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冷峻严肃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语调都柔和了许多:“你看我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也不管你是不是爱听,你一进屋都没说几句话,都怪我。”
“不会,我喜欢听八哥讲这些。”
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没有怨恨,也没有狂热,一副波澜不惊,温和冷静的样子。
他,隐藏地那么好。
多尔衮望着他,努力想从他的眼中看到他的内心:“八哥,你别难过了,要是你额娘知道了,会伤心的。”
皇太极诧异地抬眼看去,随即一笑:“还要你来安慰我了,倒显得我没用了。”
“安排在什么时候出兵?”
“初步定在八月下旬,也就是下半月吧。”
“那就先预祝八哥凯旋。”
“谢谢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要做坏事啊。”皇太极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多尔衮一惊,脑中警声大作。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坏事?他又猜到了些什么事?
皇太极见他吓得脸色都变了,哈哈笑道:“我是说,这次你和多铎可要安心呆在城里,不要到处乱跑了。”
真的只是这个意思?看见皇太极促狭的眼神,多尔衮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暗暗舒了口气,擦了擦手心上的汗:“经过上次的教训后,多铎现在可听话了,整天就是弄刀弄枪的。”
“那可是好事了。”皇太极又是一笑,“对了,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我?八哥你还有事情要我帮忙?”多尔衮意外道。
“嗯,大概还非你不可。”
“我还以为只有济尔哈朗可以帮你做事呢。”
“济尔哈朗这次也会出征,所以就只能是你了。”
“究竟是什么事?”
皇太极命敦达里去带人,不一会儿,一个训鹰人架着一只猎鹰就来了。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居然又弄了一只鹰。
“这个是?”多尔衮奇道。这只猎鹰比几年前的那只更大,但是没有前一只那么凶猛,不过看上去更加训练有素,显然是养了很久了。
“我不在的期间,替我养着。”
他话虽这么说,可其实意思就是把这只鹰送给自己了。
“我……”多尔衮犹豫了一下。
“怎么?不愿意吗?还是怕了?”
要说怕的话,难道不是你更应该怕吗?上次出事的可是你啊。多尔衮暗想。他居然一点都不在意前几年的事?
“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猎鹰的,也说过还想要的,这是鹰你不喜欢吗?”
“喜欢,就怕我养不好。”
“没事,只要你看着喜欢就行。”皇太极语气轻松。
多尔衮看看猎鹰,又看看微笑着的皇太极,最终点了点头。
带着猎鹰回家,多尔衮一路上都在想这事。
皇太极送来这只鹰,分明又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可一个人怎么会傻到同一招用两遍呢?所以他送鹰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不过这只鹰看起来的确十分威风,翅膀张开,比成人展臂还要长,那双眼炯炯有神,警惕着四周。
是一只好鹰,他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多尔衮心里欢喜,情不自禁笑了。
回到家中,差不过已经快要傍晚了,想着先去给额娘请个安,没想到她不在。
都快到饭点了,她去哪了?
回想起白天代善那一眼,多尔衮顿觉不妙。
该不是她去见代善了吧?
多尔衮慌了,因为他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对这件事尤为恐惧。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见得跑到他额娘跟前说,额娘,你不能和代善有私情,会害死你的。
这话不但不能说,他也说不出口啊。这么一想,可把多尔衮急坏了。
这事得尽快制止,否则后患无穷。
多尔衮想着,就离家直奔代善家去。
到了代善家一问,代善果然不在。
“大贝勒不在家,小阿哥明儿再来吧?”他的家仆说。
多尔衮心底一凉,打定了注意:“那我等等他吧?行吗?”
多尔衮说得天真无邪,别人自然没有拒绝他的道理。
这一等,竟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太阳都下山了,茶都换了几杯,等得多尔衮把屁股都坐疼了,又差点睡着,才把代善等回来。
“二哥!”当代善回来时,多尔衮笑着迎了上去。
人心难测意难料
代善看到多尔衮,很是惊讶:“多尔衮?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我额娘。”
这话可把代善吓了一跳:“你找你额娘,来我这做什么?”
“咦?额娘不在你这吗?”多尔衮一脸无辜地说道。
“你额娘怎么可能在我这呢?”
“可是我听人说是在你这啊,所以我才找来的。”
“是谁说的?”代善神情紧张,脸色阴沉。
多尔衮假装全无察觉:“我也没看清楚是谁,是我不小心听到的。二哥,额娘真的不在吗?”
