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了眉心,沈雁指尖微微一弹,想要去拭。一副画面却如闪电般划破了蒙在眼前的黑暗。明月如镜,涛声似海,那人正站在面前,白皙的肌肤如同瓷釉,几点水珠从他面上滚落,滴在如同浸染了鲜血的嫣红唇上。
浑身猛力一颤,沈雁从梦中惊醒过来,身上那件发皱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夸下一片粘湿,似乎憋得太狠,都有些隐隐发痛。这感触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沈雁发现自己仍在这座*暖阁中,而非那药香浓郁的医房。
苦笑顿时爬上嘴角,他慢慢撑起双臂,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搓了把脸。笑容可以掩饰,姿态能够佯装,但是却骗不了自己的内心。那次,最后他感受到的不只是疼痛,亦有无法克制的情潮和燥热。这出乎意料的意动,才是让他最无法面对的事情,他本该全然守住心神,让这场双修,仅仅是双修而已。
一口浊气从胸腹之间尽数呼出,沈雁最终还是坐起了身,朝隔壁走去。睡前他曾更衣沐浴过一番,那里放着的水桶尚未搬出卧房,曾经温热的水波如今已经冰冷刺骨,对他而言却再合适不过。
只是片刻功夫,那桶冷水就让他体内的热度完全平息下来,沈雁跨出浴桶,想要拿过搭在椅背上的衣衫重新穿上,谁知目光一偏,他突然发现自己腰间上有一点隐约痕迹,那是圈若隐若现的乌青指痕,像是被人刻在了腰侧的肌肤之上。距离那天已经有好几日了,这印痕却像不会消散一般,仍顽固的留在那里,可以想见,当日抓着他的人用了怎样的力道。
用指尖轻轻触了下那浅淡印痕,沈雁眼中的眸光微微闪动,转过头去,继续有条不紊的穿起衣衫。
严漠其实没怎么睡觉,春阁里的脂粉味道太过浓重,床榻也软的不像个样子,他只是闭目养了会儿神,就重新开始打坐修炼。
自从内力恢复如常后,他就一刻也未曾停下修行,那些蛊虫残余的毒质也顺着浑身经络融入了骨血之中,前世手下千余门众,数不尽的生死买卖,唯有这身功力,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如今来到这个古怪世界,虽然不再有悬在头顶的乱世危局,但是他依旧不肯放松。仔细想来,这世间恐怕唯有记忆,和这身诡异内力才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吧。
如此想来,那个魏凌云也算帮上了点忙,若不是一睁开眼就被人陷害追杀,他怕是要彷徨一段时日。现在有了必须铲除的目标,反而没那么难熬了。
然而此次行功尚未圆满,他眉峰突然一皱,收敛了气意,起身朝外走去,一把拉开了紧闭的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着绿衫的小丫鬟,此刻正俏生生的露出一副笑脸:“严公子终于醒了,沈公子薄雪斋吃酒,吩咐奴家唤您起身。”
严漠并没有跟这歌妓客套的意思,冷声问道:“他睡醒多久了?”
像是有些被吓到,小丫鬟的声音顿时低了些:“怕是有半个时辰了。”
严漠抬头看了看窗外,此时已是月上柳梢,看来沈雁这一觉睡得确实不短。不再难为那个面露惶恐的女子,他微微颔首:“带路吧。”
秦楼不像一般的妓馆,虽然唤作“楼”,但是亭台院落却比平常烟花地要多出几分,很有些曲径幽深的味道。这次所说的薄雪斋也是个露天院落,院中铺着整整齐齐的水磨青石,此刻天上明月正好,一层淡银月光洒在地面,恰似洒落一地寒霜,远远看去倒有几分别样的意境。
院中的台阁之上,却是另一番面貌。浅淡月光不再寂寥,只因月下正有一人翩翩起舞,水袖如波,皓腕似玉,每一寸腰身都透出万般妩媚风情,一开一合的云扇下,笑靥若隐若现,眉目之中更是掩不住似水柔情。
在那佳人身侧,一个男子正在抚琴。像是刚刚沐浴完,那头黑发还有些微湿,并未束起,只是随意挽了个发髻。身上月白色的衣衫显然也是刚刚换过的,跟那起舞的女子形如对影。夜风拂过他宽大的衣袖,看不到袖中暗藏的宝刃,只能见到他劲瘦有力的手腕轻轻转动,似水入云拨弄着琴弦,伴随着女妓们演奏的洞箫铃鼓,溢出曼妙曲声。
