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侍郎说笑……说笑……”付二僵硬地对来人躬身一礼暗暗叫苦,怎么就被这小子听到了……
“二少爷,在下是奉王太卿殿下的钧诏来给王卿殿下授课的,其间所说所讲涉及皇室秘辛,二少爷似是不宜在场。”来人装模作样地整整衣袖,眉毛一挑笑眯眯地盯着付二,看得付二背后发紧。
“那在下便不打扰了。”付二说着要走,却是被来人拦住了。
“按照我大楚的礼法,平民百姓见瑞王卿行一跪三叩之礼,若是正式场合大礼参拜则是两跪六叩。胆敢出言侮辱皇室者仗一百流徙三千里,情节严重者满门抄斩……”
付二走不动了,他知道这人说的话一字不假,可让他对着付东楼下跪磕头他做不到。
“罢了,二少爷想必是长了教训。‘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二少爷想必是长了教训了,我这个做弟弟的也不好和兄长计较,这次便算了吧。”
付二的话提醒了付东楼,就算付东楼已经打定了主意抱王府的大腿,可到底还没嫁过去,这段日子还要在相府里讨生活,若是真被这些小人下个黑手丢了性命可就亏大了。若是能回到现代还好,若是回不去,当真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与其得理不饶人还不如网开一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话虽如此,可‘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王卿殿下宅心仁厚,臣却不能看着殿下受委屈,否则如何向王太卿殿下交代。不如这样,就罚二少爷抄礼记三十遍旬日之内交给殿下,至于这个小厮,发卖了便是,殿下以为如何?”
翟侍郎说着对付东楼作揖为礼,一双桃花眼那叫一个灵动。
“便依翟侍郎所言吧。”总不好不给王府派来的人面子,付东楼点了点头。
付二恨得咬牙切齿,奈何翟侍郎与付东楼句句不离王府,更有王太卿的钧诏压着,他不得不低头。草草对着付东楼的方向一拱手,付二带着已经吓懵了的小厮离开了碧管院。
“既来之则安之的下一句是什么?”翟侍郎见人走了,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
“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付东楼下意识地答了,见翟侍郎一副‘我和你很熟’的样子心中暗生警惕之意,“敢问尊驾是……”
“圣人的话是不错,可有时候只修文德未必能安抚所有人。就拿刚才来说吧,你施恩给付家老二放他一马,比真罚了他还让他难受,他会认为你是在侮辱他。试想谁会愿意接受敌人的恩惠呢?”
翟侍郎一番话是付东楼未曾想过的,付东楼心底一叹:这把握人心勾心斗角什么的,真是非自己所长……
话锋一转,翟侍郎却是赞道:“我看你读书读得挺好的嘛。王太卿殿下还和我说未来的瑞王卿大字不识胸无点墨,现在看来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如此甚好,我原还以为我要来教一个大娃娃写字呢,着实郁闷了一晚上。”
“呵呵!过奖!”付东楼揉揉抽搐的嘴角。尼玛,这群古代土著一个两个都来鄙视老子的智商,这身体的原主名声是有多不好啊。琢磨了一下翟侍郎的话,付东楼觉得奇怪——虽然和王太卿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大字不识胸无点墨’这种话怎么都不像是王太卿会说的啊……
似乎是见付东楼面色不善,翟侍郎笑着整了整身上那件破布片拼成的衣正式行礼道:“在下翟夕,国师木炎的二弟子,受王太卿所托来给付公子当西席。《礼记》有云:教学相长。日后还望付公子多多指教。”
听翟夕换了“付公子”的称呼付东楼便明白刚才殿下长殿下短的不过是对方给自己撑腰。端正了自己的位置,付东楼对自己名义上的老师躬身还礼,口中的谦辞还没说出来就听对方换了一种不着四六的腔调继续说道:“付公子还真是个大美人啊,瞧瞧这蓝眼珠子,比大食来的蓝宝石还漂亮。啧啧,柏钧和这小子有福了,他这个男媳妇可是把这成都城里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全都比下去了。”
“你真的是王太卿找来的西席?”闻言,付东楼行了一半的礼干脆收了回来。
“是呀。昨天晚上付宰相火急火燎地找到瑞王府,说你失忆了,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的人现在更是连今夕是何夕爹妈是谁都不知道了,大夫怎么都查不出病因。王太卿一琢磨刚好你也没正经念过书,就派人去找我来给你上课。除了识文断字之类的,宫里的规矩禁忌也要给你讲讲,务求在大婚之前把你塑造成合格的瑞王卿,至少面子上看着不能差。”翟夕说着还掐着指头算了算,“今儿个是三月初二,大婚定在八月十五,咱们还有五个半月的时间,有点紧啊。”
儿子都失忆好几天了当爹的才想起着急来,这个付宰相真是……呵呵!
