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设计与反设计 。。。
十分钟后,顾汐回到座位上,看香山一直低头吃东西,还当他是饿坏了,就没说话,端起面前的红酒,喝了一口。
才入口,他就皱了皱眉,又看一眼香山,对方没什么动静,只是快要把头埋到碗里,默默喝汤。
“你有那么渴吗?”
香山抬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微微笑道:
“这汤很好喝。”
顾汐不睬他,仰头把整杯红酒一饮而尽。
晚上回房间前,一路上香山偷偷看了顾汐好几次,发现他都跟平时毫无二致,并没有什么异常。
香山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可能顾汐很多地方跟年轻时候不一样了。况且他只想小小地捉弄对方一下,所以胡椒粉的量放得非常少。
一天奔波下来,香山累得很,即使躺在异国他乡,身处陌生环境里,他也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难得起晚了,洗漱之后下楼,助理和翻译都在餐厅,大家边吃边聊。
“怎么不见顾先生?”香山记得顾汐特意交代了,今天在这里集合,然后一块出去谈生意。每个人分工明确,有备而来。
顾汐从来都不是会迟到缺席的人,一般还会提前过来,但是今天很反常。
“大概还在倒时差。”
但是到了快吃中饭的点,都没见顾汐过来,就连一条短消息都没有,电话打过去,也是关机。
众人这时候才慌了手脚,要推个人上去找他。但是顾汐的脾气所有人都很清楚,贸然打扰不是好事。
“不如我去吧,我的楼层靠他最近,方便一些。你们也都先回去,有什么事我会立刻告诉大家。”
香山乘电梯上楼,敲了半天门,没有一点回应。
就在他转身打算向酒店工作人员求助的时候,门开了。
“今天的行程暂时取消,等我通知。”
顾汐的话简洁明了,但是语气却不像以前那样强硬,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
香山在他关门之前把门撑住了,问:
“我能进去吗?”
顾汐没看他:
“我要休息了。”
虽然这样的逐客令不好听,不过他手上倒没再使力,香山轻轻推开门,进了屋。
再仔细一看,顾汐居然用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嘴唇发白。香山心一惊,又看他暴露在外的一小段脖颈,上面已经密密麻麻起了小红点,脸上还不明显。
香山心里有数,自己下手很轻,要是搁以前,顾汐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顶多算作给蚊虫多咬几口,引他时不时挠挠痒而已。
这样看来,大概是人到中年,抵抗力没以前那么好了。即使容貌依旧英俊出挑,但身体状况又怎么能跟年轻时候相提并论。
香山心里居然有点悲哀,但不是为他自己。
“你生病了?”
顾汐没说话,一直走回卧室,躺倒在床上,自己盖好了被子,只露出鼻子和眼睛。
香山看他的样子,已经是疲惫至极。
本想劝他去医院,但顾汐未必愿意。
香山把室内冷气调小了,又倒了一杯温水,走到顾汐床边:
“你先喝口水,好好休息。我记得你以前,小半天就好了。”
顾汐听完这话,直接把身子侧过去,闷闷地说了句:
“你走吧,我很累了。”
香山收回悬在半空的右手,轻轻将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接着是关门的声音,随后房间里极度安静,反而更让人恍惚。
香山再走到床边的时候,顾汐已经睡过去了,杯子里的水少了一小半,他这回没有用被子捂住脸,呼吸顺畅多了。
这事儿毕竟是香山惹出来的,他得解决。所以刚才并没有一走了之,只是小心把门关上,坐在客厅里等了片刻。
似乎顾汐先是从床上挺身坐起,但是没下床,半天才又倒下去,像个孩子那样翻来覆去,睡不踏实。直到刚才,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了,香山知道他一定是疲倦极了,再多的心思也抵不住睡意。
香山伸出手,用手心去碰他的额头,立刻缩回来,比想象中烫得多。他又将手背贴上去,还是一样,烧得这么厉害,一刻也不该耽误。
他拿了顾汐的房卡,立刻回自己房间。出国前他把东西准备得很齐全,包括一些常用药,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居然派上了用场。
香山取药回去,顾汐已经醒了,看见他,皱了皱眉:
“我要休息,你打扰到我了。”
虽然表达了不满,但并没有质疑或者指责香山不仅没有离开,还能出入自如。
香山没有理他,自顾自把床边的水杯拿走,加满温水,然后取出一粒退烧药放在掌心:
“这种药很有用,我有一回发烧,比你现在还要严重一点,吃了之后躺一夜,第二天就完全好了。”说着手上使力,要扶顾汐坐起来。
