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萧氏传承千年,先祖萧望之乃是汉宣帝之太子太傅,昭明太子萧统更是文坛魁首。南朝时,萧家曾出过三十多位宰相两朝天子,隋亡之后护持传国玉玺回归中原的大隋愍皇后亦是出自兰陵萧氏。唐朝开国功臣萧瑀图像凌烟阁,萧嵩相玄宗出可为将建功河西。后天下大乱,太后之父萧家老家主慧眼识英雄,先帝与太后成婚时尚未有雄踞江南之力,萧家为大楚开国亦是鞠躬尽瘁!如此显赫世族之嫡宗嫡女,又岂能是妇德沦丧之人?萧家两位家主如今尸骨未寒,你王道之就不怕夜半三更两位家主来找你要公道吗!
“反观你琅琊王氏,自南北朝以后再无出众人物,子孙一代不如一代,不过是啃着老祖宗留下的本钱过日子罢了。如今北边有史朝义虎视眈眈,尔等祖坟被史贼平毁,琅琊王氏江河日下,不知祖宗有灵可会怨尔等子孙不肖不贤!尔等不思向北复仇雪耻却在南边仅凭一贱籍下奴之言攀诬大能大贤之人!我付东楼生平,还从未见过如尔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王道之岁数也不小了,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而且骂他的人语速之快如炮连珠,就像不用喘气似的,根本没给他插话的机会。王道之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整张脸涨得发紫,眼看就要晕过去了。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两位尊上家教如何有目共睹,王大人若是再想污蔑两位尊上,便是认定先帝与先王连教妻都不会。圣人言修齐治平,若是先帝与先王连齐家都做不到,又如何治国平天下,我大楚何来这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
付东楼把想说的都说完了,攥成拳的手舒展开来,手心里全是冷汗,偏还要死死端着架子瞪着王道之,生怕泄了气势。其实他并不是故意说这么快,实在是他不敢停。付东楼没有和这些身在中央打高官打过交道,更不清楚官场之间的各种门道,他是怕让王道之插了话他答不上来,失了主动权不说还会被人带到坑里去,拿这戏就要演砸了。
也是老天垂怜,王道之身子骨本就不怎么健壮,被付东楼劈头盖脸一通骂之后又被那双冒着“妖异”蓝光的眼睛使劲儿盯着看,最终没抗住,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
“这……这……”到底心软,付东楼也没想到王道之就这么晕了,刚还嘴皮子挺溜的瑞襄王卿顿时手足无措,指着王道之对柏钧昊道,“陛下,臣不是故意的,您看要不要找个太医给王大人看看?”
你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都能指着人家家主鼻子骂人家全家都是不肖子孙,你要是故意的那要骂得多难听啊。柏钧昊心里嘀咕,却也爽得很。这群世族他看着也不顺眼,可他又不能像付东楼这样骂人,付东楼也算替他出了口气。
坏心冒芽,柏钧昊对着身边的总管李全吩咐道:“到太医院去叫人来给王大人看看,也别挪地方了,谁知道王大人这是什么毛病呢,挪动了不好。赶紧着弄醒了,他是御史台的长官这案子还没结呢。”
萧彤锦低头用帕子掩着清咳两声生生压下笑意,对身边的宫婢道:“王卿一回朝便遇了这等糟心事儿,急火火地敲了登闻鼓到现在水都没喝上一口,还不去倒杯蜜水给王卿润润嗓子。”这会的萧彤锦看付东楼,眼神那叫一个慈爱,可惜付东楼心不在焉没领受着。
付东楼到成都已是午后,被谢荣耽误了一阵子又叫羽林军去打探了些消息,等到敲登闻鼓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傍晚了。此时立政殿中已经掌灯,付东楼听太后这么一说疲累干立时涌了上来,这一下午劳心劳力装腔作势,当真是乏透了。可现在事情还没了结,还不是能歇息的时候。
“谢太后恩典。”
“启奏陛下。”太后疼儿媳妇顾贤自然更疼,当即帮付东楼请旨道,“王卿从汉中日夜兼程赶回成都,风尘仆仆旅途劳顿,不如陛下赐座与他让他稍作休息。”
“也是,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挺累的,来人,给瑞襄王卿赐座。”柏钧昊停顿了一下,指着顾贤道,“给王太卿也赐座。”
“谢陛下。”付东楼见小太监给自己搬来一把椅子还真是挺高兴的,他腿都站僵了。
皇帝如此举动朝臣心里明镜似的,太后是君,即便有嫌疑上殿也是坐着的。可顾贤是臣,皇上要是让他也坐了,这有罪没罪不是一目了然吗?检校中书令袁家家主袁毅站在朝班里庆幸自己这次没听王家谢家的,老老实实作壁上观,否则下场比王道之和谢荣也好不了。
“大理寺卿冲撞王驾已然罚了,御史大夫此刻昏迷不醒,刑部尚书、嘉弟,你们对此案可还有什么发现啊?”
