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山把这事放在心里琢磨片刻,婉拒道:
“我晚上还有事儿,就不去了吧。”
东子急了:
“不成啊,我早给您推过了,人家非让您去,不然我能特地大老远过来吗?”
香山想了想,又说:
“我本身就是个搞技术的,哪里能跟高层沾上边,去了也尴尬。东子,你就帮我跟你们领导说说,我真有事儿,这顿免了成不成。”
东子直拍大腿:
“我的哥哥!领导等着我回话呢,你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香山拗不过他,问了时间地点,答应他晚上会准时到。
12、夜宴 。。。
下午安顿好天天,把它托给门卫大爷照看,香山也没刻意收拾,夏天本来就热,他像平时那样,下身穿一件牛仔长裤,上身是白衬衫,仔细擦了擦身上的汗,就出发了。
在站台等了好一会儿车,到市区又转车一次,今天是周末,难免交通拥堵,香山不停看表,最后踩着点儿到了酒店。
有人早就在大门口等着,见他来了,立刻迎上来问:
“是李香山先生吗?”
香山点头,随他进了包厢。
里头只有零零散散的五六位,而且不像东子说的,是公司高层。这些人香山不认识。
香山扫了一眼,猜这些人必定都是投资方的,翔宇那边一个都没有。
有人招呼他坐下,座位宽松,香山捡了个左右都无人的位置,默默就坐。
“这位就是咱们公司费力要签的李香山先生。”有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即刻就有回应:
“是啊,要不是李先生那一套设计,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收购翔宇,来来,我敬您。”
“不对,今天李先生来迟了,应该他先自罚一杯!”
李香山不习惯跟陌生人寒暄,果断起身喝了一杯:
“让大家久等了,对不住。”
才坐下,就听旁边声音沉稳中透着凉意:
“听说李先生的技术又精进了,前阵子设计的图纸在业界很受认可?”
香山听这声音,心里先是一惊,又循着声去看人,就看到跟他隔了一个位子的右手边,坐的居然是顾汐。
李香山只是惊诧,自己真是脸盲症到一定的地步了。刚才进门,匆匆那么一扫,七八年没见面,这个人气质上又有改变,他根本没往心里去。以前的事香山早就不再去想,下意识觉得这里头所有人都跟他不是一路的,仅此而已。如果顾汐一直不出声,李香山一顿饭吃下来,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当然更不会认出来。
顾汐原本有千万种设想,没想到都不成立。他以为李香山会一眼认出他,那情景一定相当戏剧化。
但是李香山居然无视他,自罚一杯后就径自坐下。他只好主动出击,看对方的反应,吃惊不小,才略感满意。
顾汐这点自找存在感的小心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香山惊诧过后,只是笑一笑,没有再说话。
周围几个人也都是一愣,看看顾汐,又看看李香山。
“李先生,以后咱们公司的技术问题就多仰仗您了,来,我敬您一杯。”
几个人又轮番上场,一杯一杯白酒敬下来,香山有些吃不消了。
顾汐朝他们挥挥手,几个人了然,都悄悄散了。
香山脸上越发红润,酒喝多了,头脑就不再那么清醒。他摇摇头,但是视线依旧模糊,现在心里唯一的想法,居然是喝醉了怎么回家。
宿舍还在郊区,途中几经周转,他过来的时候就费了好一番功夫,更不要说醉酒之后了。
顾汐往他这边坐过来,香山空腹喝酒很难受,没注意到他,就连包厢里人都走了也不知道。
“你还敢做设计?你忘了那次,公司按你的设计图做出实样,二叔进去看样,结果发生事故,机器突然爆炸,命都葬送在你手上?”
他说这话不急不缓,只是淡淡地叙述,仿佛这事已经久到与他无关。
只有香山知道,顾汐现在的情绪跟当年一样,一点没变,只是换种方式表达而已。
但是他现在舌头打结,话说不出来。即使清醒,香山也百口莫辩。
作为一个设计人员,对自己的作品当然最了解,所以事发之后,香山根本不相信是自己的设计稿出了问题,他曾经反复试验,在这个案子上慎之又慎。但是被拘留之后,是长达几个月的调查取证,证据确凿,在法律面前香山彻底落败了。
香山直直地望着他,然后又转过脸去,他的脑袋已经越来越混沌。
“从陈东跟刘平第一次去找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你的设计被认可了,他们公司签下你是迟早的事,是不是?”