顾汐只是斜眼看了看他手里的药:
“说不定副作用更大。”
“不会的,你吃了就知道,效果不错,人会舒服很多。”
顾汐将信将疑地坐起身,香山帮他把枕头往背后垫好,刚要把药丸转交到他手上,就被顾汐低下头就着他的掌心吞下了。酥酥麻麻的,香山很不厚道地联想起每次给天天喂食,也是这种感觉。
投喂大型犬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接下来又把水杯递给他,看他把药和着水咽下去了,才松一口气。
“怎么这么苦?”顾汐连着咳了好几声,脸全红了,一副难受至极的表情。
香山想,他总不至于找颗糖来哄眼前这个大男人吧,以前他不是这样。
顾汐气息平稳下来后,仰头把杯里的水全喝光了,再看香山,正站在窗前打电话。
他先告诉助理,顾汐身体不适,所以今天暂时没有工作,休息一天,不过不要走远,就在这附近,随时保持联络。接着又打给翻译,希望他立刻过来,陪顾汐去趟医院。
等他转身,发现顾汐又躺下了,被子还盖得好好的。
“咱们这就去医院吧,酒店的车我也联系好了。”
顾汐答非所问:
“刚才的药太苦了,我嘴里难受。”
香山站在原地,似乎快要石化。
顾汐不再说话,好像一生病,再强大的人都会变弱势。
香山在客厅的冰箱里找到几块巧克力,剥开锡箔纸,递给顾汐一块,然后把剩下的放进自己口袋:
“要是再吃药,就不怕苦了,我这里还有巧克力。”
顾汐给他将了一军,半天才说:
“我只是好久不生病,不习惯吃药。再说那种药一看就是便宜货,不知道会不会吃出问题来。”
等翻译到了,顾汐就没再说话,又恢复到以往不动声色的模样。
香山一路把他扶到车上,然后在车窗外对翻译关照:
“麻烦您陪顾先生去医院,他可能过敏了。”
然后退后一步,朝他们挥挥手。
顾汐在他对翻译作交代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惊诧,意识到他真的不跟着去,反而平静下来,眯着眼小憩,模样慵懒,不再去看他。
香山忙了一下午,回房间稍事休整,又把随身的资料再熟悉一遍,就接到翻译的电话。
他们已经回来了。
香山看了看表,晚饭时间都还没到:
“医生怎么说?”
翻译在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才回答:
“医生说过敏这种事可大可小,千万要仔细照料。但是顾先生说受不了医院的味儿,只吊了一瓶盐水,就要立刻回来。医生没办法,当场开了点药让我带着,按时服用,大概三五天就会好。”
香山心里到底有些内疚,没等到吃晚饭就去了顾汐房间。
翻译告诉香山,内服的药按说明来就可以,外用药比较繁琐,一天擦3到4次,每次擦药之前要把身体洗净,夜里病人可能会痒得睡不着,千万不能让他抓挠患处,最好这几天找个人陪着他,这样有利于病情好转。
随行的总共就他们四五个人,香山自己惹出的麻烦,他决不能叫别人来受罪。这里是德国,还在酒店,找陪护也不方便。他没办法,只好退了自己那间房,搬到顾汐这边住。
房间虽然宽敞,但卧室只有一间,香山向酒店要来一套枕头被子,晚饭后就在顾汐的床边打了地铺。
顾汐一晚上都没跟他说话,香山坐在客厅里完善资料,对于这批德国进口机器,他有不少疑虑,都一一罗列出来,作为改天商谈的重点。
快十点的时候,香山停下手里的活,给顾汐喂药,又照例剥了一颗巧克力递给他。
“水烫了。”顾汐喝了一小口,似乎很不满意。
香山接过去,手摸着还算合适,不过他还是起身,给顾汐调了杯温水:
“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多喝点水,出出汗容易退烧。”
随后,他又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按照医生的吩咐,他该给顾汐擦身了。
18、照顾 。。。
“先把上衣脱了。”香山背对着顾汐,把毛巾搓洗一遍,用力拧干。
因为顾汐身上过敏起疹子,所以清洁卫生工作特别重要。他没有用温水,滚烫的热水中只稍微兑了点冷水,手伸进去,又不自觉缩回来,虽然是夏天,也隐隐可见热气氤氲。
香山再将手探进热水里,渐渐能够适应了,迅速将毛巾沾湿整干后,才回过头面对顾汐。
之前只是从他袒露的脖颈处看到一片红疹,就已经触目惊心,现在他上衣半敞着,看一眼就知道人确实受罪了。
香山后悔了,他不该开那个玩笑。
顾汐这几天要忌口,晚上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倚靠在床头,似乎没一点力气,斜瞥了香山一眼,又半闭上眼休息。
热毛巾敷在身上的时候,他眉角微微向上挑了挑,随后开口:
“怎么这么烫。”
香山轻轻拨开他的睡衣,褪到肩下,毛巾从肩颈一直移到胸前,热气在身上蒸腾,血液里游走,确实不那么痒了,似乎一身的疲惫也渐渐消散。
顾汐睁开眼,看见香山低垂着头,像他每一次工作时那样,谨慎认真。不过恼人的是,这样的神情,也仅限于工作而已,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
