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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啊，你倒是！”
叶凡抬起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人，他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杵在自己面前的这人是谁，他觉得自己的嗓子紧的很，嘴唇上的皮也黏住了，他费了好大的力才把它们扯开，他伸出舌头一添，似乎都能尝出血的铁锈味儿。
“哭……什么？”叶凡呆看着那人，巴巴地问。
“你奶奶去了，你可是她唯一的孙子！平日里吃的喝的可没少你的，怎么就这么不孝呢？这年头，就是自己亲孙子都能养成那白眼儿狼，世风日下啊，真是世风日下。”尖刻的声音戳的叶凡耳朵疼。
奶奶……去了？去哪儿了？叶凡抠了抠自己的手臂，有挠了挠自己的脸，接着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起来，碰哪儿哪儿痒，跟那跳蚤扒满了似的，他的手在自己的身上乱抓，茫然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人说：“奶去买菜了，一会儿回，她说今儿中午给我做好吃的，你等等？”
那人不说话了，叶凡嫌他碍着自己的视线，伸手一挥，让他挪开。
好了，这会儿好了，又能看到院子里今儿早上才洗好的衣服，风一吹，鼓囊囊的。又是用臭肥皂洗的，这种肥皂用起来软和，不伤手，就是
味道实在不怎么样，穿在身上硬邦邦的。奶奶也穿用这种肥皂洗出的衣服，但是她的身上总有好闻的味儿，苞米粒的、白面勃勃的、槐花香的、啊对，还有那种碎木屑的，奶奶是生炉子的高手，她填好了柴火，再抓一把晒干燥了的碎木屑，点着了用那火钳子往柴火底下一送，眼瞅着那火蹭蹭地往上窜。
“叶凡……”有人在摇他的身体，“叶凡，咱们演完了，演完了！”
什么演完了？今儿动画片儿还没开始呢。叶凡不解，他歪着头，眼睛里的焦距怎么都对不上。
“叶凡，你没事儿吧？”这声音听起来还挺耳熟，是谁呢？叶凡皱着眉使劲地想，可就是想不起来。
“叶凡，我们这是演戏呢，你瞧着什么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那声音慢慢急了起来。
演戏？噢，没错，我这是在演戏。是那男二死了奶奶，不是我。
大脑不知道哪根弦突然通了，叶凡的目光渐渐清明起来，他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盛霆钧，咧嘴一笑，问：“怎么样啊盛总，我表现不赖吧？”
盛霆钧见叶凡开口说话了，面色阴沉地站了起来，叶凡见对方面色不善，不敢再多贫，随着他的动作，以慢半拍的频率也跟着起来了。他看了看那俩导演，又看了看场边有关无关的工作人员，抿了抿嘴。
这是……搞砸了还是怎么着啊？倒是来个人给吱上一声啊。
赵导在这一片死寂中，以他“老子片场最大”的气魄冲出了一条从默片变有声片的光明道儿来，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个人都听得着，他说：“今天就到这吧，谢谢来面试的演员，在明天之前，我会通知人员给你们答复。”
那仨听着人导演这么一说，又看了看叶凡，才带着笑向身边的工作人员道谢，然后集体向门边走去。
叶凡看着他们走，他也想走，搁这耗了两个多小时了，叶生那没人守着，每天滴八瓶水，又是营养药剂又是生理盐水的，他要是一阵迷糊睡了过去，瓶一空又没人照看着，那血回流了怎么办？
可人盛霆钧还没动呐，盛霆钧没动，他这小喽啰也不敢动，只能目送着那些和他一起面试的演员们离开，叶凡是抓心挠肺地巴望着，想跟他们一道走。李鑫在出门的时候，回了下头，正和叶凡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两人对视片刻，叶凡实在受不了对方那情深不寿欲语还休的小眼神，敷衍着笑了笑，赶忙偏开。等他休整片刻再望回去，准备和对方大战个三百回合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连个缝都没给他留。
“过来。”
叶凡听着盛霆钧发出的号令，收了
自己的目光，跟着他往赵导那儿去了。赵导看着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原来有接触过电影吗？”赵导问。
叶凡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在家……去电影院看电影算吗？我坐第一排，这算是近距离接触了吧？”
赵导笑了起来，他看着盛霆钧，面上那层做给别人看的客套消失了个干净，他捶了捶盛霆钧的肩膀，问：“你打哪儿找这么个宝来？”
“路上捡的。”盛霆钧也笑。
放屁，有本事你再捡个给爷瞧瞧？爷要真是个宝，那全是生活磨练出来的。叶凡默默在心里啐了盛霆钧一脸。
