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完大夫,济尔哈朗仍然没有办法放心。
这其中,必定有诈!济尔哈朗确信。
而在皇太极那边,却立刻获得了消息。
“郑亲王一回去就召他进府,说了好久的话才出来。”安达里汇报道。
“他果然起了疑心。”皇太极喃喃道。他看济尔哈朗临走时神情不对,就猜到了七八分,便让人暗中盯梢。
“难道郑亲王真的在怀疑睿亲王给您下毒?”
“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皇太极苦笑,自言自语,“其实,是毒药又如何呢?”
“郑亲王观察细致,心思敏感,而且他也是关心皇上,所以才会有这种猜测。”
“他的忠心,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只是这事,他还真不好多管。”
“皇上想要传那大夫来吗?”
皇太极思忖道:“不用了,你代我去告诉他,不要在郑亲王跟前胡言乱语,挑拨我与睿亲王关系。”
“奴才这就去办。”
得知济尔哈朗此举,皇太极不知该喜还是该叹,喜的是济尔哈朗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替自己警惕着四周,从未变化过,叹的是在旁人眼里看来,他和多尔衮的关系竟是如此的水火不容。
连日来,皇太极的病丝毫不见好,反而一日重过一日。
多尔衮衣不解带,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陪伴皇太极上,几日不曾离宫,人也瘦了一大圈。
“你熬得那么辛苦,我可心疼死了。”皇太极皱着眉头。
多尔衮打了个哈欠:“你要是真的心疼,那就快点好起来。”
“这几天我在想一个问题,有的时候,我倒还真希望能一直这么病着,就能让你一直陪着我,永远都不会离开。”皇太极打趣道。
多尔衮听了,心中一慌:“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赶快痊愈才是正理。你多病一天,事情就多拖一天,整个国家大大小小那么多事等着你处理,你还想着偷懒。”
听他提及正事,皇太极也不禁正色道:“这倒也是,积压了这么多事,不知道会耽误多少战机,生一场病还真耽误事。”
多尔衮这才松了口气,听他说着自哀的话语,心中便有不祥之感,他若有了倦怠之心,少了克服病魔的意志,恐怕真会一病不起。也只有用他在乎至极的江山,才能唤起他早日康复的信念。
可是,皇太极病重的事实摆在眼前,四肢乏力,精力涣散,稍微看一会奏折,就会头痛欲裂。
曾经天天盼着他死,恨不得亲手灭了他,可后来又觉得他是不可或缺的,就像空气一样,不用刻意去感觉,自然而然。可当他真的病倒了,当他的离去,真的会变成一种可能,恐惧如有实质般捏住了多尔衮的心。
如果皇太极真的不在了,自己的生活会变成怎样?当某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了,那该怎么办?多尔衮无法去想象,当一个人的存在成为一种习惯,一旦失去,顿觉惝恍无依。
多尔衮心忧如焚,如置身火海,再也坐不住了。
“怎么药还没有送来,我自已去看看。”多尔衮说着便急急忙忙走了。
因为经常去,多尔衮熟门熟路赶到药房,看到皇太极的药正在炉子上煎,煎药的丫头和当值的大夫都守在旁边。
众人躬身相迎,多尔衮瞥了一眼道:“这药为何还没煎好?都什么时辰了?”
几人面面相觑,一大夫壮着胆子道:“回睿亲王,皇上服药的时辰还没有到呢,不过快好了,一会等煎好会立刻送去的。”
难道是太心急了,所以才觉得度日如年吗?皇太极再多病一刻,他都无法忍受。
“我就在这边等着,我来送过去。”多尔衮执着道。他往那一站,整个药房的气氛顿时紧张,一个个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敦达里察言观色,立刻让人搬了张椅子:“王爷,你坐下等。”
不一会儿,药煎好了,大概是多尔衮盯着的缘故,煎药的丫头手忙脚乱,手在药瓮上一蹭,烫得她险些把药泼了。
多尔衮霍然起身,呵斥道:“我来,没用的东西!”
他将帕子垫在手上,一手扶着盖子,一手小心地握住手柄,动作熟练至极。当深褐色药汁从瓮中流到碗里,他忽然想起每次受伤,皇太极都会给自己包扎,动作也是这么的娴熟。虽然两者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多尔衮情不自禁地回忆着,那时候,他的手又大又暖。
“多尔衮!你在干什么!”
一声厉喝打断了多尔衮的思绪,他放下药瓮回头看去,是济尔哈朗。
“郑亲王也来了?”多尔衮随口道,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擦着手。
济尔哈朗几步冲到多尔衮面前,凶神恶煞地瞪着多尔衮。
多尔衮不解:“郑亲王这是做什么?”
