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走得很慢,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近得都能听见他们聊天的声音。
“真倒霉,以为好不容能太平些日子了,那些达子又打过来了,真是没事找事。”
“可不是,又好几个月没发军饷了,保佑这次千万不要钱还没有拿到,先把命丢了。”
“呸呸呸,你说什么晦气话呢。”
那人扇了自己一巴掌:“呸!”
“我听长官说,他们明天就能到了,这也太突然了。”
“老天保佑,希望我们能打个胜仗。”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皇太极多尔衮两人藏身的树旁,四人中间就隔着一棵并不结实的树。
“等等。”其中一个忽然说道。
多尔衮明显感觉到皇太极整个身子一瞬间绷紧了。
巡逻兵向大树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皇太极一只手按住在了刀柄上,随时随地就能弹射出去,将两人扑杀。
“怎么了?”另一个巡逻兵问。
那人在大树跟前停住:“我撒泡尿,憋不住了。”
多尔衮又感觉到皇太极以另外一种心态微微颤了□子,很想放声大笑,却又不能笑,使劲憋着,身子也跟着微微抖了抖。
皇太极发现了多尔衮的变化,紧紧抱住了他。
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应该是那巡逻兵在解裤腰带。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按着刀柄的手,握实了。
巡逻兵忽然嗯了一声:“你跟过来干什么,我撒尿你也要看,滚远点。”
另一个用戏谑的语气说道:“我跟你讲,这达子就在几十里外了,说不定这里哪堆草,哪个石头后面就藏着几个。就趁你尿尿的时候,把你的小鸟给咔嚓了。”
前一个一愣,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不信拉倒。”
古怪的沉默蔓延开,四人心境各有不同。
等了好一会,后一个兵又嚷道:“喂,你提着裤子等什么,到底尿不尿啊?”
“我被你说得尿不出来了!”
后者哈哈大笑:“怂货,这样都能被吓到。不尿就快走,转完这一圈回去睡觉了。”
前一个只得重新系好裤带,提起枪。
两人渐渐走远,多尔衮再也忍不住,捂着嘴,从嘴缝里嗤嗤地笑着。
“笑什么,他要尿不也要尿你一头?”
“我不怕,有八哥帮我挡着。”
“我给你挡箭也不会给你挡尿。”
多尔衮笑得脸都酸了:“八哥,说真的,他要真尿了,你怎么办?在这动手,他们一叫,那边的人就都听到了。”
“还能怎么办?他那个同伙不是都说准了吗?”
多尔衮更是笑得肩膀不停抖动。
“别笑了,我们该回了。”
两人向来路走去,骑上马背,催动马儿。
皇太极见多尔衮脸上还挂着笑容:“开心吗?”
“嗯,开心。”
皇太极笑了笑:“开心就好。折腾了大半夜累了吧,回去赶快休息了。”
“我没事,倒是八哥你明天还要领兵呢。”
皇太极抽了下缰绳:“好,我们走了,抓紧我。”
亦如来时一样,他们再次狂奔而回,如疾风一般。
回到营地,皇太极把多尔衮安置睡下。
有些疲惫的多尔衮,头一沾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看到多尔衮睡下了,皇太极也开始觉得眼皮发沉,刚想回自己营帐休息,可一看到多尔衮睡得香甜,竟一时挪不开步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莫名地有些慌张。
躺在床上的人,安安静静的,像一颗青涩的果子,垂挂在树梢上,一动不动,清新美好。
也不知怎么搞的,听他说觉得无聊,脑子就突然冒出了带他去耍一把的念头,现在回想,连自己都觉得荒唐。
或许,能暂时放下烦恼,和他放肆一把,也是好事。
他想着,又向多尔衮靠近了几步。
36
36、只道天凉雨初停
一不留神;就走到了他身边;干脆在他身边坐下。
他的睡颜安详宁静;有着少年特有的干净朝气;可那挺拔的修眉却微微皱起,似乎笼罩着淡淡焦虑。
不知为什么;皇太极觉得多尔衮总有许多心事,这种感觉就像空气;看不见摸不着,无法证明,却又肯定存在。明明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会能有什么愁苦呢?皇太极心中好笑。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像多尔衮的脸颊摸去。
就在要碰到他脸的时候,多尔衮忽然惊醒,睁大了眼睛瞪着皇太极:“八哥?做什么?”
皇太极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半天才道:“没事。”
多尔衮眨了眨眼:“哦,还不去睡?”
