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泱的事儿付东楼直觉认为不是李倓做的。李倓早知风泱不可用不会出此昏招,就不知道是李家的哪个猪队友给李倓拆台了。
事关重大,付东楼必须告知柏钧和,好在整件事情既无惊也无险,柏钧和也不会太担心。
目光飘向殿外,付东楼暗叹一声,他还真是想柏钧和了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付东楼猜得对,给他下毒的事确实不是李倓指使的,主谋乃是风泱的长兄李适。
哪怕只有半壁江山,李倓复国之后的事务也是极多的,若是全靠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是以李倓将手中的部分权力放了下去,但也不是所有李家人及其亲信都成了实权派,比如李倓的侄子李适就没分到一杯羹。不患寡而患不均,李适与李倓血缘极近却被边缘化,李适心里很是失意。
虽然没实权,但李适知道了弟弟的下落。楚国大军逼近,李适想立功掌权,弟弟又在敌国皇后身边,李适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刺杀这个烂透了的主意。说起来李适也有几分本事,竟是打探到了李家埋在楚国皇宫最后一颗钉子的联络方式,然后便有了毒杀付东楼的计划。
当李倓知道付东楼不但没死还把细作折进去了的时候,杀了李适的心都有。若是风泱可用,李倓还是木炎的时候就早早动手了,哪还能等到今天。看着自己的亲兄长李豫两鬓斑白跪在自己脚下哭着为儿子求情的样子,李倓揉揉太阳穴只能让他哥把不成器的侄子领走。不杀李适可以,但李倓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蠢货了。
付东楼被投毒未遂的消息传到柏钧和那里,柏钧和关心则乱,饶是知道付东楼安然无恙依旧是心有余悸。可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件祸事也能带来些好处,当三军将士听说皇后陛下被李倓下毒险些丧命时,全军激愤斗志高昂。先是指使王家毒害皇帝,现在又毒害皇后,李家欺人太甚!
带着这样一支求战心切的军队,又是御驾亲征,想打败仗都难。江宁军一过长江就势如破竹拿下了战略要地泗州,大有一路直奔洛阳灭了李唐的架势。
李家虽占了北燕的地盘,但立足未稳,蛰伏起来的李家人以及李家的亲信们以前找不到发挥的空间,现在为了从龙之功各个都争抢着想表现,领着蓟州军的哥舒城也不例外,或者说哥舒城比他们都渴求战功,因为他要为祖父——投降了安禄山的哥舒翰——雪耻。
因着这一点,哥舒城充分实践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名言,李倓连发五道圣旨要求他驻军洛阳他都置之不理,带着蓟州军直扑柏钧和而去。
柏钧和自幼学习兵法,岂能不知什么叫做“上兵伐谋”,即便麾下各个请战他也没大意急进。渡江之前他就仔细揣摩过哥舒城的心态,料准了哥舒翰会主动来找他,所以在突袭泗州得手之后,柏钧和直接下令全军进城休整,以逸待劳就等着蓟州军找上门。哥舒城果然没辜负他的期望。
这一役,付东楼改良的神臂弩大显神威。蓟州军以骑兵为主本就不善长攻城战,当哥舒城大军来到护城河前时,还没喊话,铺天盖地的箭雨倾泻而下,射得蓟州军哭爹喊娘。本来这种踏弩对使用者的臂力有很高的要求,但付东楼改良之后的神臂弩加入了轴承等设计,对力量的要求小了不说射得也更远,用来防御简直是神器。
蓟州军不是没见识过箭雨,但如此远距离高强度高穿透力的箭雨他们从没领教过。人的恐惧往往源于未知,在完全不了解对方用的是什么兵器的情况下,惊慌的蓟州军纷纷调转马头逃跑。
说来也是,蓟州军是汉人胡人混编的,其间的汉人本就不愿自相残杀,胡人虽仇恨大楚却未必愿意给李家卖命,军心本就涣散,这一逃跑起来真是拦都拦不住。因着不是按秩序撤退的,许多军士的马撞在一起,不等柏钧和打他们,蓟州军自己便死伤惨重。等到柏钧和派出骑兵追击的时候,蓟州军早已一溃千里,说是追敌人倒还不如说是赶羊……柏钧和手持新式陌刀策马而出,一个回合便将狼狈至极的哥舒城斩于马下。江宁军几乎是零战损,赢得不能更漂亮。
虽然全军将士皆为大捷欢欣鼓舞,柏钧和却觉得没劲——赢了这种猪对手,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在泗州站住了脚,洛阳的东大门便被大楚握在了手中,胜利来得太快,消息传到成都时付东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管是柏钧和的大捷还是柏熠在西线与令狐纯的僵持,在此时的付东楼眼中都不是第一紧要的事,相比起春闱,战争距离付东楼稍微远了那么一点点。
