有位李先生找您。我说了您身体不舒服,今天不见客,他就在门外守着不肯走,我想想还是让他去了偏厅,进来跟您说一声。”
香山今天带了天天来,昨天小家伙真伤心了,睡觉的时候也不大敢挨着他,它一难过,就会抱着自己的尾巴睡。
香山睡到一半,醒来发现它这小模样,又心疼又自责,抱着它睡了半夜,今天是怎么也不愿意再把它独自留在家里了,就顺道带上了,到顾汐家溜达一圈。
小家伙今天睡醒了第一眼就看到主人,特别开心,昨晚的事儿也忘得差不多了,反而更黏着香山。
大概有时间没出来遛弯了,天天刚进顾汐家大门,就到处蹦跶,他家庭院大,以前小家伙跟着主人在这里呆过一阵,它总爱钻到草丛里扑蝴蝶。
“去玩吧。”
香山把牵引解了,管家在一边皱眉:
“我家先生不喜欢狗,而且这种大型犬的破坏力很大,会吓着人。”
香山满怀歉意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过来拿点东西就走,不会打扰到顾先生。我的狗很乖,它只玩自己的,不会伤人,请不要把它拴起来。就十分钟,办完了事我们就离开。”
管家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之后就把香山安排到了偏厅,然后进来向顾汐传报。
“难怪刚才有狗叫声。”顾汐心情大好。
“我马上就把狗弄走。”管家暗自后悔,果然不该让香山带着他的狗进来的,现在外面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乱子要他收拾。
天天掉进小花园中央的人造湖里去了。
一开始小家伙只是在草丛里捉蝴蝶,扑来扑去,结果被眼前的一道铁门挡住了。它伸出爪子搭在铁门栏杆上,脑袋钻到间隙里到处望,里面的风景更漂亮。
小湖青幽幽的,树下有大片的草丛,各种不知名的花缀满了整个小花园。远处是一个大坡,这个季节了,草坪上依旧碧绿碧绿的。天天不知道,这是顾汐的高尔夫球场,以后也许它会常常在这里奔跑捡球。
天天歪着脑袋看了半天,还是决定悄悄钻进去,这地方真漂亮,说不定它能把捉来的蝴蝶送给香山。
小家伙矮着身子,从铁门底下一点点钻进小花园了。
它一进去,就扑进了花丛里侦查敌情,果然发现了那只引它进来的花蝴蝶。小家伙摇着尾巴,悄无声息地靠近,但是它体积实在是太大了,刚一走动,阴影把周围全遮住,蝴蝶扑扑翅膀,利落地飞走了。
小家伙奔跑起来,锲而不舍地围着它转悠,结果一个不留神,在花蝴蝶飞跃人工湖的时候,它脚下踩空,“扑通”一声就掉下去了。
狗的水性很好,天天试着用狗爬式划水,游得很不错。现在是中午,暖和的阳光洒在湖里,也洒在它身上,还不太冷。湖水清澈见底,这只小二狗,甚至还伸舌头卷了点湖水喝下肚,甜丝丝的。
但是有一点让它不满,周围的岩壁不仅十分光滑,而且相当高深,天天刚划到湖边,想爬上岸,但爪子总是滑下去,根本上不来。
试了几次之后,小家伙也不傻,湖里的水虽然浅,但老这么呆着也不是事儿,所以它开始嚷嚷,希望香山能听到。
大约五分钟后,香山赶来了。他在铁门外面,一眼就看到小家伙泡在水里,急得隔老远就冲它喊:
“天天,别乱动,我找人来开门。”
天天倒是悠闲得很,在水里扑腾了两下,看到香山过来还要站直了。结果没成功,摔进了水里,水花四溅,毛全贴在身上,浑身都湿了,它这才觉得有点冷。
香山赶回去找人的时候,正好看到管家领着顾汐过来。
“快,把铁门钥匙给我。”香山很急,一边说话一边直喘气。
“慢点说,怎么了?哪扇铁门?”顾汐很少见他这样。他感冒了,鼻音很重,人也昏昏沉沉的,但是一看到香山,就精神很多。
“就是通向小花园的那扇门,天天掉进湖里去了,帮我救救它。”香山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跟着顾汐去拿钥匙,还是回到铁门边盯着小家伙。
“我就说不该让它乱跑,至少也要栓根链子。”惊动了顾汐,老管家深感不安。
顾汐先把香山稳住了:
“我现在就去拿钥匙,别担心,那只是个人工湖,水很浅的。”
香山这才稍微安心一些,转身跑回小花园的铁门边等着。
小家伙似乎瘦了一圈,毛粘在一起,瑟瑟发抖,还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天天,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
话才说完,顾汐就赶了过来。
“还好吧?”