“这就去了。”皇太极起身离开,当他跨出营帐的时候又回头道,“多尔衮,不管有什么事,八哥都会帮你撑着的。”说完他就离开了。
多尔衮莫名其妙,不一会儿,又睡下了。
次日,努尔哈赤的大军抵达沈阳城外。城外布满陷阱的事,皇太极已告知了努尔哈赤,考虑到沈阳城坚固,不易轻易攻破,努尔哈赤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在城外驻扎骚扰劫掠,希望能诱敌出城,但没有效果。
第二天,努尔哈赤故技重施,还让李永芳写了劝降书送入城内。沈阳总兵官贺世贤大怒,以为金军怯战,于是出城迎战。努尔哈赤求之不得,且战且退,渐渐将他包围,同时派人攻打沈阳城。贺世贤奋勇无畏,杀敌无数,但最终不敌,勉强突围,身中数箭而死。
总兵战死,沈阳城军心涣散,不多时,城门便被攻破。
此时明军的援兵已至,正在渡浑河。努尔哈赤挥兵扑向援兵。这批援兵是调来的川兵,骁勇能战,与八旗兵战得不相上下,双方伤亡惨重,因两白旗是先锋,率先迎敌,损失更是不可估量。
最终,努尔哈赤靠沈阳城上的大炮,赢得了胜利。
于此同时,明军武靖堡、虎皮驿、奉集堡的援兵已在白塔铺集结。
皇太极刚从前线退下,回到营帐中。
一掀开门帘,就看到多尔衮在他帐中等他。
“战况如何?”多尔衮见皇太极回来了,立刻迎了上去。只能在后方等消息,这滋味真不好受。
皇太极一脸疲惫,看见到多尔衮还是笑着道:“还行。”
敦达里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四贝勒,我听回来的人说,我们旗的人,死了很多,是真的吗?”
“慌什么?”皇太极斥道,“打前锋损失肯定大一些,快去给我打盆水来。”
他说得轻松,可多尔衮知道,这大一些,肯定不一些些。既然是血肉之战,总得有人奋战在前,来赢得胜利的机会。
多尔衮上下打量着他:“你没受伤吧?”
“我哪能次次都受伤呢?”
敦达里打来了水,皇太极趁这间隙,洗了洗脸,多尔衮在一旁帮着忙。
战场上瞬息万变,皇太极能休息的时间也只是片刻,随时需要再次迎敌。
突然帐外一阵喧哗,似乎有什么异变,多尔衮冲出去一看,就看到努尔哈赤领着他的人,从他们帐前急匆匆跑过。
“发生什么事了?”多尔衮拽住一个人问。
“雅荪带人出去遇到了明军的前哨,还没开打就逃回来了,让明军追了来,大汗很生气,就亲自带人杀过去。”
多尔衮还未接话,皇太极已从身后跑了出来,毫不犹豫地骑上了马,追上了努尔哈赤:“父汗,对付这些人,怎需要你亲自出马,我带人去就行了。”
“你旗下伤的人太多,还是我自己去吧。”
“不需要很多人,我带我的护军即可。”
“好,那就交给你了。”
皇太极立刻集合他的护卫军,向追来的明军杀去。
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大好表现机会,可他的护军也才三百多人,就这么去了?
多尔衮看着已跑远了的皇太极,惊愕不已,父汗也还真放心让他去。
脑中电光急转,多尔衮也跑去牵了匹马。
“小阿哥你干什么!”敦达里着急地揪住他的缰绳,“四贝勒吩咐过,开战时你哪都不准去。”
“他这么点人是去送死吗?”多尔衮跟他抢着缰绳,可力气没他大,抢不过他,急得用脚去踹他。
“不行!你必须呆在这里!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忠心的敦达里冒着被他踹到的风险,死不放手。
“我是去通知大贝勒!他的营地就在旁边!”
敦达里一听,这个可以,终于松开了手。
缰绳那头的力道突然撤去,多尔衮差点失去重心摔下马,幸好他反应敏捷,晃了几下坐稳。当即不再耽搁,驱马向前。
“小阿哥等等我!我也去!”敦达里忙胡乱牵了匹马,跟上了多尔衮。
皇太极带着护军迎面撞上了明军,对面足有几千人之多。
可他的护军都是旗下精锐,悍勇善战,又有皇太极带头拼杀,哪个敢不尽力,一个个都杀红了眼。
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皇太极这边渐渐落了下风。
在刀剑铿锵声中,隐约他听到了有人在喊他。
“八哥!”一声呼喊细微不可辨。
皇太极回头看去,只见一骑遥遥奔驰而来,竟然是多尔衮。
这边战得正凶险,他怎么来了?皇太极心中既怒且急,抽身退出战局,向多尔衮跑去,在他面前侧过马身,拦住他的去路,还未站稳,就喝道:“你来干什么!不要命了!”
敦达里哼哧哼哧地赶了上来:“四贝勒。”
皇太极朝敦达里骂道:“怎么做事的?怎么不看好十四弟?”