春闱为国取士,是选拔官员的重要途径,尤其对于寒门学子来说,更可以说是唯一相对公平的进身之阶,说春闱影响国本一点都不为过。
春闱的主考会被这一届的学子尊为老师,做春闱主考官是朝臣拓展势力扩大人脉关系网的重要手段,是以每一次春闱三主考的位置都是炙手可热的,要选出真正公平的考官又要维持朝局的平衡,对于初涉朝政的付东楼来说着实是件难事。别说付东楼了,就是顾贤想到这个问题都要头疼两天。
最后还是付泽凯提了个主意,除了礼部尚书赵大人外,检校中书令袁家家主袁毅与紫光阁学士陆大人也成了春闱主考。如此一来既照顾了世族又坚固了清流学术派还有礼部压阵,可谓是面面俱到。付泽凯掌控朝局的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除了考官人选,还有一个问题不容忽视——科考舞弊。
就像现代学生考试作弊一样,每年科举总有或大或小的舞弊案。若是考生自己夹带小炒之类的作弊倒也好处理,若是出了朝臣买卖试题走后门求中举这种事,那动静就大了。朝廷在读书人中的威信会大受影响不说,还会有一批人人头落地。
无论是经历过多次大比之年的顾贤还是遍阅史书的付东楼都意识到了防舞弊的重要性,一月下半的时候就开始在京城各处布了暗探,专门打击那些卖假试题散布小道消息的,亦是监察百官是否有参与舞弊。
可即便是千日防贼,最后还是让贼得了手。二月初九第一场会试结束后,礼部清点考卷的时候便发现了多份雷同试卷,付东楼得了消息晚饭都没吃就赶到了礼部,卷子粗粗一翻,付皇后气得直接掀了桌子。
大楚的科举考试主要考的是策论,或者说是点评时政。虽然题目是从四书五经里抽出来的,但并不像是八股文那么死板。付东楼想着三年一次的春闱本身就是引领舆论解放思想激励读书人们思考的,便搞了一次创新,三场考试中第一场的试题在还没考的时候付东楼就明告天下了,选的乃是《论语八佾》中的“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
《论语》中的这句话古往今来争议很多,又恰好符合当今天下汉人夷狄对立的情势,引申些还能引发人们对于正统的思考,可以说是很开放的一道题。付东楼就是想看看读书人是怎么想的,尤其是对于他这个有胡人血统的皇后是怎么想的,文章是否写得花团锦簇是次要的,有想法才是第一位的。可谁能料到这群人找枪手买答案都买到一处去了,竟是出了那么多分雷同卷!
“这就是我大楚的学子?!简直脑残!考试作弊都不会,竟是写成一个样了,就这脑子还想当官?!”
礼部尚书赵大人掏出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陛下,您重点错了吧……敢情您生气是因为他们作弊的手段太低劣而不是他们考试作弊?
那些雷同卷大体来说是十份策论,每一份都是按照付东楼提倡的秦汉之风写的,全然没有四六句这种骈俪体。有一两篇中偶尔小用一下,亦是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卖弄又提升了文章的可读性。再加上文章观点明确,赞夷狄悲华夏,可以说是为了迎合付东楼的胡人血统量身定做的。也难怪会有人找了枪手之后改都不改便直接用上了,实在是那十份样本写得太好了。
“陛下,臣作为礼部尚书已经经历了三次春闱了,对于这些考试舞弊的手段一是略知一二。我朝科举主考策论,每次春闱时的时政有哪些是学子们众所周知的事情,以往也不是没有人请代笔提前做出几篇策论来押题备考的,但这种手段一来极难监察,二来做代笔的人也不会将同一份策论卖给两个主顾。”说到这,礼部尚书停顿了一下,躬身一礼道,“所以臣认为,此次会出现如此多的雷同卷,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搅乱此次科举乱我朝纲。”
赵大人一番话惊醒了付东楼。柏钧和与柏熠还在前线打仗呢,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但大楚国内要是因为科举引得读书人造反,必然会影响前线战局。
科举考试并不是一个单纯意义上的公务员选拔考试,他是封建王朝公平的象征,是活在底层的人们突破阶层限制的希望,有许许多多的商贾之家工匠之家千方百计不惜重金送家中子弟去读书,就是为了改换门庭。
同样的,许多人上战场也是为了出人头地,只不过付出的不是十年苦读而是拿生命做赌注。
若是朝廷出现科场舞弊案,消息传到前线难免不会让冲在最前面的士兵们生出自己的功劳被勋贵子弟夺走的恐慌感,看似没有关联的两件事实质上是相通的,说到底都是不公平,都是断了下层人往上爬的路。
天底下的权贵才有多少人,到底是普通老百姓多,若是再有人推波助澜故意生事打击大楚朝廷的公信力,大楚内乱就在眼前。
付东楼坐下来冷静了片刻,问赵尚书道:“这件事现在有多少人知道?”
