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场背叛带来的后遗症。
激发并且放大了施羽所有的自卑和怯懦的情绪,他总会往最坏的一面去揣测冯晨的意思,并且不自觉的就带着易怒无法克制的心情。
冯晨的东西不多,日用品加衣物鞋帽一共就三个旅行包,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把电脑装进电脑包的时候,施羽略愣了一会儿,这个笔记本以前是他用的,冯晨用了一年,似乎没有怎么旧,外壳跟托盘的地方还细心的覆上一层薄膜。不知道冯晨怎么想的,反正施羽看到覆上薄膜的地方,眼角很厉害的抽搐了一下,他有一个怪癖,很讨厌膜类的东西,此时看到自己的东西上盖了这种讨厌的东西,恨不得马上撕掉。不过他马上回神过来,想到这早就不是自己的东西了,于是眼睛一闭塞进包里。
冯晨在一边把他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他当然知道施羽的这个怪癖,在一边抓耳挠腮的,想说“要不喜欢就撕了吧”,又怕惹施羽尴尬,只有闭嘴。其实他是怕自己粗手粗脚的弄坏弄旧了施羽用过的电脑,这下子叫弄巧成拙。
施羽背了两只包,还有一只轻点的包和笔记本放在冯晨腿上让他抱着,然后推着轮椅,两人下楼。
本来以为到了施羽家,还要再收拾一下,没想到一进屋,屋里的家具摆设配件竟然像专门设计过一样,冯晨眼眶发热,喉咙发紧,牙关咬的死紧,才没让眼泪直接就掉下来。
施羽看也不看他一眼,拎着两只包径直走到一间房里去放东西。
冯晨抓紧时间狠狠抹了一把脸,深吸几口气压抑了激荡的情绪。
家具都是矮柜设计,几乎都是只到冯晨的胸口,墙壁上装了几对不锈钢的扶手,再到浴室看,果然也有方便他的扶手和特殊的浴缸,挂毛巾放牙刷的地方也都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
厨房同样如此,低矮的设计,方便的扶手。
施羽的确是为了冯晨专门做的这些改变,进门以后冯晨的激动他也看在眼里,只不过隐隐的发闷,有些生气。气什么也说不清楚,大概是觉得丢了面子。
他把衣服整理好放进柜子里,自嘲的笑了笑。
什么面子呢?早就没面子了。自己的确放不下那个人,就算明知道不可原谅他,还是一门心思的牵挂他。
在之前,他只想找到冯晨,不能让他瘫痪了还一个人生活。现在找到了冯晨,也带回了冯晨,可心里却依然是空空的,像少了什么。
等他出来,看见厨房门口冯晨坐在轮椅上的背影时,终于还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专门了解过,这样一改造,你生活也便利些。”
冯晨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我们一人一间房,床边有个铃,你按一下,我在隔壁就能听到。要是有事可以叫我。”
“房子是我的,水电气暂时我出好了,饭钱也算我的。你不要跟我争。你的钱,留着看病,你的腿,我专门咨询过,还是有机会好的。这个星期四有个专家,不过时间很赶,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挂上号,要是能挂上,我们去看看。”
冯晨转过来,微笑着看着施羽回答说,“嗯,听你的。”
施羽也欣慰的笑了,还不错,起码冯晨没有抗拒这些。他拍拍冯晨的肩膀说,“别想太多了。我做午饭,你先去自己房间里看一下吧。”
屋里没有任何门槛一类的障碍物,冯晨转着轮椅到房里。四尺的床,一个人睡不大不小。他想起以前刚搬进新房的时候两人睡的那张床也是四尺的,两个人睡在一起,你压着我我压着你,伸都伸不直,可是挤在一起,比吃蜜还甜。后来自己搬了一张6尺的大床回来,舒服是舒服,可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那个时候,施羽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失望,被他忽略了。
床沿装了扶手,冯晨试了一下,上下床变得很方便。
床头柜上果然有一个按钮开关,线沿着墙角埋的,他知道另一端在隔壁,也许就在施羽的床头。
柜子上一只闹钟,一个电热水瓶,一只保温杯。靠着墙一只五斗柜,一只衣橱。
两盆仙人掌,施羽仍然给他放在窗台上。
做这些的时候,施羽是怎么想的呢?冯晨想着,心里发酸。布置这一切,花了施羽多少时间?布置这一切的时候,施羽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连能不能找到他都无法肯定的施羽,是怎么坚定的完成屋子的改造的?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的好运,还是心疼施羽的善良。
施羽是爱他的,他知道,只是不知道,施羽会爱到这一步。
这样的隐忍,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感情呢?心变得很柔软很柔软,他轻轻摩挲着簇新的床单,感叹自己实在太过幸运。
他不过是少了两条腿,如果施羽爱他,那么让施羽幸福就是他的责任。这次他不会再逃避,他要安定施羽那颗不安的心,弥补施羽那颗受伤的心,总之,要好好的爱施羽。
“冯晨!”施羽在外面叫了一声,冯晨连忙搓搓脸,答应了一声“哎!”
