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的变化;比越星河想象得要快了许多。
原本想趁机击破风华谷,可想在反倒让自己落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越星河唯有苦笑。
“如今不管是朝廷也好,江湖中人也罢;都想消灭咱们。呵,敖鹰;藏影堂还剩下多少死士了?”
面色沉重的敖鹰看了眼神色焦灼的越星河,半晌才说道,“回禀教主;藏影堂一等死士还余六个;二等死士还余二十个,而三等死士已是死亡殆尽。”
“这可比风华谷当初武字堂的损失大多了……”
墨衣教没有风华谷那么大的规模,藏影堂已是他们的精锐所在,如此损失对越星河来说亦是难以承受。
他摇了摇头,内心里难免有些悔恨自己竟会在关键时刻下错一步棋,把墨衣教卷入了如此不堪的境地。虽说若他本人执掌墨衣教的话,必定不会与霍风合作,但是这一切也是邵庭芝为了救自己保全实力的权宜之策,又叫他如何再去责怪对方?
沉默了片刻,越星河慢慢起身说道,“墨衣教自我父一代起,也算威慑天下,俗话说盛极必衰,我自问不是做教主的料,唯凭一腔热血终是难成大业,反倒害了自己,亦害了大家。事到如今,只恐是回天乏术,我这个做教主的有负大家!在朝廷和风华谷联手进攻之前,你们走吧。”
“属下绝不会抛下教主不管!属下生是墨衣教之人,死是墨衣教之鬼!”
敖鹰闻言大惊,立即跪了下去。
坐在一旁的邵庭芝一直静静地听着越星河的安排,直到此时,他也才起了身,低缓说道,“教主,此事乃庭芝考虑不周所致……若非属下当初勾连霍风,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越星河淡淡看了眼这位极为貌美的副教主,笑着摆了摆手,他被囚风华谷十多年,心性已是变了许多,也看穿了许多。
“别这么说,你也是为了救我,为了保全墨衣教,或许这只是劫数难逃罢了。”
越星河轻叹了一声,碧眼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甘与愤懑。
他原以为自己从风华谷脱身之后,便可一洗当年之辱,重振墨衣教,可谁会想到他与陆逸云之间那难以理清的爱恨纠缠最后仍是成了祸患。
早知如此,他或许一开始就该毫不留情地让陆逸云死在刑台之上,只是……
心中微微一沉,越星河眉间也微微皱了起来,他摸了摸这些日子来微微隆起的腹部,神色渐变凄迷。
酷刑的折磨最终让霍青昏死了过去。
当他醒来之时,身下柔软的感触,以及周围精致的布置让他惊诧无比,按理说受完刑后,他便该被送回阴沉的天牢大狱,哪可能受到如此厚待?
“唔……”
不仅左腿被霍朗打断,之后的酷刑更是让霍青的身上再次留下了可怕的伤痕。
他轻轻挣扎了一下,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站在床边伺候着的小太监见霍青醒了,立即快步出去通知了守卫,没一会儿霍朗这才款款进来。
“你醒了?”
霍朗面色如常地打量着躺在床上的霍青,那天他亲眼见着霍青被酷刑折磨得昏死了过去,对方大口吐着鲜血的模样倒让他一时受惊不小。
霍青不知霍朗为何此刻会如此厚待自己,不过他也明白自己这残破的身体已是时日无多,即便对方回心转意,自己也是无福消受了。
霍青点了点头,在小太监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他身上的伤口被包扎得很好,身子也被人好好清洗了一遍。
“拿过来。”霍朗看到霍青双唇干裂,转头叫侍从把之前御医吩咐下去熬的药汤端了上来。
霍朗亲自拿着汤盅坐到了床边,然后舀起一勺送到了霍青嘴边。
霍青愣了愣,似是不敢相信突然对自己如此温柔的霍朗,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面色严肃的霍朗,一时不知所措。
“来,喝点汤吧。”霍朗轻轻地催促了一声,然后把勺子送入了霍青口中。
霍青就这么茫然地咽下了汤汁,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到霍朗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啊,皇兄。”
霍朗抬起头,眉眼之间紧接着浮现出了一抹戏谑之色,他看到霍青那受宠若惊的模样,既觉得好笑,却又隐隐觉得心底有一丝难受。
如今霍风虽然兵败,但是仍盘踞在北地关内,而被擒住的霍青作为谋反的罪魁祸首之一乃是霍风造反的幌子。
不少大臣都进言应该对霍青明正典刑,如此一来也算是让那些支持霍风之人再也借口,更让天下百姓明白当今天子到底该是谁。
替霍青诊治过的御医已向霍朗说了,霍青内外伤病交加,又屡受酷刑,早已是油尽灯枯。
虽然一早就知道霍青迟早会死在自己手上,可当御医面色严肃地告知这个消息时,霍朗还是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他看着昏迷的霍青,想到对方的背叛,想到母亲的死,最后还是做出了一个残忍的决定。
霍朗眼里的戾气是怎么都藏不住的,霍青也太了解这个心狠手辣的弟弟。
“你还要怎么对付我?”霍青苦笑了一声,却又顺从地咽下了霍朗送来的第二勺汤水。
霍朗收回了逼视着霍青的目光,慢慢说道,“三日之后,你将被处死。”
听到这句话,霍青却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刚才还有些不安的神色一下变得舒缓了下来。
他怎么会那么天真呢?他这次可是真地“背叛”了霍朗啊,这个残忍的弟弟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
“也是,这时候处死我,既可挫败霍风叛党消除隐患,又可巩固你的统治收揽民心,真是一举两得。我可以知道,我这个叛贼会被处以什么刑罚吗?”