多尔衮刚要申辩,后方代善和岳托的人也已赶了上来,只因为他一个人跑得太快,所以突在了前面。
千军万马扬起了万丈尘埃,浩浩荡荡碾压而来,气势恢宏。
明军一见金军的大军冲来,不敢再战,纷纷弃枪而逃,防线瞬间崩溃。
金军乘胜追击,直扑他们驻扎的白塔铺。
当皇太极看清了这一切,多尔衮才笃悠悠地开口:“八哥,我喊来了二哥的人。”
皇太极不禁失笑:“好,回头我给你向父汗请功,我现在先去冲他们营地。”他说着兜转马头。
可没想到多尔衮也跟了上来。
“你跟来干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我也要抢一点功劳。”多尔衮理直气壮道。
对方明军已丧失了战斗意志,再加己方人数占据优势,战局已变成了一边倒,不太可能会对多尔衮构成威胁。
皇太极无可奈何,只得纵容他:“那好吧,你跟紧我,小心落单了丢了小命。”
“知道啦。”多尔衮敷衍道。
看着他倔强的表情,跃跃欲试的模样,皇太极目不转睛,不由得笑了笑。
“笑什么?”多尔衮奇道,“再不走功劳可就被二哥抢光了。”
“好,我们走了。”
就此,皇太极等人追出四十余里,将白塔铺营地扫荡一空。
金国彻底占领了沈阳。
当努尔哈赤得知了白塔铺一战的细节之后,欣喜若狂。
对皇太极的表现出色大加赞扬,宠爱之情溢于言表,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对于多尔衮搬救兵,努尔哈赤也极为高兴:“我的儿子都是好样的,就算年纪小,也是真正的男子汉!”
“都是父汗教的,要是自己先怕了,又怎么能让敌人害怕呢?所以我是不怕的。”多尔衮说道。
“说得好。”努尔哈赤向多尔衮招了招手,“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能坐在大汗身边,这可是任何金银珠宝都换不来的,那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多尔衮跑到努尔哈赤身边,嘴巴像抹了蜜似的:“恭喜父汗取得沈阳城。”随后才在他身边坐下。
努尔哈赤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多尔衮也跟着笑,他向下望去,对上了皇太极的视线。
皇太极也微微笑着望着他。
多尔衮能看得出他是真心在为自己高兴,看来他还真把自己当做领在身边,悉心教导的幼弟了。
这时,阿敦走了进来:“大汗,仪式都准备好了。”
努尔哈赤收起了笑容,神情变得肃穆。整个营帐之中,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气氛。
阿敦所说的仪式,是祭奠战死者的仪式。
这一战双方经历了一番激战,死伤无数。这是自努尔哈赤兴兵以来,获得的最惨烈的一次胜利。
当鲜活的肉体化作一个简单的数字,也只有举行一个仪式,才能勉强告慰死者灵魂,寄托生者哀思。
“走吧,我们去送送他们。”努尔哈赤带着子侄们走出营帐。
在一片宽阔的空地上,堆放着一些木架子,上面放着一些战死的金军将领,旁边稍简陋一些的,数量更多的,是战死的士兵。
他们尽可能把死者的脸擦拭干净,让他们看上去只是睡着了。
八旗士兵们陆陆续续集合,按各旗编制聚集在一起,一些受了伤,但还能行动的人,也让人搀扶着汇集到了这里。
他们都是来送行的。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深深的哀恸,空气中凝聚着的都是悲伤的情绪,浓得化不开。
多尔衮站在皇太极的身边,他偷偷抬头瞥了一眼,皇太极目视前方,表情沉重。
那里有许多正白旗的将士。
当死去将领的名字一一宣读完毕,一把火点燃了木架子。
没有人说话,只有火焰燃烧的呼呼声,和干柴爆裂的脆响,火舌吞噬了他们的躯体,浓烟翻滚升腾,带着所有八旗子弟的悼念,直冲九天。
死者为生者而死,生者将为死者而生。
仪式完毕,努尔哈赤回到帐中,向众人宣布:下一个目标,辽阳。
37
37、生灵涂炭血与泪
努尔哈赤在沈阳屯兵五日;商量着该如何进攻辽阳。
有幸的是;多尔衮也列席了这次会议。
辽阳是辽东重镇;新来的辽东经略袁应泰就在那。明军在辽阳驻守的情况也传了回来;袁应泰安排了驻兵把守,严阵以待。
“辽阳的城建得比沈阳结实多了;大炮也更加厉害,不好直接进攻;还是得想办法把明军引出来。”阿敏说道。
代善道:“就怕明军在沈阳吃了苦头,这次不会再轻易上当。”
几位大贝勒和大臣纷纷讨论着,多尔衮看看身边皇太极;他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多尔衮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八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皇太极也有些没辙:“倒是也没想出什么切实可行的法子。”
“要是强攻,损失会很大吧?”
“是啊,你也知道我们可是死一个少一个,不比明朝人口众多。”
努尔哈赤一直看着众人,当看到皇太极和多尔衮时,说道:“多尔衮,你在跟你八哥说什么悄悄话?”
作为一个旁听者,居然都会被父汗注意到。多尔衮只得站了起来:“我在跟八哥商量如何攻打辽阳。”
“哦?”努尔哈赤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那商量出了什么结果?”
多尔衮摊了摊手:“想不出来。”
本来就没有指望小小的多尔衮会有什么办法,但是他的模样还是逗得努尔哈赤哈哈大笑,笑完之后还意犹未尽,又问:“那想不出来,我们该怎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