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观人,这‘相轻’的心态用到领兵统军上,便会犯下轻敌的错误。数十万大军一朝败北,多少儿郎埋骨沙场,江山社稷亦有灭顶之危!难道所谓‘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就是如此‘经国’如此‘不朽’?荒谬!”
“若是王参将踏春出游兴之所至便成一篇骈文,不管其文是否言之有物,我都要赞王参将一句文思敏捷。可公文要的是简洁明了叙述准确,能够让相关之人了解真相尽快做出决策,若是日日里为了一篇公文绞尽脑汁只为了让公文声律铿锵对仗工整,把原本一刻钟能解决的问题拖上五六个时辰,岂不是本末倒置?”
“如今北燕盘踞两都虎视眈眈,无一日不想着南下亡我大楚,不少官员却心浮气躁不知踏实勤政,焉知这股歪风邪气不是由虚华的文风带起来的。本王今日明着是改革了羽林军的公文,实则就是为了刹住这股风气!”
第一次用上“本王”的称呼,付东楼目光坚定底气十足,一长篇话说下来以此做结生生震得王斌说不出话来。和王斌约好的几个将领更是不敢出头,暗道幸亏不是自己嘴快,要不然现在被骂得抬不起头的就是自己了。
“王参将若是真有心在写文章上有所成就,不妨这就解甲归田回家读书,至少先把《文心雕龙》背上一遍,好好学学怎么能把文章写得‘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空洞的堆砌可没人愿意看。”
付东楼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转头问江涵:“江涵,本王下令整改公文书写已经有几天了,王参将的公文依旧是废话多过正事堆砌辞藻,算不算是抗命?”
付东楼刻意留心了王斌的文书,带兵出去拉练都能写上十页八页,从天气到风景再到自己的心情一点不少,正经说训练成果的也就两页半,付东楼真想把那篇文书甩他脸上去。
“当然算。”江涵拱手低头,态度谦恭,“违抗军令,按军法是要处死的。”令行禁止都做不到还当个屁军人,江涵心里骂王斌,却也不想付东楼真的把王斌砍了,毕竟王斌除了喜欢卖弄,在行军打仗上还是很有本事的,要不也进不了羽林军。
“殿下,王参将……”
付东楼挥手打断了江涵的话,一瞟王斌果然见他面色惨白,怕是以为自己真要被砍头了。
不是天天以世家子弟自居看不起寒门出身的人吗?行啊,本王今天就治治你的少爷病!
“本王初掌兵事,还与很多地方要和大家学习,本王不想让羽林军变成一言堂容不得半点不一样的声音。只不过本王希望下次再有这类的状况,各位能够先执行命令再来与本王商讨。若是谁再自以为是抗命犯上,休怪本王军法从事。”
付东楼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斌,“王参将,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大战在即,本王也不想打你军棍让你没上战场就伤着。本王决定削了你所有官衔,罚你在你统领的那一营当一个最普通的兵士,你营里的事务暂时交给副将代理。”
王斌听到罚他去当兵时嘴唇都哆嗦了,后来又听到说‘副将代理’脸上又回来点血色,这就意味着他还有官复原职的机会。
“本王看你所写公文,甚是喜爱用对仗语句,那本王就给你出个对联,你什么时候对上了本王什么时候还你参将的职衔如何?”
王斌一听这个眼睛骤然亮了,对对联他擅长啊。付东楼一个胡人之子,别看刚才说的一套一套的,最多也就是会背背书罢了,对对联这种讲究才情的事儿他肯定不擅长。
“末将请殿下出上联。”
“本王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千古鳏对就是好用。就算自己是学文学的,在古文上的造诣也和古代大家比不了,尤其是在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当文坛大盗也可以说是把先贤的好文章传播给这个时空的人,也不是不能干。
付东楼见王斌立刻就想对,补了一句道:“本王这上联可是金木水火土全有,王参将,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吧。”
话音刚落雷霆进了大帐,走到付东楼耳边低语几句说得付东楼立时眉头紧锁。
“诸位,今天就到这吧,本王另有要事处理。”
江涵等人行礼退下,只有王斌脚步踟蹰,一边想对联一边往外走,差点撞着人。
“王府密使何在,立刻带过来。”付东楼的心越跳越快,柏钧和临走前和他交代过,他大概猜到了王府密使带来的是什么。
传国玉玺……终于能有幸一睹了!