顾汐手上使力,捏住香山的下巴,迫他转过头来。
李香山一字一句说得艰难:
“在监狱里那六年,才是我这辈子最平静的生活。出来注定要蹚浑水的,我妈还在疗养院里住着,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我必须签。”
顾汐满眼笑意:
“给你说件事,你家的旧房子,是我要拆的。”
李香山也跟着笑,只是不说话。
顾汐又倒了满满一杯,杯口碰上香山的唇,慢慢抬手,看透明液体被灌进他口中。一滴白酒从香山嘴角溢出来,顾汐越灌越快,那滴酒渐渐连成一串,沿着下巴落在香山的颈项间。
顾汐循着醇香,凑过去仔细闻了,又伸手将液体自下而上抹净,最后停在香山的唇边,看了他半天,慢慢把五指上的酒汁一点一滴舔食干净了。
香山给他灌得又多了几分醉意,双眼迷离无话可说。
“他们给你的待遇并不好,那么一点年薪,现在还拿不到。你怎么不提要求,比如分红要股份?”
香山已经撑不住了,他推开顾汐,独自趴在桌上:
“有了股份就要……就要与它生死共存,太不值得。没有你,翔宇也会被……别人收购,就是……迟早的事。”香山说完这话,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顾汐也给自己倒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已经签了约,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
香山倚在车厢一角,微睁着眼,懵懵懂懂的样子,顾汐坐在他旁边。
“告诉我,你现在的住址。”
香山不理他,继续发呆。
“司机在等着。”
香山望着窗外,低声说;
“房子给你拆了。”
顾汐一时没反应过来,靠过去道:
“你再说一遍。”
“房子给你拆了。”香山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有些喑哑。
顾汐明白过来:
“那行,你要么在街上过夜,要么跟我回家。”
香山喝醉以后执拗得像个孩子,还会跟人赌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顾汐开着挖土机把他家房子推倒的样子,所以相当不愿意买他的帐。
“家里还有别人?”
这么一说,香山忽然想起来天天还在等他。他想冲下车自己回去,但是睁开眼,连方向都辨别不清,手脚乏力,根本站不稳。
车开到厂门口,香山已经不省人事,门卫老大爷告诉顾汐他在宿舍楼302室,又把天天唤出来,让它带路。
天天头一回见主人这样,凑到他脚边又舔又蹭,但是毫无回应。
到宿舍门口,顾汐让他靠墙倚着,这地方破烂不堪,甚至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让人迈不出脚,顾汐皱了皱眉。
“你钥匙呢?”
香山靠着墙睡着了,根本没反应。顾汐只得伸手,上上下下摸了遍,才从他裤子口袋里找出一串钥匙。
这么热的天,屋里不仅没有空调,连冲澡的地方都没有。
天天跟前跟后地着急,但是插不上手,只能不停摇尾巴,趴着床沿看香山。
香山躺在床上,大概觉得太热,立刻把自己的上衣给脱了扔到床尾,又侧过头继续睡。
顾汐摸到厨房洗了手,回屋之后愣了愣。
香山的上身赤裸,背部线条相当优美,细细的肌理,光滑的皮肤,腰际窄得仿佛两手相握,就能把他给扣住了。后腰微微凹陷,流畅的线条起伏,连接到紧实挺翘的臀部,可惜被紧绷的牛仔裤牢牢包裹住,只能隐隐约约窥见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很快会倒叙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
13、小暑 。。。
香山半梦半醒间,眼睁不开,只觉得太热,身上黏腻得难受。顾汐能把他送回来就不错了,又怎么能管得了其他。这时候他自己不清醒,不能像平时一样打水冲洗,顾汐也不知道把风扇搬到里屋散散热气。
香山迷迷糊糊地挺起腰腹,闭着眼扯开纽扣,拽下拉链,迅速褪下裤子,跟衬衣扔到了一处。这时候似乎人才凉快好受一些,缓缓舒一口气,又慢慢放松下来。
快四十岁的男人,里面居然穿的是蜡笔小新的卡通平角内裤,顾汐看傻了眼,他果然没有一点身为老男人的自觉。其实想一想也就明白,10块钱3条,沿街甩卖多的是,李香山喜欢不足为奇。
天天看主人已经把自己扒得几乎不剩,就开始下逐客令了。它从床沿上跳下来,充分发挥大型犬的优势,使劲用身子拱顾汐,它不敢叫,怕把主人吵醒了,就瞪着顾汐哼哼,哼完了又呼呼,就是不让他好过。
顾汐看这一人一狗似乎都不怎么欢迎他,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就狠狠拍了天天一脑袋,关上门走了。
第二天香山醒来,昨天的事大半还有印象,只是自己现下只着一条内裤,不论昨晚上谁送他回来,都挺窘迫的。
天天在旁边用尾巴蹭他,香山摸摸它的脑袋,下床打水冲澡了。
香山还是照样在厂里干活,拆迁的事暂时不去想。自从那次晚宴之后,也没人再来找他麻烦,彼此相安无事。
这天是小暑,天越来越燥,香山通常在车间实际操作,设计图都带回宿舍完成,很少呆在办公室,所以一整天受热。
已经在水池下冲了四五遍,脸上还是直冒汗,怎么都干不了似的。香山索性不去管它,一抬腿爬上操作台,离地面一米多高的距离,开始对大型机器进行检测。
门口传来脚步声,越走越近,顶上的大电扇呼呼转着,香山小心避开了,头也不回地吩咐:
“小方,给我递个扳手。”
过一阵,有人把扳手递给他,香山试了试,笑道:
“不是这个,再小一些的,看看有没有。”
过半天那边又递来一个,香山手伸到背后接了,很快检修完成,从台面上跳下来。
“怎么,你有事?”