因是专管皇族事务,宗正寺长官宗正卿历来由皇族成员担任。柏熠还“活”着的时候曾兼任宗正卿,柏熠“死”后柏焱再无兄弟,便自己管着宗正寺。柏钧昊登基之后柏钧和已然位高权重,柏钧昊不愿柏钧和把皇族内部事务也捏在手心里,就把宗正卿之职交给了柏焱的四皇子福王柏钧嘉。柏钧嘉今年也不过十六岁,所以他只是挂名,真正管着宗正寺的还是柏钧昊自己。
柏钧嘉出列对着柏钧昊一礼:“回皇兄的话,今日来三法司审理此案,臣弟只觉得莲华所言漏洞百出,不足为信。只不过莲华是母后亲信之人,这案子才让人不得不重视。倘若莲华只是普通侍女,怕是早就被内廷一顿廷杖打死了。臣弟以为,当务之急是弄清莲华攀诬母后与王叔的动机,看看他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福王说完刑部尚书方子友也出班道:“臣附议。可还有一事臣不得不向圣上禀奏。”
柏钧昊原以为这案子可以结了,没想到方子友还有话说,多少有点嫌他麻烦:“说。”
“莲华供述,说无锡顾氏之子大腿内侧皆会有一暗红色竹叶胎记,王太卿殿下当年就是无意中看到瑞王爷身上有胎记才向先帝乞求过继瑞王为子嗣。瑞王侍奉王太卿至孝,王太卿殿下更是为了照顾王爷成人辞去了一切职务,皆是因为二人是亲子之故。”
方子友说着对付东楼作揖道:“臣想请教王卿殿下,王爷身上可由此胎记。”
本来挺正经的一句话,说的付东楼“噌”的一下脸就红了,几乎是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手里的蜜水差点没洒了。
“这个……本王不知道……”
大殿里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付东楼,那眼光惊愕有之不解有之探究有之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咳咳……”付东楼将水碗递给旁边的小太监,对柏钧昊道,“陛下,臣与王爷尚未行拜堂之礼,即便在汉中曾同住中军大帐也只不过是方便王爷教导臣处理军务,臣与王爷并无任何逾礼之举,是以,臣不知道王爷身上是否有此胎记。”
说着,付东楼一指门外:“随臣回成都的羽林禁卫军都是贴身护卫王爷的,陛下或可查问他们是否瞧见过。王爷在军中与士卒一同训练,衣冠不整的时候也是有的,他们说不准能作证。”
付东楼当然知道柏钧和身上没那个胎记了,柏钧和早就和他说过了,可这话他不能在朝堂上说,否则真真是一世清白毁于一旦。毕竟这是古代,就算是个男人,被人在“贞洁”上饶舌也是个恶心事。看现在顾贤摊上这事就知道了。
“陛下,不用查了,和儿身上并无胎记。”顾贤接话道。
柏钧和本人不在,他身上有无胎记该是问顾贤最合适,可他是当事人,不能替自己作证,所以方子友才问付东楼。
“顾家男子身上却有一暗红色竹叶胎记,但随着年龄渐长一般不到二十胎记就消了。如今和儿就算是臣的亲儿子,身上也是不会有胎记的。”
“那也就是说莲华所言,没有一处是铁证了?”柏钧昊问方子友。
“回陛下,是的。”
“那还等什么,回去好好审审那个贱婢,问问她为何要攀诬母后与王叔!”
“陛下……”
柏钧昊一拍桌子刚要散朝走人,就听被太医抢救过来的王道之要死不活地喊他。
“陛下,太后与顾贤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要想证明瑞王的清白只有一个办法!”
王道之也是拼了,挣扎着爬到御阶下拦住柏钧昊的去路。王家和谢家已然是与大楚皇族撕破了脸,这次不能打压皇族他们就要有灭顶之灾,所以柏钧和必须不能是先帝的儿子。
“你还有完没完!”柏钧昊大怒,沸沸扬扬还不是你们瞎嚷嚷的!
见王道之这样子,付东楼福至心灵,他猜到了王道之要说什么,忙对柏钧昊道:“陛下,两位尊上与王爷皆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且让王大人说说他还有什么招要用,也让人死得瞑目不是。”
“好,朕就听听你还有什么高论!”
王道之倒了一口气,手撑在地上手背的青筋都起来了,龇目欲裂毫无礼数地指着顾贤大吼:“让瑞王与顾贤滴血验亲!”
