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缸扔偏了,重重砸在地上,把地板砸开一道细纹。段鹰仿佛吃了苍蝇,一步三回头地乞求刘劲周救自己一回。刘劲周泪眼朦胧,表示爱莫能助,等他一进门,立即全身放松,眼睛只盯着秦澜的房间。
这世界上,听老板的**,跟传播老板的**一样危险。
秦澜把手放在刘劲周面前晃了晃,说:“回神了!”
刘劲周肩膀一抖,不好意思了:“我……”
“劲周,你能调查夜的资料么?”秦澜忽然说。
“不能。”刘劲周说得斩钉截铁,“夜的资料都在大哥那里,我无权调查。”
秦澜眯起眼:“我只是看看。”
“不行,这个没有商量的余地。”刘劲周连连摆手,“澜澜,你在调查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秦澜“哼”了一声,冷笑道:“刘劲周,你那天晚上对我做了什么,可别忘了。你说过,从今往后,哪怕我要天上的星星都会摘下来给我。”
“可是这次不同……”
“算了,刘劲周,你办不到,我不勉强你。”秦澜凑近刘劲周的耳朵,呵气,“不过你记着,那天晚上的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送走段鹰,秦绍然陷入前所未有的疲惫。脑中积累了如此多的信息,却不想去整理思考。不知不觉,就想起那个总喜欢跟自己闹别扭的身影。掏出手机,拨号,没有多久就被接起来,那人的声音一贯没有感情,机械一般:“有事?”
“我晚上去你那好不好?”
口水吞咽的声音异常清晰,那人的身体近来越发敏感,一点点小刺激都兴奋得颤抖。自己这句话太多歧义,不知道那人想到什么,半分钟后,总算恢复平静:“我没空。”
“你明天不是没课?”秦绍然看看时间,“我来做饭。”
“不必。”
“言言……”秦绍然也听出他语气不善,试探着问,“昨晚很疼?”
那头依旧平静:“不疼。”
秦绍然皱眉,要是他在面前,好歹还能看着他的眼睛,分辨他是否说谎。
“那为什么不让我去?”秦绍然问。
“没空。”
他是打算所有问题都用两个字回答?秦绍然快要呕血,刚要再说,那头却抢先:“你还有事么?”
秦绍然叹了口气,说:“没有了。”
“那再见。”
简言收线,把手机放到一旁,捂住胸口,忽然不知如何是好。
面前摆着一桌子丰盛的早餐,秦绍然前些日子对厨艺产生兴趣,没用些日子便青出于蓝。这一大桌,有煎蛋培根,蔬菜沙拉,脆皮面包,也有中式豆浆,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简言却吃不进去。
秦绍然早晨走得早,上午约了段鹰,却还记得再早起一点,为他准备这一桌。只是他不该留下纸条,白纸黑字写着“手艺不精,简朴小菜,另有风味,盼你喜欢。”
以前的时候,两个人都能折腾,早晨起来都要用身体交流一番才作罢。夜肚子饿,便叫秦绍然做早餐。那人不知是笨还是懒,做来做去总是这几样。开始时夜不喜欢西餐,边吃边给秦绍然飞眼刀。到后来习惯了,渐渐也就不想吃别的了。
如果今天面对着这一桌丰盛早餐的不是自己,那个人会不会面带笑容,吃得幸福无比?
简言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吃不下去,更不想见到那个,准备了这样一桌的人。
祭奠前尘
“这么巧?”
循着声音转过头,挎着大包的人一脸惊讶,片刻间就了然一笑,说:“你这小子,总算今年记起来了。”
简言本来抱膝坐着,如今站起来,盯着师兄肩上的大包问:“这是什么?”
师兄把包一下子扔在地上,砸起尘土飞扬。他指指面前的墓碑,说:“师父祭日。”
简言的表情一瞬间非常丰富。
师兄笑起来,说:“你不记得也不奇怪……你父母的祭日,你不是一样忘了?”
简言低下头,轻声道:“我也不想忘。”
师兄了然地拍拍他肩膀,说:“既然对生死如此不能释怀,干嘛当初还逼着自己做杀手?”
简言不说话了,跟在师兄后头把香炉蜡烛一样样拿出大包,余光扫到停在远处的车子,问:“小顾公子跟你一起来了?”
师兄应了一声,把纸钱掏出来,找了块石头压上:“他不能过来,师父看见他会生气。”
“为什么?”简言问。
“师父看见小顾,就会想起他的老师,看见他的老师,师父就要生气。”师兄耸耸肩,看着简言笑,“我哪敢叫师父生气,师父生气就托梦给我,恶梦做多了……恶!”