香山点点头,手指着天天所在的方向:
“它就在那里,把门打开吧。”
顾汐低头开门,小家伙看到主人来了,低声叫唤,它的声音已经没有刚才那么亮了,喑哑无力。
香山脱了外套,才打算跳下去,就被顾汐抢先一步。
再往湖里看的时候,顾汐正托着他的小狗往岸边游。天天望了望香山,又看看顾汐,一开始还抗拒得直蹬腿,它可没忘了昨天晚上,就是因为这个坏男人,香山凶了它。
但是看他们俩的眼神,十分急切的样子,小家伙低下了脑袋。
顾汐到了岸边,先把天天举上去,香山在上面接住了,他也就放了心。
“快上来。”香山又把手递给他,“这块地太滑了,小心。”
48、病中福利
香山往顾汐家去之前,已经知道宋家兄弟出了事。他们算是远亲,来往走动不多,自从香山出狱后,更没了联系,只是一次街上偶然碰见了,宋豫请他吃了一顿饭。
香山自己坐过牢,他知道宋豫现在平步青云,在官场上左右逢源,跟自己也没什么话好说,除了问问长辈的近况,恐怕没什么好寒暄的。
他推说自己很忙,事实上香山当时确实赶着去银行,时间很紧。但是宋豫硬拦着他,说平时没空去看表婶,也很久没见到香山了,应该找个地方叙叙旧。结果两个人坐下来,确实无话可说,硬憋着把一顿饭吃完了,香山趁对方接电话途中,跟他打了个招呼,赶紧一溜烟跑了。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香山向来不会逢迎应酬。
宋家兄弟在机械这一行把持了很久,这又是大案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顾汐希望多瞒他一天是一天,但从事发到现在,也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不过香山只知道他们兄弟俩偷税漏税,结党营私,他当年的案子跟这些相比,实在是不足挂齿,还没有被有关部门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顾汐本来有心要压,但是他不能让香山再受一次委屈,又怕他知道真相,心理上承受不住,这两天也为它烦心,忐忑不安。
现在香山向他伸手,是顾汐绝对没有想到的。他当时抢在香山之前冲下水,只是不想他受寒受冷,反正自己已经感冒了,虱子多了不愁,香山没事儿就好。
顾汐下意识将右手往自己身上擦,可是浑身都湿透了,怎么擦还是干不了。
“先上来,水里冷。”不要说重感冒的顾汐,本来在水里玩得欢脱的小家伙这时候也瑟瑟发抖,蹲在香山脚边,喷嚏一个接着一个。
这是香山第一次主动靠近他,顾汐心潮澎湃,他淌水往前走了两步,把手递给香山。
香山的手心柔软而温暖,但是这些年生了茧,有几块小地方很粗糙,顾汐摸着觉得陌生。
香山用力把他往上拽,顾汐自己踩着岩壁,另一只手撑着岸边慢慢爬了上去。
“先生,赶紧进屋,赵医生马上就到。”顾汐一上岸,管家就立刻凑过去告诉他。
“你生病了”香山早就发现他脸色不好,刚才又为了帮他而下水,问一句还是很有必要的。
“没事,休息一天就好了。”顾汐并不打算马上进屋,他站在香山旁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你还是……先回去休息,我拿了东西就走。”香山觉得别扭,不动声色地甩开了他的手,向后退一步。天天在一边摇着尾巴仰头望香山,小家伙用脑袋磨蹭他,大概是冷得受不住了。
香山一把抱起它:“我想……先给它把身上弄干了,湿的难受。”
顾汐简直嫉妒得两眼冒火,他赌气道:“我身上也全湿了……”后半句没说出口,他怕香山生气不理他。
香山以前特别喜欢顾汐生气的样子,因为他平时还算成熟稳重,偶尔跟自己生气,泛着一股孩子气和可爱劲,很有意思。
不过现在他说这种调皮话,香山却不知道怎么应对,已经很久没人跟他用这种语气开玩笑了。
顾汐刚才没转过弯来,现在一想,香山留在这里时间越长,越合他心意。
“那你带它跟我走,先去洗个澡,然后找个毯子给它擦干净。”顾汐让管家准备些午茶和甜点,稍后送到二小客厅。
顾汐示意香山跟他走,进主之前,香山抬头看了看这栋房子,然后拉住顾汐:“在外面用温水冲洗就好,不用进去。”他用不惯高档浴室,如果还是为天天洗澡,那有点说不过去了。
“进来,里面有暖气。还有,你穿得太少了,现在是下午,待会儿天晚了,小心受冻。我衣橱里应该有你适合的大衣,穿了再走,不要像我这样,感冒不好受。”香山没说话,一路抱着狗跟他上。
“你也……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第二天会好很多。”
顾汐心下一动,暖洋洋的,他小心翼翼地带路,生怕一个转身,香山就不见了。
“水温调好了,里面有吹风机,弄好之后在客厅等我,不要走。”
顾汐往房间走,他这样蓬头垢面的见香山,确实不太好,还是趁他给小狗洗澡的时候修整一下。
他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浴袍,看客厅没人,估计天天磨人,那么大只狗,打理起来不比人容易。
香山果然还在外间的浴室里,小家伙澡洗完了,正在吹风。它两只爪子搭在香山腿上,主人正半蹲着给它吹干湿尾巴。
它看到顾汐进来了,尖耳朵动了动,然后蹭蹭香山。
香山当它在撒娇,温柔地摸了摸天天的脑袋:“下次还乱跑不刚才多危险,小傻狗。”
顾汐真想变成香山手里的小天天,让他摸让他抱,听他说话这语气,想想都美。
香山觉得不对劲,往后一看,顾汐正倚在门边看他。
“我马上就好。”他忙完了天天,又把浴室冲刷干净。
顾汐本来不想让他弄的,但是他喜欢看香山忙碌的背影,他怕这个人一闲下来就要走,所以只能一步不离地盯着他。
“弄完了”屋里暖气开得很大,香山满头的汗,拿了张纸巾擦脸,末了又擦擦手。
“坐下来吃点东西。”顾汐把他手里的纸巾扔了,找一条柔软干净的毛巾,抓着他的手就慢慢擦拭起来。
“不了,东西在哪儿,我跟门口踩三轮车的师傅说好了,要是一个人搬不回去就找他帮忙,人正等着我回话呢。”香山每次拒绝顾汐,都让他觉得心肝肺腑都痛得慌,偏偏这个人一点都不知道,由着他难受。
天天趁两个人不注意,早就伸出前爪搭在茶几上,抹茶蛋糕特别香,咖啡很醇厚,小家伙闻着味儿就不想走了。
等到香山发现的时候,天天嘴上沾满了奶油,鼻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