作者有话要说:付东楼的技能点都用在点“学霸”和“嘴炮”这俩技能上了,要是还有富余的,以后可以考虑点“OOXX”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顾贤还活着,怎么滴血验亲?难道要活着从王太卿身上取骨头出来?王道之真是活腻了吧,居然存了这种想法。顾贤坐在御阶上面色冰寒,杀意凛然,让离他不远的柏钧昊都有些胆寒。
“陛下,臣以为王道之大逆不道,其罪当诛!”柏钧嘉虽然是个闲散王爷,但朝廷的形势他心里有数,瑞王府是不可能被这样一则坐不实的丑闻弄倒的。既然王道之死定了,柏钧嘉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踩王道之一脚,能跟王府卖好的机会可不多。
“莲华所告已然被证明是子虚乌有之事,王叔于我大楚有大功,怎能因此罪名被剖骨,只怕传出去会让天下士子寒心。”
剖骨?付东楼不解,滴血验亲怎么还要剖顾贤的骨头?细细一想,付东楼明白了,大楚人常用的滴血验亲是将血滴在骨头上看血能否渗入的那一种。南朝梁武帝萧衍就曾用过这个法子。
“福王此言差矣,臣并无此意。滴血验亲并非一定要滴在骨头上,活人与死人验亲才需滴骨,顾贤还活着,只要取顾贤与瑞王各一滴血置入清水中看二者是否相溶即可,溶即为亲生父子,反之则不是。”王道之似是成竹在胸,勉强站起来整了整衣冠,还问了方子友一句,“方大人,此法在刑名案件中常有用到,本官说的可对。”
方子友被点名了,只得出班道:“陛下,确有此法,无需损伤王太卿殿下的筋骨。”
“哈哈,我当王大人会有什么高妙之语,原来竟是这个。”付东楼走到王道之面前,“王大人真是铁了心要污蔑两位尊上与瑞王了,连这种荒谬的法子都想得出,你是不是与莲华一伙的,都是受了人指使来乱我大楚的?或者说,莲华背后之人就是你琅琊王氏,再加上陈郡谢氏!”
“本官所言有何荒谬!你年少无知,自幼不在定国公府教养书读的少了不知此法罢了,怎敢指责本官!”
“放肆!在本王面前一口一个本官,你在和谁拿架子!”事情比付东楼预想的要顺利,付东楼摆瑞王卿的谱上了瘾,倒是越来越入戏了。
“本王书读的少,笑话。还真不是本王瞧不起你,只凭本王肚子里这点墨水,不敢说能比博学鸿儒,甩你王道之三条街还是绰绰有余的。”付东楼一甩袖子,对柏钧昊一拱手道,“陛下,滴血验亲之法并不能证明是否有父子血缘。即便并无亲子关系,人和人的血也有可能相溶。为证明臣此言不虚,臣愿当堂试验,以正视听。”
方子友闻言附议:“陛下,臣请陛下准王卿殿下所请。滴血入骨之法只能用在已死之人身上,活人用来并不作准。而滴血验亲之法,在审理血亲案件时,从三法司到各地方府衙多有使用。若是此法确实不准,必要通告各级官署,以免依此断案断出冤案。”
“陛下,正如方尚书所言,此法在民间也广为使用,臣想见识见识瑞王卿如何证明此法不准!”王道之冲付东楼冷笑一声,眼神里尽是挑衅之意。
“既然王卿说有法子证明,朕也不妨做个见证人,看看王卿如何演示滴血之法不可用。”柏钧昊吩咐李全,“照王道之所说之法准备清水和取血用的物什。”
“多准备几碗清水,这个实验做一次可不管用。”付东楼也冲着王道之一笑,“王大人,不好意思,这一局本王赢定了。”
内侍将一个托盘恭敬地奉到付东楼身边,上面放着一小碗清水还有一根银针。
付东楼拿起银针,刚要往手指上扎却停住了。
“怎么,王卿殿下又要故弄玄虚了?”王道之嘲讽一句。
连个眼神都没给王道之,付东楼转身对柏钧昊身边侍立着的李全道:“李公公,劳驾来扎我一下,我怕疼,扎自己下不去手。”
得了柏钧昊首肯,李全殷勤地来到付东楼身边:“怎敢当殿下‘劳驾’二字,折煞奴才了。”
说着,李全接过银针:“殿下忍着点,奴才扎了。”
“快扎快扎,别和我说。”付东楼别过头去不看李全的动作。
“你这孩子,怕疼又何必亲身试。”顾贤莞尔,“随便找个人来不就是了。”
萧彤锦亦是打趣道:“哀家看,扎李全就挺合适的。”
“谨遵太后懿旨。”说话间付东楼的血已经取完了,付东楼直接指着李全道,“太后都点你名了,还不刺一滴血进去,看看是否与本王相溶。”
“奴才遵旨。”
李全也刺了一滴血入小碗,两滴血液立时融合在了一起。
“我说李公公,你真是太监?啧啧,按照王大人的说法,本王可是你亲儿子啊,你这太监是假的吧。”
李全慌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柏钧昊直叩头:“陛下,奴才真是太监啊。奴才之前伺候过先帝,后来又在您身边伺候,这十多年来除了传旨都未曾出宫,怎么可能与王卿殿下有父子关系。”
“哈哈,起来吧,朕知道你是真的。”柏钧昊意味不明地打量着目瞪口呆的王道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就是你说的法子?”
“陛下……这其中必有古怪!”王道之一时间六神无主,手都哆嗦上了。
“陛下不急,并不是所有人的血都能相溶,待臣再试几个。”踹了李全一脚,付东楼笑道,“别跪了,起来,换一碗水本王还要再试。”
带着内侍走到方子友面前,付东楼道:“方大人可介意取一滴血?”
“谨听殿下吩咐。”方子友挽起袖子伸出了左手。
“一事不烦二主,李公公还是你来,省的某些人说我做手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