济尔哈朗冲其余人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见形势不对,迫不及待地离开,生怕殃及池鱼,敦达里本也想离开,可济尔哈朗却道:“敦达里,你留下。”
“我要去给皇上送药了,郑亲王有事,一会再说。”
济尔哈朗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你果然在给皇上下毒!”
多尔衮愕然,好久才反应过来,冷笑道:“下毒?你倒是说说,我下的是什么毒?”
“皇上原本身体好好的,你为什么要给他吃药,你不是在下毒还能是什么,否则皇上怎会突然病倒?”
“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说这种话是要讲证据的!更何况我为什么要给他下毒?”
“那么多年来,你表面上恭顺,其实一直对皇上怀恨在心,你一直在盼他死!别人看不出来,你以为我也看不出来吗?你拉帮结派在朝中建立你自己的势力,利用职权拉拢各旗骨干,你想要做什么,难道还要我说吗?平日里皇上容你,所以我也让着你,想皇上恩待你,你也会忠心报效,可没想到你竟然还想害他!”
一番话竟说得多尔衮一时无法反驳。他结党的动作越来越大,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要争帝位之心,也愈见显露,皇太极重用他,信任他,怎么看他都最有可能,最有机会毒害皇太极。
可事到如今,有怎会再去谋害皇太极呢?若不去管他,他的寿元也只剩几年,又何必大费周章?若不是希望他长命,又何必盯着他喝药呢?
多尔衮心中一怒:“你无端污蔑我,我就当你是关心则乱,不与你计较。你让开,皇上得按时服药。”
“你还想继续害他?”
“这种无根无据的,你还敢再说?你真当我多尔衮是好惹的吗?”
“你当我怕你吗?我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对皇上不利的!”
“放手!”多尔衮火冒三丈,猛地甩开他的手。
济尔哈朗毫不示弱,更加用力地拽紧他。
眼看两人火药味渐浓,就快要大打出手,一旁敦达里吓得连忙挤在两人中间:“两位王爷冷静些,不都是为了皇上好吗,何必闹成这样?”
“别把我跟他说的一样,我丢不起这个脸!”济尔哈朗说道。
多尔衮紧咬牙关,一声不吭,他转身回到炉前,取出一只碗,拿起药瓮就倒。那瓮还是烫的,可多尔衮赤手去拿,根本不管掌心的烫伤,愤怒足以让他忽略这些疼痛。
残余的药汁被他一滴不漏地倒了出来,多尔衮端起碗,一扬脖子把药汁灌了进去。
那药极苦,苦到了心里。
多尔衮一抹嘴,一字一句道:“我要是想害他,那就让我陪他一起毒死。”
济尔哈朗怔在那里,刚才的气焰一下子减弱。
“怎么?郑亲王是不是想要我把药渣都吃下去,才肯罢休?”
多尔衮说着打开药瓮就要倒,敦达里当即拦住:“王爷,别动气,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他定会不高兴,他再一动怒,病就更难好了。”他言语中把皇太极和他的病抬出来,挽救这岌岌可危的场面。
多尔衮猛地将药瓮砸在地上,以此泄愤,一把推开济尔哈朗,边走边道:“我去给皇上送药,我没这闲工夫跟你在这耗!”
敦达里忙提着装药的盒子跟了上去,可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对济尔哈朗低声道:“郑亲王也不要生气,这其中怕是有误会。王爷为了皇上调理身子,这些年可没少花功夫,样样药物都亲自过手才敢用,奴才都看在眼里,郑亲王是真的错怪王爷了。”说完他也不敢再耽搁,匆匆忙忙走远了。
药房内只剩下济尔哈朗,看着砸了一地的药渣,他微微发愣。
派去调查的大夫早已给了回信,说皇太极所服的药没有任何问题,可济尔哈朗根本不信。无法想象皇太极会病倒,更加无法想象没有皇太极的大清会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他必须要找个人来为皇太极的病负责,这个人也只能是多尔衮。
多尔衮冷着脸快步走着,心中仍有怒火。他无法忍受自己一番心意,竟会被人误解,还得背上谋害皇帝的罪名。
想到这里,多尔衮忽然驻足,身后的敦达里差点撞了上去。
一个可能从脑中冒出来:济尔哈朗一向温和,怎会突然对自己发难,他又怎会平白无故怀疑自己在给皇太极下毒?难道是有人暗示或指示?而能使得动济尔哈朗的,也只有一个人,就是皇太极。
原来怀疑自己下毒的,是皇太极?
多尔衮如身置冰窖,冷得身子一个机灵。
他竟是,这么看自己的吗?
“王爷,怎么了?”敦达里问道。
多尔衮目光阴冷,表情微微扭曲:“没事。”
118
118、无怨无悔付真情 。。。
回到正殿;多尔衮看到殿前站了许多人;以代善为首;还有萨哈廉等人;多铎也在其中,显然是得知皇太极病重;被代善召集至此一同来探望。
多铎一看到多尔衮便走了过来:“哥!”