师兄打了个冷战,把包底的一大瓶酒取出来。那正是师父生前最喜欢的一种酒,不是什么大牌子,不过现在很难买到。够香醇,酒劲上得慢,不知不觉喝多了,就是大醉一日。简言探身取出香点燃,跟师兄一起跪倒。师兄草草拜了两下,口中嘟囔着,不停跟师父说话:“夜也来看你了,喝了酒睡一觉,早些去投胎吧……那个人有没有再来?再叫我看见,我还揍他,你要是心疼,就叫他以后都别来……你死那么早,也不投胎,何苦来哉……今晚给我个好梦,别又托梦骂我……你去骂夜去,死小子这么多年装失忆不来看你……”
师兄说着说着,却像要哭,抽抽鼻子,回过手狠狠打了简言后脖子一巴掌:“快磕头!”
简言重重磕了三个头,抬起头,师兄已经把眼角的泪擦干净了。指挥他点燃纸钱,嗓子眼还是带着哭腔,骂简言:“死小子,哪个人死你都失忆,就自己死记得清楚,回头我死了,你也好几年再来拜我!”
简言鼻子酸到极点,忍不住红了眼眶:“师兄,你不要咒自己。”
师兄边用棍子拨着火,边说:“其实我一直在想啊,就你的反应速度和眼力,临死前总有时间看清楚杀你的人是谁吧,你怎么就一点也看不见呢?是不是到自己死的时候,也烦了老毛病,短暂性失忆?”
简言想了想,点头道:“也不是不可能。”
师兄又打他:“真是死了活该!自己死都不打起精神看看谁干的!”
简言垂下头,拿起一把纸钱扔在火上,差点把火拍灭。师兄吓得赶紧用棍子把底下的火拨出来,抢救成功,抬起眼瞪简言。简言却没有回应,撕着纸钱,想了好一会儿,问:“你跟小顾公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师兄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说:“你心里头是不是还怪师兄,有很多事瞒着你?”
简言不说话,半天,点点头。
师兄无奈地摇摇头,说:“因为师兄了解你,有些事情,你一旦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会有什么后果……你一定要知道?”
简言看着他,坚定地点点头。
师兄本来以为这样的语气,好歹夜会犹豫犹豫,他再劝几句,以这孩子的脾气,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没想到夜这么干脆。看来真是想了很久了,师兄暗自顿足,早知道就不拐弯抹角!
“我跟小顾两个人认识,也有七八年了。”师兄下意识拨着火,组织语言,“俩人一直是竞争对手,互相只听说过名字,后来真刀真枪抢了几笔生意,就熟悉了。一来二去,就……咳,勾搭在一起,其实小顾手里头的消息网比我灵通,他那个神棍老爸平生交友广泛,就连南美的毒枭那里都能说的上话,可真是……我本来想利用他,踩着他,结果没想到……”
简言一脸平静,心中大叹一声:原来师兄是受!
“贩卖情报之类的,天赋是一方面,也要有人肯带。小顾老爸的人脉里,有个人很是厉害,小顾少年时拜他为老师,这些年一直默默受他提携。干这一行危险很多,没个有利的靠山说不定昨天还活生生的今天就横尸街头。认识小顾之前我一直一个人刀口上散步,小顾就顺利得多,那个人——暂且叫他是T——一直在用自己的势力庇护小顾。”
简言又扔了一把纸钱,火越烧越旺,一口便吞噬掉干燥的纸钱。
“这个T先生,是个黑白通吃的人物,黑道起家,近些年洗白得差不多,也常常电视上露脸,做做慈善。可这人骨子里是坏透了,”师兄顿了顿,“夜,你见过他。”
简言皱眉:“谁?”
“你在拍卖会上买过一个杯子,那杯子是师父用过的。你还记得那个卖杯子的人么?”
“……他跟我要师父的骨灰。”
“他是师父的同门,跟师父,曾经是情人。”师兄手上用力,拨火的木棍竟然被折断了。他远远丢开木棍,又寻来一根,接着说,“可是他对师父不好,师父被他伤害得彻底,就逃了。师父的本事你心里有数,可他宁可隐姓埋名,做个酒鬼,也不愿意凭本事闯出分天地,就是为了躲这个人。二十来年,师父逃,这个人追……可真有耐性。我早就说,要把一切告诉你,咱们俩去把那人杀了,可是师父不让。到最后也不知道师父是爱那人多些还是恨多些,夜,咱们的师父知道自己还是被找到时想了些什么,咱们谁都不会知道。咱们知道的只是,他死了,宁死也不见那个人。”
说到此,两人都有点难受,默然无语良久,师兄接着说:“小顾跟我在一块了,也就见到了师父。意外的是,他竟然第一次见到师父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么多年,夜,你知道师父叫什么么?说实话,如果不是小顾喊的那一声,连我都不知道。T的卧室一整面墙都是师父的照片,那个混蛋人渣,他竟然敢!”一声脆响,师兄折断了今天的第二根木棍。他选了木棍里比较长的那一截,反正纸钱剩得不多,凑合着使:“小顾从小就看师父的照片,当然认识师父。师父那时候大概就有点恐慌,可见我跟小顾那个样子,不忍心棒打鸳鸯,就常常借口出国散心,躲到国外去。”
“第一个发现师父尸体的,是小顾。”师兄说,“他一直对T隐瞒着师父的消息,甚至有意误导T的调查方向。T是老油条,到底有一天还是发现了。小顾比他晚了一步,到的时候,师父坐在椅子里,眼睛闭着,就好像喝茶时打了个盹。T毕竟是小顾的老师,所以小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走了,我赶到时,就看到小顾一脚把椅子踹倒。”
“现场的狼籍是你们造成的?”简言问,“为什么?”