“凌迟。”霍朗突然说道。
听到这两个代表着极度血腥的字,霍青猛地一愣,面色也变得有些僵硬。
待发现霍青神色不对劲之后,霍朗这才笑道,“哈哈哈,别紧张,我逗你玩的。你好歹也是我皇兄,当初我能登上帝位,你也的确出了不少力。就冲这一点,我也不忍心见你死无全身。刑部有几个老头儿上书要判你腰斩,车裂,这些我都统统驳回了。不过,你毕竟是反贼,就算杀鸡儆猴也好,威慑百姓也罢,我不能让你死得太轻松。刑罚我已定好了——鞭刑,到时候我会亲自给你第一鞭,接下来百官会陆续上前鞭打你,围观的百姓亦可排队上前鞭打你,即便你气绝了也无妨,因为像你这般的首逆巨叛的尸体得足足暴尸三天,以儆效尤。”
残忍得近乎无情的言语一字一句就那么从霍朗的嘴里吐了出来,霍青面色渐变惨白。
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胸膛,只因那颗心此时已是痛得无以复加。
“既然你已决定将我处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死后你可否将我的尸体烧掉,把我的骨灰撒去我曾驻守过的苍阳关,让我能在死后继续守卫我想保护的人。”
“不行。你以为你死了就算了?你可是十恶不赦的叛贼啊,我已决定把你的尸体封入泥塑中,让你死后替我永镇皇陵,让你生生世世都别想再逃开我。”
霍朗恶毒地说道,他冷冷地看着霍青惨白的脸色,心中生出了一股扭曲的快感。
看着连自己尸体也不肯放过的霍朗,霍青实在是欲哭无泪,他真是后悔当初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狠毒的人,更会为了对方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霍朗,如果我说……”
我没有背叛你,我投靠霍风不过是想借机消耗叛军势力,你所接到的斥候密信都是我故意泄露出来的,龙鸣谷一战不过是我求死之举……
但是这些话霍青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已是倦了与霍朗的纠缠,更不想让对方认为自己这是在示弱乞怜。
“如果你说什么?”霍朗听出霍青话中有话,他神色微微一变,追问道。
霍青仰头一声轻叹,淡然地笑了起来。
“我只想说你对我还真是考虑周到啊,连我的尸体也不放过。不过,人死如灯灭,你岂能永远困住我?下一世,我一定记得躲你远远的,永远不要和你这个狠心的弟弟再相见相识。我更不敢再……爱上你。”
一直压抑在心中未曾倾诉过的言语终于借了这个机会说出来,霍青平静地说出了那三个字,就如他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今生凄凉的命运。
“是你对不起我。我要你明白,背叛我,只有死路一条!我早就该杀了你!”
霍朗面上肌肉一阵抽搐,他似乎情绪激动,就像是心底有什么东西被人当面说破了一般。
旁边伺候的侍从太监们都惊惧地低下了头,因为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惹得霍朗大怒的逆王,居然爱着对方,或是,爱过对方。
霍青一边笑,一边看着霍朗拂袖而去,面色惨白的他最后笑容渐渐消弭,却只剩一脸的怆然。
霍青要被鞭刑处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风华谷,代替了十八随侍在陆逸云身边的许十三惊得竟将手里擦拭的杯盏摔到了地上。
他来不及收拾碎片,急急忙忙地便闯入书房,打断了陆逸云与谈天音商定联合朝廷军队剿灭墨衣教残余势力的讨论。
“十三,你怎么了?”
虽然遭逢了越星河的恩将仇报,以及风华谷的背叛,陆逸云对手下人那温厚宽容的性子仍是没有太大改变。
他转过身,看了眼不知为何满眼是泪的许十三,柔声问道。
许十三一边流泪,一边抽噎着恳求道,“谷主……淮南王殿下要被处死了,小的想出谷去送他最后一程……他,他是个好人,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忙于对付墨衣教的陆逸云并没有去关心外面的事情,当他听到霍青就要被处死的消息时,眼前随即浮现了那个宠辱不惊,神色从容,有着一双幽深美目的男人。
不管如何,对方从风华谷随霍风叛逃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虽然事情或许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皇家的事,何时又曾简单过呢?