付东楼重新在坐榻上坐了,双臂倚着凭几,抬头冲着翟夕露出一个贵族般高贵而淡漠的笑容,“我以为你是猴……王太卿找来的登徒子呢。”是猴子派来的逗比才对。
“你才是登徒子!”翟夕桃花眼瞪得溜圆,好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你见过我这样的登徒子吗?登徒子哪个不是……”
“是没见过。”付东楼截了他的话,“走马章台之人若是玉树临风自有姑娘们掷果盈车。阁下这幅尊容……”万分嫌弃地瞟了两眼,“扔过来的只怕都是些烂菜叶子吧。”
话音一落屋子里静了下来,付东楼见翟夕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似是有些不知所措,暗暗后悔自己说话太过刻薄了让人家下不来台了。这人是王太卿派来的老师,本身身份就不会低,以后自己要想在相府王府过的舒坦少不得要倚仗他,把人得罪狠了可不好。
“你别往……”
“你为什么……”
同时开口的两人又是一愣,还是付东楼谦让了下:“你先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呢?”翟夕搔了搔后脑的头发,“就算你母亲是胡人舞姬出身,可你爹是定国公啊。”
“啊?”付东楼一头雾水,可又隐隐绝对对方下面没什么好话……
“外室的孩子是上不得族谱的,但你现在是准王卿了,付相已经答应让你认祖归宗,还是认在正室夫人名下,你以后就是国公嫡子了。秦楼楚馆里的风尘女子卖笑小倌是什么人,你怎么能拿自己和他们比呢?”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付东楼似乎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了:“我几时拿自己和他们比了……”
“我不过是夸了你好看,你就说我是登徒子,又说我走马章台被人扔烂菜叶子,可不是……哎呦,你这砸东西可不是好毛病!”
一块砚台在翟夕脚下砸开,吓得他往后跳了大大的一步。
“砸你,砸你还是轻的呢!”转身摘下书房里镇宅的宝剑,付东楼麻利地把剑抽出来指着翟夕,“再废话老子砍了你信不信!”
看到付东楼拔剑,翟夕反而不怕了,好整以暇淡定从容地指着付东楼手里的剑道:“我就再说一句,你手里这剑,镇宅用的,没开刃。”
“你妹!”
“你都要嫁给瑞王了就别惦记着我妹妹了,惦记也是白惦记。”翟夕凑到付东楼身边,修长的手指敏捷地缠上付东楼的手腕轻轻一敲,那柄宝剑便从付东楼手中掉进了翟夕手里。
“你会武功?”付东楼揉着麻酥酥的腕子讶异地回头瞪着翟夕。原来古代真有武林高手啊,看来此人并不是自己能对付的了。
“连我妹妹都惦记上了可见你最近是憋得不行了,刚巧我今天给你送了个人来。”还剑入鞘,翟夕没接付东楼的话茬,而是冲着门外击掌三下,“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你回来了。”
柏钧和脚步一顿。循声看去,顾贤正坐在茶桌前悠闲地烹茶。父卿在书房里等着自己是柏钧和没想到的,整过衣冠之后柏钧和走过去对顾贤施礼道:“请父卿安。”
“过来坐,尝尝为父烹制的庐山云雾茶,这可是刚刚到的贡品,说是今年第一茬采下来的,江州浔阳郡守巴巴地给太后送了过来。太后知道我喜欢喝茶,便直接赏给我了。”
双手接过顾贤递过来的茶杯,柏钧和坐下尝了一口:“这种好茶父卿留着喝就是,儿子不是父卿这般雅人,若是喝不出门道来岂不是糟蹋了好茶。”
“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还这样油嘴滑舌,一点茶叶算什么,将来为父身后什么不是留给你的。”顾贤侧着头打量了儿子几番,“我儿如此英武俊朗,不知要迷死成都城里多少男女呢。”
顾贤调笑了儿子一句,柏钧和却半晌没接话,只垂眼端着小茶盅摩挲着。
“我知道你看不上付东楼。”
“父卿……”柏钧和猛地抬起头想说点什么,对上顾贤含笑的面容却是说不出来了。
“胡姬所出,不过是付泽凯外室养的野孩子,身份是很低。别说是配你,就是京城里的五品小官也未必愿意结这门亲事。”
“父卿,儿子军中,上到将领下到士兵,有多少人家里被胡人祸害过,有多少人家乡就在被史朝义占据长江北岸。如果付东楼只是出身微贱也就罢了,儿子可以不在乎这些,可他身上有胡人的血统啊,这让儿子如何在军中立威。”
碍着是在父卿面前,柏钧和只得压低了声音尽可能平静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可今天早上去巡营的时候那群当兵的可就没这么客气了,一个个阴阳怪调指桑骂槐的,就差当着他的面说脏话了。
顾贤放下茶杯,不疾不徐地安抚道:“为父是与你父王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对这些军士不可谓不了解。军中立威凭的不是你娶了什么样的王卿,而是凭你的战功。自古这军中便是强者为王,你若只是因为这个便不愿意娶付东楼,那剩下的话就别说了,自己去把你这书房里的兵书抄一遍再来与我说话。”