“即便告诉你是仇家寻仇,你还是一个人默默找了所谓仇家那么多年,我和小顾怎么敢跟你说,我们知道是谁害得师父心脏病发?”师兄说,“以T的势力,不是等于叫你送死?”
简言的目光凌厉起来,师兄猜到他心里想什么,叹气道:“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做傻事。听师兄的,别去找他报仇,你拼不过他,更何况……我觉得,师父并不想他死。你要是信师兄,下回见到他,用上十二分的劲,往他下面踹,踹得他不能人道!”
师兄被简言翻了个白眼。
但好歹眼神是缓和了,大约是磨砺多了,也知道以卵击石是下策,人家劝了几句,就偃旗息鼓。师兄喘了口气,把纸钱燃尽的灰烬往一起拢了拢。简言这边帮他,那边问道:“那个人,拍卖会上我给了他你的联系方式,我觉得你应该会很好地应付,你……”
“他一看号码就知道是我了。那件事后,他跟小顾的关系变得很僵硬。小顾没办法再对他叫老师,他那边是什么态度我摸不清,一会儿冷淡一会儿示好的。总之,他威胁我,要我交出师父的骨灰,我打死也没给他。”师兄顿了顿,像是下面要说的话非常不好出口,他想了很久,问:“夜,T这个人,说他变态,是因为他的思维与常人完全不同。普通人想不到的,他能想到,普通人不敢信的,他就敢信。他曾经威胁我多次,我都当他是虚张声势,静下心想想,也许这人发现了什么。所以,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爱秦绍然。”
简言本来听得认真,所以最后那句话出口的时候他一点也没多想,保持着前面的频率,轻轻点了一下头。头抬起来就觉得不对了,连连摆手,想想,又把手收回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师兄心里一沉,若是以前的夜,在这样的问题面前,一定斩钉截铁答一声“杀手不能有感情”。
他心中的天平竟然已经如此倾斜。
师兄深感不妥,有义务帮师弟回到正轨:“T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夜。他调查师父这么多年,对我跟你也算有所了解。看到你样子大变,本以为是师父的易容术,可易容术总有破绽也不长久,便又猜你整容。但是时间对不上,从夜消失,到简言出现,前后一个月多些,用来整容时间不够。况且你的身高体型,跟夜完全不同。当正常的科学解释不了一件事时,就开始求助鬼神。所有的证据都摆在面前,都说明一种可能,那么,便由不得你不信。”
“就好像当初你在医院给我打的那通电话。”师兄说,“再怎么匪夷所思,当只有这一种可能时,我只有相信。”
“他已经知道了?”简言后背一下子绷直了。
“我恐怕,的确如此。”师兄耸肩,“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因为我的线人告诉我,前些天,T先生的心腹跟段鹰在深水山庄见面了。”
“什么!”简言大惊。
“他们最近有合作项目不假,但是合作项目这种事不是一直应该找刘劲周么,什么时候轮到段鹰了?”师兄说完,如意料中,简言的脸已经由开始的惊吓引起的潮红转变为苍白。师兄故作轻松拍拍他肩膀,道:“顺便告诉你另一件事,唐忆舟回国后第一笔资金,是从T先生这里得到的。他跟T先生很谈得来,也是通过T先生,认识了小顾……”
“师兄,你……瞒了我多久?”简言咬着牙问。
“不久,我也是前些天刚知道的,小顾比我知道得早一点,唐忆舟么……大概还要早一点。”师兄观察着简言的表情,安慰道,“别一脸便秘的表情,万事有师兄!”
有你才靠不住!
回程与师兄小顾同车,小顾一直通过后视镜观察他,被简言狠狠瞪了一眼。小顾被煞到,转头跟师兄说:“你跟他说了?”
师兄使眼色叫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心里头默念果然还是瞒他一辈子比较好,起码不会收获这么多眼刀。他眼珠子一转,转移话题,回头问:“你怎么想起来看师父?”
“我想他了。”简言冷冰冰甩过来一句话。
“怎么?最近遇见什么过不去的坎了,跟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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