“只有臣与清点试卷时发现问题的几位考官知道。兹事体大,臣依然将他们尽数留在宫中,是要封口压下来还是移交有司审理,还请陛下定夺。”
“这样,我们先不把这事捅出去,会试还有两场,先照常考着,所有知情的一律下封口令。对于雷同卷的考生,本宫会通知三法司严加监视,舞弊案也会在暗中查访着。这案子若真是有人做局,我们不揭出来也会有别人跳出来,断不会无声无息让我们给捂住,我们以静制动先看看敌人是什么算盘再作打算。”
“臣领旨。”
待礼部尚书退下,付东楼急急赶回坤元殿换了便装,只带了星芒雷霆悄悄出宫去了瑞王府。这么大的事付东楼心里没底,非要和顾贤通气不可。
八成又是李倓的幺蛾子……想到这里,付东楼忍不住头疼了……
、第一百三十章
顾贤为了帮付东楼立威,要求朝臣遇事先禀报付东楼,是以付东楼匆忙来到王府跟顾贤商讨舞弊案的时候顾贤对此事尚且一无所知。
“竟是把手伸到科举上来了,此事的幕后黑手除了李倓不做第二人想。”顾贤哂笑,抬眼见付东楼跟自己坐榻边立着耷拉着脑袋,心里明白付东楼在想什么,遂安慰道,“有什么事坐下说,你也忙了一天了,不嫌累。”
付东楼依言坐下,神情颓丧全然没有刚才在赵尚书面前的果决:“父卿,我是不是做错了?”
“哦?哪错了,说来听听?”
“我不应该搞什么改革创新提前把会试的考题透出去,若非如此,岂能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前段时间接手朝廷的事越来越顺,我有些忘形了,也过于急功近利。”
“你知道宫里每年怎么过年吗?”
“啊?”付东楼一愣。顾贤问得太突然又和之前的话题差太远,付东楼一时反应不过来。
“今年先是元日的登基大典,初三是立后大典,初六和儿就出征了,紧要的大事一档接着一挡,宫里便免了除夕夜宴等等仪程,简单些说就是没过年。”顾贤说着敲了敲身边放着糕点的小桌几,又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若真是按着规矩来,宫中的吃食衣裳宫人的赏钱样样都是细致琐碎又出不得错的事。等明年你这个中宫皇后亲自抓起这些事,你能保证一切顺利?”
顾贤教育儿子极少平铺直叙开门见山,有时候安慰人都绕弯子,对柏钧和如此对付东楼亦是如此。付东楼顺着顾贤的话想了想,忖度着问道:“父卿的意思我懂,每个人都会有许多第一次,第一次难免犯错,可我这次确实是冲动了。”
顾贤一笑:“你自己明白问题所在,我又何必训导你,年轻人就要放宽心大胆去做,磋磨了锐气怎么成。你也好和儿也罢,无论做错了什么,只要不是亡国灭族的大祸,总还是有你们母后父王和我给撑着。”
看付东楼似是还有自责之意,顾贤截了他的话道:“你这次科举改革的主意若是真的有动摇根本的问题,当初我也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就让你实行。贼子作祟,难道你还能日日防着?他们没在科举上钻空子也会在别的地方动手脚;不在试题上寻机会没准还会耍别的花招。科举舞弊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又不是打你这出了头一遭。”
“再者说,现在舞弊案摆在这里,你已然做出了处置,依为父看,你让赵大人按住风声秘查幕后之人是很妥当的做法。你连夜来为父这里还避人耳目,也做到了小心谨慎。初涉政务就能如此,你做得很好了。现在与其继续自怨自艾不如想办法将这事请彻底解决。”
“父卿说的是,是儿子钻了牛角尖了。”付东楼起什么躬身一礼。
“你是大楚的皇后,和儿爱重你看重你,你与他都是万万人之上的人,气势断断不能短了。为父并不是叫你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但有些时候,你身为上位者,即便是做了错事,也不能认错,你要让下面的人知道,哪怕你真的做错了他们也只能认为你做得对。一旦输了气势,居心不良之人就会认为你好拿捏易受人摆布,那后果就严重了。”
付东楼毕竟不习惯,皱着眉想了想恭谨回话道:“其间分寸儿子会自己揣摩的,儿子谨记父卿教导。”
见儿媳妇自己想通了,顾贤便不再多言,点点头道:“三法司说是暗查,那也只不过是对百姓而言。在幕后之人眼中,三法司怕是和自家的没什么区别,谈何秘密,只做佯攻吸引敌人的注意罢了。你父王训练的暗卫如今尽在为父之手,为父会吩咐他们去办的,有了消息便通知你。”
“儿子此来正是想请父卿调用暗卫的,能有暗卫相助,此事定能尽速解决。”
正事说完了,顾贤疼儿媳妇的心气就上来了:“赵尚书既是急急叫你去的,想必你晚膳也没用,想吃什么为父叫他们去做。”
让顾贤一说付东楼还真觉得饿了,一时间却又想不到吃什么,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