两份蛋炒饭,一碗紫菜虾米汤。
“中午简单点吃吧。下午我再买菜做。”施羽递给他一双筷子,一只汤勺,舀了半碗汤放在他手边。
冯晨捧着碗喝汤,白色的热雾袅袅,模糊了他的眼睛。
两人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吃饭,心情自然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是都选择了沉默。
第二十七章
一整天,施羽有些心不在焉,常常走神。
早上他来上班,得知hopper给自己放大假,出去旅游了。有那么一丝动摇,想打个电话给hopper。可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号码。
电话一打,就不单纯了。他狠下心,不去想那个曾经尊重呵护自己的人此刻是怎样孤单一人在某处疗伤。
Hopper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他相信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一定依然乐观开朗,会对他说,hi,friend!
是的,friend。一开始就注定了的。他是个感情上懦弱又懒惰的人,面对hopper止步不前,一半是因为放不下冯晨,还有一半是他自己的原因,接受新的感情意味着再一次付出,他嫌麻烦,也害怕不确定的结果。还有就是感情上他曾经做过贵族,冯晨当初几乎把最好的都捧到他面前了,于是hopper真的很难再打动他,虽然他感激过,心动过,但还不足以动摇他。
冯晨……想到这个名字,他又开始头疼。
那双自信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畏畏缩缩的眼神。他知道,冯晨在讨好他,这更加让他觉得冯晨在利用他。怕自己翻旧账就不管他吗?
他没有想过不管他。
得知冯晨可能永远不能站起来的时候,他就决定要照顾他。找他的这一年里,他买了房子,装修的时候就按照两人合住的想法来装修,这点上,他一直没有犹豫过,甚至没有想过冯晨万一找不到,或者找到了但是不需要他照顾的可能。
昨天,听到冯晨瑟缩的表示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时候,他简直要气疯了。那个人宁愿自己一个人忍受病痛折磨,也不愿意他来照顾他,就那么讨厌自己吗?还是不相信自己会那么好心?或者是觉得,自己在刻意施恩吧。
其实,事情发生后,施羽想的最多的,都是当初两人在一起时,冯晨对他的好。背叛的锐痛早不那么明显,在冯晨瘫痪的事实面前心理的伤口迅速结痂,只留下一个丑陋的伤疤。看到了会难受,却不会疼了。
呵,就像他说的,自己就是犯贱。
如果冯晨能站起来,是不是自己就能放手?他决定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吧,让冯晨站起来,不仅为他,也为自己。
他们运气不错,虽然时间紧迫,但是星期四的专家号还是挂到了。
“排号很后面,我们可以晚点去。你之前的片子诊断书都整理好带上。9点吧,9点我们出门。”
“好。”冯晨看着施羽,微笑着回答。
施羽低下头,心理不舒服。
这几天下来,冯晨总是带着微笑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望着他,他不敢去深究,也觉得怪异。他只想跟他平淡的相处,如此明显的表露感恩,让他很不习惯。
“冯晨,我说过,我们是朋友,是亲人。”
“嗯?”冯晨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这个,但是还是示意他继续。
“我们就跟以前一样好吗?你不要这么刻意的……”他想了下措辞,找不到更合适的了,“你不要这么刻意的讨好我。”
冯晨煞白了脸色,慌忙问道,“什么讨好?”
真是打击,施羽居然有他在讨好他的错觉?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什么讨好?施羽?”
“你明明……”明明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吧,差点冲口而出,施羽还是忍住了,“算了,我多心了。”
冯晨想起那天在他家时,施羽说的那番话,脸色又差了几分。他跟在收拾碗筷进厨房的施羽身后,嗫嚅半天,呐呐的解释,“你看,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当然是赞同。其实我……其实不止……”其实不止你一个人在怀恋,我早就悔不当初,可冯晨说不出口了,这种事后话说出来可信度太低。
“施羽,我知道你不是同情心泛滥,我也不是要找个依靠。”他没有再多说,因为其他的再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假。他不想再口头说什么,只想切实的做点什么。
施羽没有说话,冯晨拿着抹布出去擦桌子。
两只碗,两双筷子,他洗了很久。
莫名的急躁,面对冯晨的示好时直觉的否认和逃离,显然违背了他的初衷。他发现他没办法不在意冯晨的“厌恶”,他居然希望从冯晨口里听到解释。
当他说出“你其实是讨厌我的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讨厌我?”的时候,他是希望冯晨给出否定答案和理由的。
患得患失,斤斤计较。
施羽给了自己八个字的结论。
“对不起,我心里烦,拿你出气。”
冯晨在心里苦笑,他巴不得施羽拿他出气。“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也许为难的事情就是他,但是冯晨还是问了。
“没有为难的事情。我,我先去睡了。”
睡觉?才7点!