“都站在外面干什么?怎么不进去?”多尔衮问道。
“安达里说皇上睡着了刚醒,让我们等一会再进去。”多铎神神秘秘地把多尔衮拉到一边;“哥,我有话问你。”
“什么事?”
“哥……”多铎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着,“有件事我想先问问你。”
“你说啊。”多尔衮没什么耐心。
多铎又凑近了些;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问道:“皇上这病……你有没有动手脚?”
本就处于愤怒中的多尔衮顿时惊愕,没有想到连多铎都在怀疑,原来自己竟然已到了这么可疑的地步?只是希望他能活得更久一点罢了,为什么反倒成了杀人凶手?
“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动手脚?”多尔衮咬牙切齿道。
见他发火了,多铎慌道:“不是,我是想……不是你吗?否则皇上怎会突然……”
“所以连你也以为是我毒害他?”
多铎连连摇头:“对不起,哥,我只是以为你可能太想……所以……”
“你敢再多说一个字?”多尔衮目露凶光,浑身上下爆发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多铎立刻闭嘴,不住地摆手。
多尔衮冷哼一声:“我现在进去见皇上,跟他说你们来了。”
说完他又瞪了多铎一眼,带着敦达里进殿。
皇太极正坐在床上,看到多尔衮沉着脸进屋,虽有些奇怪,但还是没有想太多,笑道:“回来了?你去了好久,我都睡了一觉。”
多尔衮面无表情地瞅了他一眼,把药端了出来。
皇太极顺理成章地接过,一口一口喝下去,和平时一样。
看着他自然而然的样子,似乎没有任何怀疑,好像相信着只要喝了这药,病就会慢慢好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表现得自然?难道他没有怀疑吗?他一定是怀疑的!
积压在多尔衮心里的怒火突然爆发,冲皇太极吼道:“我给你喝的是毒药!你还敢继续喝?”
皇太极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继续喝药。
“你听到了没有?我给你喝的是毒药!”
“我听到了。”皇太极把喝干净的碗放在了一旁,“你胡说什么呢?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怕死吗?”
“怕死,所以我不是很听话得在配合大夫治疗吗?”
“你怕死还敢喝我给你的药?我想要毒死啊!你死了我就有可能做皇帝了!”
皇太极面色古怪,向多尔衮伸出手:“冷静点多尔衮,你先坐下,我们好好说话。你别大吼大叫了,让人听到了不好。”
“你还装模作样的!”
“是不是济尔哈朗?”
“他不就是你的嘴,你的手吗?”
“我没有装模作样,我又不傻,如果是毒药,我怎么可能那么多年都吃下去呢?”
多尔衮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更加阴沉:“你的意思是说,你早就让人检查过我给你吃的药了?”
“不要误解我的话,我是说……”皇太极探出身子,把多尔衮拉至身边,“我相信你让我吃药是为了我好。”
“你凭什么信我?”
“因为……”皇太极苦笑,“因为我相信你是爱我的。 ”
多尔衮望着皇太极,却是一肚子的委屈。
“你看你,都说了让你坐下好好说话了,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呢 ?”皇太极安慰道,“是不是济尔哈朗又说了什么?”
多尔衮低垂着头,半天不说话,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心思。
皇太极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慌。
忽然多尔衮猛一抬头,展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皇太极。
皇太极微微错愕,但很快恢复了笑容,拍着他的后背。
“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放心吧,不会有人赖你害我的。”
“和这个没有关系。”多尔衮把头靠在皇太极的肩膀上,语调低沉,“你要好起来,我不希望你那么快离开我。”
像是心口碎了一块,有什么奔涌而出,忽然觉得只要他能够好起来,健康得活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够彼此坦诚相待,心无芥蒂地在一起,那便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事了。
这辈子如果就这么把他失去了,那将会是此生最大的缺憾,即使傲视天下,称帝创业,也无法弥补这丢失的美好。
皇太极欣喜若狂,多尔衮从未这样,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听话地跟着自己,随着自己说喜欢,偶尔流露出一丝心不在焉。但今天不同,当他说出这句话,他是发自内心的,是由衷地想要两个人在一起。皇太极也牢牢抱住了他:“我会好起来的,我也好想再多些时间能与你在一起,我们还要一起开创我们的未来。”
感受着彼此的温度,真希望这个拥抱能一直到永远,再也不会松开紧握的手,就这么相伴到海枯石烂。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感到就这么傻傻抱着不太好意思,多尔衮咳嗽了一声掩饰情绪:“礼亲王他们还在门外等着见你。”
皇太极脸皮比较厚:“让他们再等一会。”
“说什么呢,这么多人呢。”
“那好吧。”皇太极恋恋不舍地放手,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