陆逸云叹了口气,他心中感念霍青曾对他的开解劝导,心中对这位被软禁在风华谷的王爷也是尊敬非常。
他探手扶起了许十三,道,“你去吧。就当是替风华谷送他一程,这世间许多事都不由人,或许对霍青殿下而言,死亡是更好的解脱也说不定。我看得出来,他早已是生无可恋,如今,一死也算遂了他的愿。”
许十三使劲地擦着滚滚落下的泪滴,呜呜咽咽得已是说不出完整的话,最后还是在陆逸云的搀扶下这才走出了房门。
谈天音听到陆逸云那番话心中也不免多了丝不安,他看着对方那张自回归后便显得极为惆怅的面容,以及神色恍然的双眼,轻轻咬了咬唇。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一大早,钟阿奴就带了人过来准备将霍青带去刑场。
霍青还在懒洋洋地睡觉,这最后的三天霍朗终于给了他一丝清净和安宁。
“起来吧,淮南王,该上路了。”钟阿奴那尖细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刺耳,睡眠其实很浅的霍青皱了下眉,这才慢慢坐了起来。
他慵懒地抚弄了一下自己散开的长发,俊美的面上从容而淡定。
“这么早就过来了?等我一下,至少让我仪容整洁地见人。”
霍朗之前就吩咐了,最后这两天别再为难霍青,钟阿奴听他这么说了,也只是一笑,示意旁边的侍从去帮忙霍青梳洗。
很快霍青就梳理好了鬓发,穿戴整齐地站起了身。
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钟阿奴心里还是有些敬佩的,他奉命折磨了霍青那么久,从未见对方屈服过,即便到死,也是如此潇洒。
“王爷可还有什么遗言要留?”
钟阿奴问道。
霍青轻轻眨了眨眼,他要说的早对霍朗说尽了,而这世上除了他那早已被他安排藏身他处的母妃外,已是了无牵挂。
更何况他已是将死之人,又哪能再去牵挂他人?
霍青轻轻一笑,目光温和地望向了朝日初升的门外,坚定地说道,“送我上路吧。”
许十三快马加鞭赶到了京城之后,一大早就来到了刑场附近。
一阵喧哗过后,两旁的百姓被军士所分开,一袭素洁白衣的霍青被人押着走了过来。
刑架已然立起,霍青在百姓的怒斥声讥笑声中被带到了刑台,狱卒将他的双手左右分开拉高绑起,紧紧扯住他修长的身躯,又将他的双脚锁在了地面的铁环上,这样一来,不管霍青遭受如何残忍的鞭打,他的身体也不可能做出丝毫扭动挣扎。
许十三眼中早已盈满了泪水,他挤进人群,靠近了刑台,死死地望着霍青从容带笑的侧颜,哽咽着嗓音大声呼唤了起来。
“殿下,十三来送您了!殿下……”
嘈杂的人声之中,许十三的哭腔显得十分特殊,霍青心头微微一震,随即扭过了头。
“殿下,一路好走!十三永不会忘了您!”
人群里一个憨厚的男人泪流满面,正对着自己这边大喊大叫。
十三……霍青想起了那个风华谷中照顾自己的老实孩子,他没想到那个一年也没机会出来一次的许十三居然会为了自己跑到这里来。
这个世间,也并非那么寒冷。
“多谢。”
霍青对许十三微笑着点了点头,感激之情也尽写在了他的目光里,只不过他的声音实在太轻,没法传到对方耳朵里。
正在此时,一阵威严密集的鼓声响起,然后有太监高喊着——陛下驾到!
周围的百姓和军士纷纷跪了下去,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
霍朗从八抬大轿里走了出来,他看了眼已被绑在刑架上的霍青,俊朗的眉宇轻轻一皱,很快却又恢复了常态。
刑部的大员率先站出来宣告了霍青的罪行,周围的老百姓也义愤填膺地指着霍青一阵叫骂。
对于他们来说,皇帝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怎么会有人敢于叛君,而造反给他们带来的只可能是战火与伤害。
一根厚实的皮鞭被奉到了霍朗的面前,霍朗拿起鞭子,在士兵的护卫下走上了刑台。
处死罪人的第一鞭,由皇帝来执行,不仅说明了此人罪责之重,也说明了此人身份显要。
霍朗站在霍青的背后,突然意识到,今日之后,对方与自己便算是天人永诀。
虽然他折磨过霍青多年,可是当初他仍是不想要了霍青的命,不仅仅是因为他嘴上所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更是因为他心里仍存有那么一丝不舍。只是霍青的背叛以及时态的需要,都让他不得不再次正视自己的内心,明白自己身为皇帝的职责。
既然已打算除掉霍青,那么就应该干净彻底地消除对方这样一个隐患才是。
“别怪我,是你背叛我在先。你必须死。”
霍朗低低地呢喃了一句,猛然抽出了手中的鞭子。
霍青背上随即出现了一道血痕,他听着霍朗匆忙离开的脚步声,这才仰头轻轻说道,“霍青……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