“行吗？”盛霆钧问。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也就不明人说暗话了，虽然说是有那么点意思，但是……这真的能和你给我这剧本贴上吗？”赵导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向来是用那些经验丰富的科班人员，偶尔任用新人也是对这方面多多少少有过接触的。
“他是白纸，你给画上什么就是什么。”盛霆钧说，“你不就是想打造出一个属于你的风格的人吗？摆你面前呢。”
“这戏路要是一定，往后的路就越走越窄了，你这可不是在帮他。”赵导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细微可查的不满。
盛霆钧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自己斜后方低着头自己跟自己拧得起劲的叶凡，说：“就怕你到时候头疼他定不下来。”
、021
从摄影棚出来，叶凡乐得有些找不着北了，虽然明话碍着现场还有人在没放出来，但赵导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这男二的人选啊，他算是攥手里了。
盛霆钧看上去也挺高兴，他难得没放那些让叶凡听了直翻白眼的鸟语，而是从叶凡带的那些一看就知道是盗版的光碟中翻找一阵，选了个看上去挺靠谱的放进去。
“高兴吧？”盛霆钧问。
叶凡嘴巴一直咧着，坐都坐不安生，一会儿挪一下窝，活像那第一次出去春游的小学生。他朝盛霆钧点了点头，说：“可不是呢嘛，我真没想着能通过自己拿下这角儿。”
见盛霆钧眼角眉梢都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叶凡当即把自己踩在了脚底下，将盛霆钧高高举起，“当然，我今天的成绩和盛总的栽培与提拔是分不开的，我会在自己的岗位上继续散发光与热，落实‘四有五好’的自身修养的提升，不让盛总的一腔……”
“行了啊，别搁那儿贫了，找个地儿吃饭，庆祝庆祝吧。”盛霆钧把车开离了地下车库，一打方向盘，沿着单行道直走，熟门熟路地朝着目的地奔去。
“我说，要是这片儿一红，我是不是就能有更多的通告了？”叶凡脸上兴奋的神色还没有退干净，耳朵根都是红的。
“那是，好歹是名导名制片，票房不用愁。不过等你红了，就会愁通告太多，上不过来。”盛霆钧皱着眉跳了正放着的这首烂大街的口水歌。
“不愁不愁，钱送你手上你能愁？不能啊。”叶凡说，“等我一有钱就把你借我的给填上，有一外债，我睡觉都不能踏实。”
“叶凡，虽然对外我们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但是这背地里……”盛霆钧说着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抿住，含糊不清地说，“我们，算是朋友吧？”
叶凡收起笑转过脸去，盯着前面大奔的排气尾子，愣充没听见。盛霆钧等了一会儿，见叶凡是真要回避这个问题，才又开口。
“你以后挣钱的机会还多，不急这一时，还是先把你爸的病养好喽，再想这还钱的事儿吧。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盛霆钧拇指和中指夹住烟，用食指掸了掸烟头上积下的灰。
“盛霆钧……”叶凡眼睛还是盯着前头，没有看盛霆钧的意思。
“说，我听着呢。”自从在叶生这事儿上帮了叶凡之后，少有能听他叫自己名儿的时候。
“其实我对你第一印象不差。”叶凡突然来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就算人盛霆钧脑子好使，也愣是被他这么一句话给说傻了。叶凡见盛霆钧没接嘴，接着说：“面才见过两三次的
人，一张口就是找你借钱，你还二话不说真就借了。我爸转病房也好，换主治医生也罢，都是你出面的，就这恩情，怎么说我都得记上一辈子。”
盛霆钧掐了烟，瞅了瞅叶凡，笑着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当时你说要把我捧成明星……”叶凡视线转了过来，他看着盛霆钧面无表情地说，“真的是因为我帮了你弟弟吗？”
“你心里不是门儿清吗？”盛霆钧笑了起来，这叶凡还真是一通透的主，别的不说，光是这瞧人的水平，一般人那是望其项背，以前真小瞧他了。
叶凡弓着背，倾着身体，眼睛没有神地看着前方，他说：“清不清楚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我知道这个圈子不像外表这么光鲜亮丽，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可避免，但我没想着……”说到这里叶凡停了下来，他停下来，不代表盛霆钧就不能接下去。
盛霆钧说：“怎么？没想着这事儿来的那么快，还是……没想着自己被男的给看上了？”
叶凡转过脸来，特认真地看着盛霆钧，他说：“你不是看上我了，你是想和我玩儿玩儿。”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认真的？”盛霆钧发问。