“父卿……”柏钧和屈着指头揉了揉眉心,“我不求我将来的王卿能如父卿一般文武全才是我大楚的擎天玉柱,但至少也要能让我安心征战后顾无忧。我听说付东楼胸无点墨无一长材,如此之人怎配做与我共掌兵权的瑞王卿。再者他不是刚进宰相府就失忆了吗,无论他是身子孱弱也好,还是被人算计了也罢,都非良配。”
“这成都城里每日的流言蜚语还少吗?有几句是真的?”顾贤一哂,“儿子,我知你一直希望能有一个伴侣,就像我与你父王一样。可你须知,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得之汝幸失之汝命,太过急切反而失了方寸。便是如我与你父王就是好的么?你父王早早就去了,我此生便是未有与爱侣相守到老的福分。”
顾贤长叹一声,目光飘远,感慨道:“别说你还只是个王爷,即便是龙椅上的那位,也不能事事顺心如意,皇族人的婚姻,有几个是能凭自身喜恶决定的……”
柏钧和一时怔忡,知道自己是说到了顾贤的伤心处,沉了一会才忖度着问道:“您选他做瑞王卿,与国师脱不开关系吧。”
很多年没见到儿子如此孩子气了,顾贤不禁放软了口气:“不能说与国师无关,可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又岂能只凭旁人三言两语就定了下来。”
“你是太后亲子,而皇上不过是太后的养子,因着是长子才得以继位。即便你被过继到瑞王府,朝中不放心的人仍是不少。你如今才加冠,朝中就有人密谋削你的兵权,为父若是为你从权贵中选一位才华出众的王卿,那些蚂蚁只怕是要一拥而上将你我父子啃得骨头不剩了。就因为付东楼是胡人,这才能让他们知道你无心皇位,因为大楚不可能出一位有胡人血统的皇后。更何况他是付泽凯的儿子,你娶了付东楼怎么也能让皇上和付泽凯膈应好一阵子。”
柏钧和沉默了,摩挲着拇指上水头上好的翡翠扳指神色格外平静。
“付东楼的母亲可不是个简单地舞姬,昔年唐宫之中与贵妃杨氏交情最好的人便是她了。如今我朝与北边都一心想得到的那样东西……”顾贤止住了话头,再次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清香的茶汤化作一股暖流畅游四肢百骸,舒服得让人犯懒。
柏钧和一惊,随即收敛了心神颔首应道:“儿子懂了。”
父子俩沉默了片刻,柏钧和又问道:“父卿,如若真有那一天,付东楼怎么办?”
“看人不能只用眼睛看,还要用心去看。以为父的眼力来看,那个付东楼绝不是传言中的粗鄙之人。要么是有人故意给他泼污水坏了他的名声,要么他或者他身后还有什么人所图不小。但让人糊涂的是,如果那孩子真是个有心计或是背后有人的,又怎会一入相府便被一个内宅妇人坑害了,天目藜芦的熏香虽没要他的命却让他失忆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场戏。”
顾贤说着挑唇一笑:“他若真是个没本事好拿捏的,到时候解决他还不是易如反掌;若是背后有人图谋什么,正巧引蛇出洞免得我们与付泽凯斗个两败俱伤让旁人做了黄雀;若是他有几分本事当得起瑞王卿的位子,只要不生外心,我瑞王府就是他的家。”
柏钧和未料到顾贤会如此作答,愣了片刻才站起身,对顾贤下拜叩首。
“既如此,儿子谨遵父命。”
“你就不问问为父为何如此抉择,是否知道了什么隐秘之事不与你说?”
“如果父卿觉得这事儿子该知道,儿子不问您也会说的。否则便没必要问。”柏钧和抬起头,黑亮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纯纯的孺慕之情,“即便是在天家,儿子也从不会对您有半分疑心。”
“我顾贤有子如此,足慰平生。”将儿子拉起来,顾贤犹豫了下说道,“你记住,人要懂得敬天畏命,鬼神之事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对这世间万物时时保有一份敬意与仁德才是为君之道。”
“谨遵父卿教诲。”
顾贤将柏钧和面前茶盅里的凉茶倒掉,又斟了一盅热的,“还没告诉你,我已经让翟夕去宰相府了。付东楼把前尘往事都忘光了不要紧,但该学的规矩还是要学的。”
柏钧和在朝堂上素有冷面王的名声,整日里板着张脸。除了在皇帝柏钧昊面前外,见谁都不苟言笑,可顾贤的话却让柏钧和面皮抽搐哭笑不得。
“翟夕离经叛道的名声响彻朝野,父卿居然让他去教付东楼学规矩……”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柏钧和猜道,“翟夕是国师的二弟子,付东楼也是国师的徒弟,说起来他们该是师兄弟了。父卿此举,莫不是试探翟夕,亦是试探国师?”
“孺子可教。”美玉一般俊逸的脸上满是奸诈地笑意,顾贤对儿子机敏的反应十分满意,“却也不全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