代善和颜悦色地笑着:“当然是真的,你要找你额娘,赶紧回家吧,也许她已经回去了也说不定。”
“哦,好吧。”多尔衮垂头做失望状,转身离去。
当他回过头后,脸上假扮的稚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冷冽。
做出有了一些流言的样子,这么一提醒,代善该收敛一些了吧?如果他够聪明,就应该明白,虽然他现在是天命汗下的第一人,但他的地位并非不可撼动。
此外,徳因泽也不得不尽快除去,否则早晚有一天要捅娄子。
多尔衮稍稍安下了心,朝外走去,却没有想到,他的行踪被另一个人看到了,就是皇太极。
皇太极是来与代善商量攻打叶赫事宜的,却意外见到了多尔衮。
怎么十四弟白天刚来我这,晚上就去了二哥家?这之间是有什么联系吗?
带着疑虑,皇太极继续走了进去。
多尔衮回到家中,阿巴亥果然回来了。她看上去心情不错,春风满面的样子。
“多尔衮,回来的那么晚,去哪野了?还没吃饭吧?饿坏了吧?”阿巴亥笑着斥责他道。
多尔衮几步上前,坐到了饭桌旁,扒拉了几口饭:“嗯,饿死了。额娘你真好,没你我们怎么活啊?”
这话是哄人,也是真心。
入夜,济尔哈朗来到皇太极家。与平时不同的是,今夜他穿着一身戎装。
皇太极一看,就笑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还眼巴巴地盼着上战场呢,连甲胄都迫不及待穿上了。”
济尔哈朗辩解道:“我跟士兵们喝了点酒,没来得及换,就过来了。我哪能这么孩子气呢。”
皇太极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点头道:“不错,像样了。”
他身着蓝底红边的镶蓝旗戎装,深深的蓝色他穿起来可比他哥哥阿敏贝勒有气度多了。
济尔哈朗高兴地坐到皇太极身边。
皇太极说:“这是你第一次参与重要的战事,紧张了吧?”
济尔哈朗不屑:“我只当出去围猎了。”
皇太极笑道:“好,说得好,不就是围猎吗,只不过猎的是叶赫部的人。”
“哥你二十岁就已经独领一旗出征了,相比起来我真是差得太多了。”
“你也想做旗主吗?”
随口一句问得济尔哈朗一愣,镶蓝旗旗主可是二贝勒阿敏呢。
“怕什么,在我这边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皇太极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济尔哈朗微微叹气:“虽说哥哥脾气不好,我还是希望他能为大金多立战功,忠心为大汗效力。”
“你就是为别人考虑太多了。”皇太极没有在这话题上多深究,“刚才我们几个已经在二哥那商讨了一下征讨的细节,准备明天就回禀父汗。”
“我们要怎么打?”
“叶赫分东西二城,布扬古据西城,金台石据东城,我们可以兵分二路,同时攻打东西二城,并且警惕明朝从辽沈派来的援兵。具体如何分,明日和父汗商量了再定。”
济尔哈朗了然,满心期待着即将来临的战争。
“对了,你知道我去二哥家看到谁了吗?”
“谁?”
“多尔衮。”
“多尔衮?哥,我说一句话,你可别气。”
“什么?”
“我总觉得大妃和那几个小的有问题。你还记得前几年那只鹰的事吗,我就怀疑是大贝勒指使多尔衮做的,还有上次企图诬陷你的事,都跟大贝勒脱不了干系。”
“大妃和二哥之间是过于近了些,我也有些奇怪。至于二哥,父汗现在还是非常看重他,每次出征具体如何布置,父汗都不多管了,都是让我们与二哥商量。”
“我说句冒犯的话,大贝勒他容不下你。如果他们真的联手,大妃可是大汗的心头好,那你麻烦就大了。多尔衮和你亲近,指不定也是他们安排的。”
皇太极掂量着济尔哈朗的话,不置可否。
“我说的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哥你不要怪我。”
“不会。”皇太极淡淡道,“其实我心里也一直有疑虑。”
“你还是少跟多尔衮接触,你也说他聪明了,谁知道他脑袋瓜子里装着什么念头,你总不能一直提防着,万一一个疏忽,被他们害了,怎么办?”