来人是顾汐,他环视四周,然后才把目光移到香山身上:
“你很敬业,赚一份钱,做三份工。希望到我那里也是这样。”
香山笑笑:
“你不需要我做这么多,有太多人给你干活,我只要画好图就可以了。这不算困难,我会尽力。”
顾汐从怀里掏出一支手机,扔给香山:
“想联络你还得特地过来一趟,这太麻烦,对我来说很不划算。我现在用得着你,之前的图还要改,虽然不错,但是要改到跟公司的理念相一致,估计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当然事后我会找老师审核,免得再出人命。你知道如果不是蜀中无人,我不会冒这个险。”
香山把手机放进口袋,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干活。
顾汐显然对他不置一词的态度不太满意,但是这个场合又不能发作。
“今天是小暑?往后只会越来越热,你也真能待得下去。监狱里是不是比这里更好过一点,起码不会热成这样吧你早几年出来,还是到处受罪,倒不如老实在里面呆着。”说完又顿了顿,他也记得小暑是香山的生日,但是骨子里的恨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本该坐满10年牢的,少一天都不行,这是你该偿还二叔的。”
香山把机器擦得锃亮,终于回头:
“你觉得我出来之后比在里面更好过吗?”
顾汐走后,香山在车间忙活半天,直到中午,工人们都走了,他才回宿舍,给天天准备点吃的,天太热,自己倒是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几口冷饭就躺下休息了。
这个生日过得很糟糕,实际上如果不是顾汐过来,他自己都忘记了。
进监狱之前,每年都是顾汐给他过,后来他在牢里头,有萧哥带着一帮人照顾他,六年里一次生日也没落下。出来这两年,香山也算对得起自己,唯独这一次,比任何一个平常日子还让他难受。
当然不是为了顾汐,他初入大牢的那些日子,还想过这个人。大概就像天天等着旧主人一样,一天一天等下来,六年有多少个日夜,足够一个人死心。
他以前认为顾汐应该相信他,但是没有。
顾汐相信冷冰冰的证据胜过他,但是香山觉得他在牢里这六年,过得还算快活。
除了跟外面世界隔绝,其他都很好。他在这里没有被任何人欺负,反而有人照顾他。他在这几年把身体锻炼得很好,能做一般男人做不了的重活。仅有的业余时间,他还跟进了不少专业知识,一帮兄弟先出狱了,他就让人家捎点书进来。再有天赋的人,把专业扔掉好几年,都要从头捡起。
香山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可能就是二叔的死,虽然不是他害的,但多少都与他有些瓜葛。顾汐有恨意支撑,他没有,所以回想起来仍然难受。
晚上刚下班,顾汐就来了短信,让他到上次的酒店门口等着。
香山说他很累,转车不方便。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明天再过去。
但是顾汐态度强硬,要他立刻就来。
14、赶工 。。。
香山像上次那样,转了两次车,7点过后才匆匆忙忙赶到酒店门口。
因为不是会员,也没有预约,顾汐只是让他在外面等着,香山就没有进去。
他估计顾汐在里面跟人谈着生意吃着饭,整整半小时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时候顾汐倒没有再给他电话。
香山看了时间,犹豫到最后,还是去马路对面买了方便携带的快餐,打算在酒店门口找个僻静的角落解决掉晚饭。
买好东西出门的时候居然遇到沈斌,两个人虽然已经分手,实际上也不算交往过,但是因为萧哥那层关系,不免停下脚步打个招呼。
沈斌问他怎么出现在这里。天太晚了,回郊区的车越来越少。
香山说是公事,处理完了就回去。
两个人无话可说,沈斌看了一眼他手上拎的东西,似笑非笑道:
“什么事这么急,连吃晚饭的时间都没有?”
香山只是笑笑,并不正面回答。沈斌也算识趣,上次在萧一鸣家,他已经看出香山是不想再跟他一块儿了,这时候忽然没来由的觉得不甘心。但不好再说什么,萧一鸣那天的态度摆明了是站在香山这边的,他不能硬来。
点到为止,他跟香山告了别,自己开车走了。
香山回到酒店门口,纸袋里的食物还温热,他舒一口气,打算进餐,身后就响起喇叭声。
是顾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似乎等了一段时间,脸色不太好,只说了“上车”两个字。
香山拎紧了纸袋,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