叶凡听他这么问，又把脸转了回去，他伸手拨弄着后视镜上缀着的小挂饰，“不像。”
“什么不像？”
“虽然我没喜欢过谁，也没有来得及被谁喜欢过，但是你给我的感觉不像。”叶凡的声音小了下去，“我还有我爸，打小我胆子就不大，这条路……我不能走。”
至少不能这么轻易就走，叶凡把后头一句话咽了回去，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事儿搁着吧，我不逼你。”盛霆钧在一家饭店门前停了车，他看向叶凡，“你可是未来几年我的摇钱树，买卖不成仁义在，别为这么件事伤了和气。这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不满大街的吗？这事儿啊，暂按不表吧。改明儿我把合约拟好，你过来签下就成。”
“行。”这一次叶凡回答的倒是爽快。
但凡盛霆钧选的地儿，没有一处不是叶凡喜欢的，平日里不吃个十二分饱他根本就不下桌，但是今天这餐饭，吃得是味同嚼蜡，叶凡总有一种吃完之后直接能被拉进医院消化科的错觉。
这包间里，气氛完全是凝滞的，叶凡闷着头就盯着自己跟前几个菜下筷子，盛霆钧见这情景，本着关心下属的心态也不能坐视不理不是？所以，他时不时往叶凡碗里夹着菜，笑得那叫一个让人如沐春风，都能从他背后瞧着佛光万丈。
正吃着，盛霆钧又是一筷子过来了，叶凡这一抬头不打紧，俩人视线又对个正着。得，吃个饭能把人膈应死，这为了生存才每日三行的事情，不能到今儿坏了规矩，吃比不吃痛苦，可这种吃法还不如不吃。
索性，叶凡不扭捏了，这么多天不也都装疯卖傻的过来了吗，窗户纸捅破了，糊上一层，继续装什么都不知道就成，别的本事他得装装门栏子才像样，可这傻这楞，他不用充也不用装，直接本色。
叶凡坚定着“不往饱里吃，要吃就往撑里吃”的信念，一连上了三碗饭，那饭粒最后都堵到他喉咙口来了，桌上的菜也被叶凡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
好在……这顿饭总算是吃完了。在车里撑得直犯恶心的叶凡，这会儿才长舒了口气。
回医院的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盛霆钧专心地开着车，叶凡专心地难着受。盗版碟的质量您就甭指望它能有多好，这《虎口脱险》刚放到副歌呢，人老狼“誓言”俩字才离嘴，生生就被迫进了下一首，一长串电吉他的ｓｏｌｏ震得车玻璃都直打颤，耳膜差点没充血，听得盛霆钧眉头都给拧一疙瘩出来。
“你这都什么碟啊？”长时间的沉默被这一首歌的不自然过渡给打破。
“高中校旁边马路牙子铺张塑料布，从一背包里抖抖出来的，两块钱三张，任选，流行摇滚爵士蓝调喜欢什么来什么，中国外国现代古典挑着什么是什么，选不着，挑不到？没关系，买合辑，想听什么给你来什么。”叶凡闭着眼睛说。
盛霆钧关了音响，他问：“这歌拗成这样，你听着……就不觉得别扭？”
“听多了，也就惯了。这打哪儿来那么多惯着你的，二块钱的事儿，谁会真那么较真儿？”
“这首歌没放完就进下一首，你听着……就不膈应？”
“膈应，怎么不膈应？”叶凡眼睛睁开了，“可到后来，这碟里那么多的歌，我只记着这首没完的了，我不是没找完整的听过，但是……就不是那么个味儿。”
盛霆钧笑了笑，没接话。
“这有些事儿吧，就是这样，你觉得它不好，没有个值得让你记着的地儿，可你就是离不开了，为什么？因为它留了小半截，这小半截你能在别的地方得到，可是，这别的地方来的，味儿啊，就是差了些，兜兜转转的，回过神一琢磨，敢情还是这残缺才是美。”
“挺有感悟？”盛霆钧问。
“经历的事儿一多，慢慢就能悟出来了。”
“你才多大？顶破天也就二十，小半辈子都没过完，你经历了什么倒是？”
叶凡拍着大腿，给自己打拍子，嘴里的词儿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你这么一唱，到提醒我了。”盛霆钧做出恍悟的表情，“过段时间，我请人给你做张碟吧。”
“做什么碟？”叶凡的眼睛瞅向了他拿来的那堆划得七七八八的碟，然后他突然明白过来盛霆钧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结结巴巴地说，“别……别介啊，我……我真不是这料，演演戏什么的，我撑撑场子指不定还成，这唱歌……您可就别做打算了。不瞒您说，这歌啊，我就这么一首能拿得出来的，这一首里还就只会这么一句。我那群哥们儿原来就跟我说过，我唱的歌就是那夜半鸡声，不仅不讨喜，还想着丢块石头过去。”
“什么事儿，都得走出第一步。”盛霆钧话里有话。
“但你得看看这事儿是不是人人都能走得了啊。”叶凡不甘示弱。
“伟人不是说了吗？我们现在这阶段，得摸着石头过河，甭管烟嗓，破锣嗓，只要能唱出歌，就是好嗓。”盛霆钧重振旗鼓。
“可这河我不是非过不可啊。”叶凡出语反击，“再说了，这烟嗓破锣嗓一上来，你也不怕砸了自家的招牌。”
话不投机半句多，盛霆钧不往下接，叶凡当然不会自讨没趣，俩人就这么着沉默下来。
一到医院，盛霆钧开了锁放叶凡下车，公司里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