可冯晨没有勇气说我们聊聊吧,他眼睁睁的看着施羽关上门。
窗外万家灯火,客厅里的这盏灯在外面的人看来也是温暖温馨的吧,只是只有住在这房子里的人才知道灯光下的影子孤孤单单不过一人而已。
冯晨在客厅坐了很久,电视台节目结束了,都没有等到施羽的房门开启。睡着了,还是根本不想出来?他无从得知。
作茧自缚,真是作茧自缚。
他想挽回施羽,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手段。因为当初追施羽的时候,那些手段都用过了,造成现在无计可施。他悲哀的发现,无论他怎么做,做什么,都可以联系到以前,以前的甜蜜固然深刻动人,可也更加对比出了后来自己翻脸无情出轨的丑陋。
他和施羽之间的鸿沟,他跨不过去。困死在这个局里他倒不怕,这辈子陪给施羽都没有问题,只是他不愿看到落落寡欢的施羽,他还想见到那个眉梢眼角都藏不住爱意的施羽。
如果施羽不那么爱他就好了。
可他看着面前不锈钢的扶手,知道自己给施羽种下的蛊,起码现在依然无法拔出。
半夜突然下起了雨,还落了一个雷,雷声前耀眼的白光闪亮了房间,照出床上咬紧嘴唇表情痛苦的冯晨,趁着雷声他释放了忍痛的低呼。
他并不是骨头疼痛,而是神经压迫的疼痛。一直是持续不断的隐痛,有时候会突然加重,他除了忍耐没有其他办法,也没有规律可循。
神经痛,止疼药也不管用。
他急促的深吸几口气,屏住气息忍一下,然后长长的吐出来,再深吸几口气,再屏住。
这样做其实于事无补。
汗水早已打湿了身下的床单,额前的碎发贴在湿漉漉的额头,狼狈不堪。手臂不自然的轻颤,也许是疼的,也许只是脱力。
他没有想过去按床头的按铃。
不想吵醒施羽,更不想让施羽看到这样子的自己。
今夜的雷声特别密集,汗水流到眼睛里,火辣辣的疼,冯晨不知道疼了多久,只觉得胸腹间都跟着疼了起来,是肌肉痉挛以后的酸痛。
他闷哼了一声,把头转向门边,又一道闪电闪过,一片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个倚在门边犹似梦中的身影。
施羽……
他想笑,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施羽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他想说点什么,施羽冰凉的手掌盖到他的额头,“你怎么了?”
那声音说不出的慌乱,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
冯晨心疼极了,知道自己的样子肯定吓到他了,他稳了稳神,尽量平静的说,“没事儿,有点疼而已。”
施羽的手沿着脸颊滑到他脖子再到他前胸手臂摸了一遍,“你疼了多久了?”
这个人像是泡在水里,施羽不是傻子。他知道冯晨的问题出在神经上,疼痛肯定也是神经疼痛,这个情形绝不是有点疼。
他半夜起来喝水,听到隐约的压抑的粗重喘息声,走到冯晨门口一看,果然看到冯晨在床上难耐的挣扎。
刚才的闪电让他看到了冯晨痛苦的表情,他才意识到也许很严重。
他的心一下子揪痛了。
“吃……吃药吗?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如果吃药有用,冯晨应该早就吃了吧?
“没用,忍忍就好了,不是很疼。”冯晨还在安慰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施羽在身边似乎疼痛也可以忘却。
蓦地,他背后一紧,他知道马上会有更大的疼痛袭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能能忍住,于是对施羽说,“你去帮我拿块干毛巾,我身上都是汗,很不舒服。”
他估计的时间正好,施羽一踏出房门,剧痛就沿着刚才发紧的位置一下子蹿遍全身,他向后仰起头,伸长的喉咙里冲出一声再也压制不住的痛吟,“啊!”
声音其实不大,却惊呆了拿着毛巾跑回来的施羽。
第二十八章
声音其实不大,却惊呆了拿着毛巾跑回来的施羽。
他打开灯,发现冯晨的脸色比想象的还要惨白。
“我叫救护车!”他到处找手机。
“施羽!”冯晨吼了一声,成功让他镇定下来。“施羽,过会儿就好,去医院也没用。帮……帮我擦擦汗。”
深邃的眸子像有引力似地,施羽慢慢走近,跪到床上,把冯晨抱进怀里。
干燥的毛巾轻轻擦拭着汗湿的身体,施羽抿着唇,不发一语。冯晨也没有再出声,施羽的怀抱让他忽然觉得疼痛不那么难捱了,温暖的体温传到他身上,让因为痉挛而冰凉的身体一点一点回复温热。
施羽的下巴顶在他的头顶,冯晨看不到一颗两颗落下的泪水无声的和他额头鬓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