、第八十八章
玉玺装在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里,匣子上并没有什么精美的雕刻,四壁光滑十分朴素。密使是王府的暗卫,并不知道匣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将匣子双手奉上并着付东楼的玉佩一起还给了他。
“殿下,这个匣子是从王爷告知的地宫中取出来的,并未有人拆开看过。”
“辛苦了,你先下去好好休息。”付东楼并不习惯端着王卿的架子,只有对着下属自称“本王”时才能找到几分感觉,不必要的时候依旧是平日里随性的样子。
“谢殿下。”
霜衣原就是王府的暗卫,接待自己人自然知道分寸规矩,对付东楼行了一礼便主动带密使下去了。
“风泱雪襟,你们两个去外面守着,告诉卫兵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把除了雷霆之外的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付东楼将红刚玉佩重新缠在手腕上,做了几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地捧起匣子来到了后帐。
手中的匣子沉甸甸的,付东楼心跳得格外快,手心冒出一层黏汗,将匣子放到床榻上的时候付东楼惊觉自己的手臂竟然微微抖动了起来。
雷霆是习武之人,自然能察觉付东楼怪异的身体反应,他以为匣子上有不干净的东西,急忙现身来到付东楼旁边,“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有……”付东楼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平复着情绪,“王府密使送来的东西,怎么会有问题。我就是太激动了。”
坐在榻上轻轻抚摸着木匣子,付东楼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大脑和舌头,尽量让自己说出来的话吐字清晰有条理:“雷霆,你知道这个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吗?是传国玉玺。它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也不是一块普通的玉玺,它,代表着无上的皇权,是那么多朝代那么多皇帝手中至高权力的缩影。”
“传至今日,它已有千年历史,多少朝代兴亡如一颗颗流星划过历史的天空,唯有它长存世间……”
“无论得到它的人是不是能够得天庇佑一统江山,无论今日有它做印鉴的旨意是否能号令天下,它都是无可替代的。它所承载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任何世俗的权力……”
付东楼觉得自己真真是三生有幸,穿越之后竟能见到早已失传的传国玉玺。他作为一个现代人,眼中的玉玺并不是皇权,而是中国两千多年封建文化的最高象征,是帝制皇权文化的缩影。每一个对中国历史传统文化有着深深热爱的人看到它都无法不激动。
“主子……”雷霆不太能理解付东楼的心情,可他对玉玺有一种本能的崇拜,这源于他骨子中对皇权的敬畏,“主子眼中的玉玺似乎是与众不同的。”
付东楼莞尔:“那当然。”
“除了木炎,雷霆也接触过别的身在权力场中的人。蝇营狗苟的就不说了,哪怕光风霁月如王太卿与王爷,也不能免俗,不过是欲望之心轻重不同而已。而主子看玉玺的感觉,跟您看那些古董字画差别不大,好似只因着这东西价值连城独一无二格外珍惜些罢了。”
付东楼又是笑了一下,却没说话。根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从小受的教育完全不同,价值观上的差异哪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
掏出手帕擦擦掌心的汗,付东楼定定看了木匣子两眼,随即利落地打开了木匣子,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东西大大出乎了付东楼的预料。
“居然不是龙钮!”心里“咯噔”一下,万一这也不是真玉玺……总不能给令狐纯那个真的是自己看走眼了吧……一瞬间巨大的恐慌从付东楼心头滑过。
稳住神,把玉玺从盒子里取出来,付东楼将玉玺翻过来仔细端详起“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来。
“这绝对是李斯亲笔,我敢肯定!”安静的大帐里骤然响起的这句话音量格外大,好像是付东楼在暗示自己的判断给自己打气。
雷霆仔细打量了一番玉玺踟蹰着问道:“主子,这玉玺上面的是……燕子?”
蓝眼睛瞪得圆圆的:“燕子?对啊,燕子!”
猛地站起身来,付东楼捧着玉玺左看右看,大笑出来:“可不是燕子吗,是燕子就对了!”
除了被黄金包裹的一角,整块玉玺由毫无瑕疵质地如玻璃的青玉做成,最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鸟,羽翼飞扬引吭啼叫踏祥云于脚下,大有一飞冲天的气势,仿佛眨一下眼睛这只燕子就要冲到九万里云霄之上。
“准确的说应该叫玄鸟。秦国的嬴氏乃是上古帝王颛顼的后裔,颛顼之孙女修吞了玄鸟的卵感生一子大业,大业又生子大费,大费就是秦国始祖,玄鸟可是嬴氏的图腾呢。”
付东楼将玉玺放到榻上跪在榻边痴痴地看着,自言自语念叨着:“真是绝了,谁都以为传国玉玺上面是龙钮,那个假玉玺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定是比真的还真,这完全是利用了人们先入为主的心理。”
“主子,令狐纯都知道玉玺就在那个山里,怎么会不知道玉玺上面是玄鸟而不是龙?”雷霆不解,令狐纯就算被人诓骗了也不能差得这么远吧。
“传国玉玺的样子与帝王陵墓一样,都是史书上讳莫如深的东西。皇帝不让记载陵墓详情是为了防着盗墓贼,不让记载玉玺的样子是怕有人仿造。秦朝短短十五年而亡,后来的朝代也都不用这枚玉玺颁布诏令,它是一个象征,在人们心中早就被神化了,长什么样子也是众说纷纭,大多都是自己想象的,做不得数。”
描摹着玄鸟优雅的颈项,付东楼哂笑:“令狐纯找到的唐宫秘档是真是假还两说着,即便是真的也未见得会把玉玺的样子写得一清二楚。唐朝开国之初并没有得到传国玉玺,唐太宗曾做了数枚仿品聊以□,直到隋炀帝萧皇后从突厥携玉玺归来才了却了唐太宗的一桩心事。令狐纯拿走那个,没准就是李世民当年做的赝品之一。”
付东楼判断这枚玉玺是真的也不仅仅是凭借李斯的八个字。从雕刻玉玺的雕工和纹饰的风格来看,必定是秦两汉时期的无疑,这种时代的印记很难仿造,见惯了这一时期玉器的人会对这种风格有更加直观的感受,有些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
确定了玉玺是真的付东楼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但随之而来的更棘手的问题就是……
“雷霆,你说我们把玉玺藏在哪好呢?”