“二哥的几个儿子都跟我亲近,尤其是岳托和萨哈廉都向着我,多尔衮从小就跟着我,我就不信养不熟了。”
“就怕大贝勒背后有动作。”
皇太极摇头,傲意顿生:“不,怕就怕他不动手。或许是这继承人当久了的缘故,这些年二哥骄傲多了。但是他越骄傲,就越容易犯错,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就有把握让他摔下来。”
“那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放心。”皇太极安慰他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大意过了。”
“嗯,那就好。”
“倒是你,这次出征,要好好表现。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每一次机会都有可能改变你的命运,而机会是转身即逝的,一定要抓住每一次机会。”
“嗯,我都记在心里呢。”济尔哈朗看着皇太极的眼神,敬慕而崇拜。
战事的安排紧锣密鼓地进行中,各旗都已进入战备状态。
努尔哈赤壮志酬筹,一切都已是水到渠成,统一女真指日可待。
在他出征前,他的家中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那天他的庶福晋徳因泽穿得很漂亮,一匹滑如水的缎子做成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端的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于是他多看了几眼。
也就是这几眼,落在了其他妻妾的眼里,遭来了嫉恨。
“那不是上好的织金妆花缎吗?我看大妃都没有,怎么大汗就赏给她了?”女人对这类漂亮东西的鉴别能力是非凡的。
一句窃窃私语飘入了努尔哈赤的耳中,于是他就问了阿巴亥,因为他明明记得,那些看上去最好看的东西都给了他心爱的女人。
阿巴亥也很疑惑:“我记得大汗曾经赐给我过这缎子,但是后来就莫名找不到了,都怪我没有放置妥当。”
于是,就把徳因泽送上了绝路。
女真人的生产远比汉人落后,他们生产不出这些华丽奢贵的东西,哪怕许多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无法自足。想要获取,就只能从明朝那抢。
因为奇缺,所以分给战利品就是一件大事,一般都是八旗均分,各拿一份。因此,私藏多余财物,就是一桩可大可小的罪名,更何况是偷拿呢?而究竟是大是小,全由汗王说了算。
徳因泽死了,悄无声息的,因为没有子女,所以她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多尔衮放心了,因为告发额娘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的一件心事落下了。
天命四年八月十九日,努尔哈赤领军向叶赫城进发,留守在界凡的人,等待着大军的凯旋。
多尔衮割下一块新鲜的牛肉,扔到那只猎鹰脚旁。
猎鹰扇动了一下翅膀,扑楞一下跃了过去,一只爪子踩着肉,坚硬的鸟喙飞快地一啄,一甩头,撕下一片肉,晃动了几下脑袋,肉就滑进了它的肚子。
不一会儿,一整块肉就被它吃完了。
他刚想再割一块,嗙地一声,房门被推开,有人冲了进来。
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这么粗暴的,肯定是多铎。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的阴影,多铎看到猎鹰总有些发怵,不敢太靠近。
“我就知道你又在喂这只畜生了。”多铎站在他背后,探着脑袋看。
多尔衮看他紧张小心的样子,不觉好笑:“怕了?”
多铎是最不能激的,立刻拍着胸脯道:“我多铎怕过什么?”
多尔衮继续喂食。
多铎看了会,就没了耐心:“哥,闷死了,我们出去玩吧。”
“等我喂好。”
多铎撇了撇嘴,嘟囔着:“老拿这种东西来勾你的魂,不安好心。”
“你说什么?”多尔衮确实没听清,但他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多铎眼睛转了转,得意道:“哥,我也有好东西送给你。”
“没事你送东西给我干嘛?”
“不行,我就是要送给你!你等着,我马上拿来!”多铎说完,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多尔衮又是好笑,又是好奇,对他即将拿来东西,起了期待之心。
人心难测意难料
翘首以盼了好一会儿,多铎才神秘兮兮地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纸包。
多尔衮觉得这种纸包很眼熟,通常是用来包裹点心之类的东西。
多铎探头探脑地确定没有人跟着他,谨慎地关上房门,才依依不舍地把纸包打开:“这是我送给你的。”
恐怕这是他觉得他所拥有的,可以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吧。
多尔衮苦笑着望着他手上的几块水晶糕,肯定是额娘偷偷留给他吃的。花朵形的糕点,晶莹剔透,软软糯糯的,还微微晃动着,看上去就是清凉爽口,令人食指大动。
在多铎期待的目光下,多尔衮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入口甜甜滑滑的,适合这个季节吃。
“嗯,好吃。”多尔衮赞道。
多铎乐开了花,虽然拿出他爱吃的东西有些心疼,可只要哥哥吃得高兴,又有什么不舍得的呢?
多尔衮拉起多铎的手:“走,我们放鹰去!”
青青的草没过了脚背,散发着清新的香气,马蹄飞踏而过,扬起细碎的草末。
苍穹之上,雄鹰一声长啸,展开翅膀,滑行而过,在蔚蓝的天空上留下一道影子。几只猎狗追逐着猎鹰的影子,嗥叫着紧跟着。
两匹小马驹忽前忽后奔跑着,笑声响铃一般传遍四方。
“哥,你跑不过我,你就认输吧!”多铎跑在前头,得意洋洋。
“我让你呢,你可要小心了,我要追上来了。”多尔衮不服气,拼命抽动马鞭,马儿吃痛,猛一蹬后腿,超过了多铎。
多铎哪能甘于人后,立刻快马加鞭,紧追在后头。
多尔衮挤住他的去路,硬是不让多铎赶上,气得多铎脸都皱了起来。
“哥,你看那边是什么?”多铎忽然指着右前方。
“我才不回上你的当呢。”
“真的!真的有东西!”多铎叫道,“是一头鹿。”
多尔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是一头小鹿,不知为何脱离了鹿群,找不到回去的路,慌慌张张地跑着。
“还是你眼尖!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