“水热了一点,但是擦完会舒服一点,也有利于药效发挥。”
顾汐没说话,由着他把上身全擦完了,以为他还要继续,没想到香山转身出去,拿了一管药膏进来。
“这上面全是德文,我看不懂。不过听小吴说,跟一般外用药一样,往患处均匀涂抹就可以了,药效很好的。”
香山拆开包装,挤了一点药膏在两指上,他的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轻轻涂抹,渐渐开始用力。顾汐趴着,上衣已经被扔到一边,光裸的脊背如刀砍斧削一般,硬朗流畅。
香山很坦然,要是以前,无论如何他一定不是这样的反应。但是现在,他所面对的只是一个任务,一项工作,对方是谁完全不重要。
涂抹的时间很长,轻微的凉意带着刺激性,一点点渗入皮肤,再加上香山有力道的按摩,已经不那么痒了,相当受用。
顾汐微眯着眼,身后的香山很久没有动作,他不由回头,看对方端着一盆水离开,卫生间里很快传来水声。
他换了一盆水,热气腾腾的,照例把毛巾搓洗一遍,这次却交到顾汐自己手中。
“药膏在床头,少抹一点就可以了。”
顾汐微微惊诧,不过只是一瞬间,随后立即恢复慵懒的神态,还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这才抹了一半。”
香山走到自己的行李箱前,准备换洗衣服:
“你背后碰不着,擦洗身体抹药膏会比较困难,不过腿上很好解决。我先去洗澡了,早点休息。”
顾汐看他进了浴室。
酒店客房设计得非常情趣,浴室就在卧房一角,上半部分是磨砂玻璃,朦朦胧胧的,美感十足。但是从肩颈向上,就很透明了。水流从头顶冲下,沿着香山的脸,不断滴落,中途经过了哪些地方可想而知。而大腿往下,又是一览无遗,清清楚楚。水珠从白皙滑腻的腿侧慢慢流淌下来。再抬头,甚至能看到香山闭着眼仰头冲洗的每一个细节。大概是水温过高,他轻轻皱眉,随后又舒一口气,这次再闭眼,就是十足的闲适,仿佛浑身筋骨全都舒展开。
现在似乎连空气里都有他的味道。
顾汐看了半天,把手里的药膏丢掉,转身扭头面朝里侧,旁边盆里的水渐渐凉了。
香山出来的时候,顾汐似乎已经睡着,卧房里只留了一盏小灯,他背对着自己。
香山把地上的被子铺好,枕头压平,刚想躺下,还是不大放心,就倾身过去,手覆上对方的额头。
烧已经退了,红疹也会很快消失。
稍微放宽了心,香山收回手,电话震动,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萧哥。
香山看一眼身后,顾汐似乎睡得很熟,后背微微起伏,呼吸均匀舒缓。
他走出卧房,轻掩上门,站在客厅一角:
“萧哥?”
对方那边已经将近清晨,萧一鸣说自己年纪大了,早上醒得特别早,闲来无事,就想打个电话给香山,看他到德国后是否一切顺利。
但是电话接通后才有些后悔,这个时间段,他应该已经睡了。
“你嫂子刚才还骂我,越老越神经,自己睡不着偏要打扰别人。”
香山笑道:
“我才忙完,还没睡呢,不碍事的。”
两个人絮叨半晌,香山又问天天的近况。
“这小崽子可能吃了,倒是不怎么闹腾,一天到晚趴在门边,估计巴望着你呢。”
香山脑海里很容易就拼成了这幅画面,笑了笑,语气轻快:
“我就要回去了,这边一点事儿耽误,拖了些进度,大概明天就会正式开始工作。”
萧哥以为出了意外,立刻就问:
“什么事,严重吗?你一个人在外面,不要硬撑着。”
香山想了想,繁枝错节不便多讲,尤其还牵扯到顾汐。萧一鸣是隐隐约约知道有这么个人的,以前跟香山好过,但是他蹲大牢那几年,别人都有亲友探监,香山没有。
一般人被弄进来了,家里人总要想方设法塞点好东西给狱警,不求别的,也就是平时多照顾着,少受点苦。
大概只有香山是例外。他只有他自己。
每次监狱开放日,犯下再大案子,再凶神恶煞的牢友,这时候都像孩子一样翘首企盼,坐立不安。萧一鸣也就是那时候发现香山跟旁人不同的。
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叫出去见亲友,香山头也不抬,他从来没有特别期盼过什么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他似乎觉得非常安逸。
但是香山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跟家里决裂,怎么几年间从没人来探望过呢。
后来跟他接触多了,再加上别人背后的闲话,林林总总,萧一鸣也知道大概有这么个人,不要香山了。香山自己只有一位生病的母亲,在疗养院里住着,就连坐牢这件事儿,都是瞒着她的。
香山知道,如果这时候提了顾汐,萧哥萧嫂必定会为他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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