“王太卿殿下把玉玺送到羽林军大营,定是觉得这里比成都安全,王爷手握玉玺可进可退行事更方便。”
“我倒是觉得这东西放在太上王那里更安全。要不你给太上王送去?”
得到柏熠没死的信儿之后雷霆便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他是柏熠派到木炎身边的卧底,目的就是为了打探清楚木炎的身份,可惜木炎太过小心狡猾,这么多年都没让雷霆抓到把柄,倒是不知柏熠是从何处弄明白木炎的身份的了。
之前柏熠没有复出的时候雷霆也不好说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待到告知付东楼与柏钧和真相时,柏钧和倒还好,付东楼的下巴都要砸到地上去了。
“你许久没见你正经主子,刚好借这个机会去看看,也替我向太上王问个好。”付东楼一个劲儿挤兑雷霆纯粹是恶趣味,就是想报复下雷霆瞒了自己这么久。每每想到自己平日里各种不上台面的样子通过各种渠道被柏熠知道得一清二楚,付东楼就想找块豆腐撞死,未来的公爹手里捏着自己那么多黑历史,要是他都告诉了柏钧和……不敢想!
雷霆面露尴尬,知道主子这是“记仇”了,赔小心道:“雷霆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您。早在小的被木炎派到您身边的时候太上王就交代了,务必照看好您,以后也只认您。您实在不用担心,依小的看,太上王挺喜欢您的,要不太上王殿下一句话,王太卿立刻就会取消了您和王爷的婚事。”
“想不到王太卿那样说一不二的人会对太上王千依百顺,可见太上王的本事。”柏钧和不会和他爹学吧……在家里搞独裁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回来找机会要和卓成说道说道……
雷霆呵呵一笑,神情很是耐人寻味:“主子,太上王和王太卿之间究竟是谁对谁千依百顺……您以后会知道的。”您现在这想法,绝对是误会啊!
付东楼瞅瞅雷霆那诡异的表情八卦之心骤起:等回成都,可是要好好打听下这段陈年绯闻!
“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把玉玺随身携带,也不用要盒子,踹怀里就行,玉玺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那您……”
“羽林军大营这么多人,卓成留给我的亲兵就有好几百,我还能出事儿?”付东楼不在意地摆摆手,“倒是你,拿了玉玺可一定要跟没事儿人一样,别叫人看出异样来。好在你整日藏在暗处没什么人见你,饮食起居让霜衣来做就是,玉玺的事儿你不用瞒他。”
“风泱和雪襟是贴身伺候您的,我们日常也有接触,是否要对他们保密?”
付东楼琢磨了一下,“雪襟也是有功夫的,他知道了无妨,风泱还是算了吧。我不担心他会出卖玉玺的秘密,我是防备着事有万一他落到歹人手里,一无所知也许还能保命,知道的太多让他说不说两难,何苦呢。”
“是,主子宅心仁厚,雷霆明白了。”
“这个匣子随便装点金银珠宝什么的收起来,有谁问就说是王太卿私下给我送来当嫁妆的,怕我掉面子才派的密使,日子久了大家传开了也就不当事儿了。”
“主子思虑周全。”雷霆抱起玉玺躬身一礼,“主子若没有别的吩咐雷霆就先下去了。”
“你把风泱叫进来伺候笔墨,我要写篇文章好好跟史朝义说说真假玉玺。”唇线轻挑,付东楼笑得自信而骄傲,“想做一统天下的春秋大梦,本王一巴掌拍醒他!”
作者有话要说:玉玺样子的描述是某雅杜撰的。某雅接触过一些收藏家和文物方面的专家,有听说过传国玉玺的事情,那个玉玺和人们想象中的大不一样,确实不是龙钮的。据说传国玉玺现在还在,但是没人能说清楚那个疑似传国玉玺的玉玺究竟是真是假,所以一直没有公开展出。某雅一直很期待有定论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