看着如此情形,严漠眉头微微皱起,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闯入了画中的莽汉,这满地月光,一双男女,跟自己距离的何其遥远。从不认音律的他,甚至都听不出他们奏的是什么,又舞的是哪曲。然而他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就迈步朝前走去。
像是听到了严漠的脚步声,正在弹琴的男子突然抬起了头,直直向这边看来。那人的长相其实不算非常出众,却有一种成熟男子的俊朗,眉目之间更是透出一股潇洒气意,含笑的眼眸带着明锐通透,衬得眼下浅浅笑纹都似乎生动了起来。
看清了来人,他停下了琴曲,一推琴案,笑着朝严漠招了招手:“严兄,今晚饮得可是秦楼松醪,如此佳酿,还要一醉方休才好。”
若是不清楚他们的处境,怕是会当这人只是在寻欢作乐,然而严漠深知,面前之人并不是不知轻重之辈,更不用提他略显苍白的唇色。但是严漠并未拒绝,只是依他之言,走到了那间厅阁之中。
此间的灯火显然更亮了些,舞乐声并未完全停歇,然而起舞弄影的佳人已经停下了舞步,转回到沈雁身边。像是刚刚跳的有些急了,那女子柔若无骨的倚在了沈雁身侧,凝脂也似的玉面上浮上一层淡淡红晕,说不出的娇羞可人。
沈雁怀臂一展,把她搂在怀中,笑着对两人说道:“严兄,这位就是秦卿秦大家,乃是秦楼的行首,也是我的红颜知己。卿卿,严兄和我有过命的交情,你也不必拘束。”
让一个红尘女子不必拘束,听起来似乎有些可笑,然而秦卿的眼眸中却闪现出一丝愉快笑意,优雅的朝严漠福了一礼,柔声说道:“若非严公子与沈郎同来,奴家怕是堵不到这个浪子,也该由奴家敬严公子一杯。”
说着她朝一旁的侍女招了招手,只见有一个绿衫女子端上了支白玉酒杯,色泽金橙的美酒在杯中荡漾,似乎盛了一盏流金。秦卿双手接过白玉杯,恭恭敬敬捧上前来,冲严漠淡淡一笑。
“严公子,还请满饮此杯。”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日常刷滴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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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所谓灯下观美人;那秦卿本就生得宛如出水芙蓉;娇艳婀娜;最易让男人生出怜惜之心,如今月华灿灿,烛光摇曳;更显得她丽色照人;然而这一敬一笑间,却无半分妓家女子的轻浮姿态,反而端庄秀丽;有种说不出的雍容大度。
如此一位美人,就算换个女子怕也要多看两眼,然而严漠并未把目光在秦卿身上,反而扫了眼坐在一旁的沈雁。此刻浪子正悠哉的靠在凭几之上,那双含笑的眸子似乎不经意对上他的双眸,露出一份浅淡笑意。看到这份笑容,严漠眉峰一紧,收回了视线,伸手接过酒杯,把那金黄色的稠酒饮入腹中。
这松醪不像其他的酒水,乃是由松脂和松子酿成,还加了不少药材,介于米酒和药酒之间。酒分五味,醇浓、松芬、蜜甜、酸涩、甘苦,若是酿得好了,五味便会分出层次,在口中萦绕不绝。这秦楼松醪恰是最顶级的那种,一盅下肚,却似品尽人生,就连严漠这种不好酒的,也忍不住眉峰微展。
看严漠露出一丝赞许神色,秦卿面上笑容不由大盛,再次倚回在了沈雁身侧。美人投怀,浪子当然不会推拒,伸手环住了她纤如弱柳的腰肢,双眼却望向身边的黑衣男子,笑着说道:“可惜甘三那小子不在,否则让他舞一舞剑,怕也畅快得紧……不知严兄可爱剑舞作乐?”
“杀人可以,舞剑不行。”严漠的声音并没什么变化,像是说着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雁倒是没有半分惊讶,笑着提起了酒壶,又给他斟上一杯:“那恐怕就只有多喝几杯了,当年我的一位朋友也不爱取乐,每次都饮得过量,却像是从未醉过……”
适才严漠那句略带血腥的话语未曾引来秦卿关注,此时却黛眉微皱,她认识沈雁的时间不算短了,自然知道那位“朋友”正是李家庄的大少爷李肃明,然而此人过世也有几年,现在提起总归让人伤心。只是微一转念,她就笑着冲沈雁说道:“既然人少,不如让奴家舞上曲‘天衣’,也好给你们助兴。”
沈雁却微微一笑:“哪里用得那么麻烦,这次我们前来,还有些事情想要向秦大家求教……”
虽然猜到了沈雁这次匆忙前来可能是有事,秦卿仍在心底微微一叹,伸手轻轻击了两下掌,随着掌声,刚刚变得轻浅的舞乐声再次响起,压住了厅内阁外的响动。
待布置妥当后,秦卿才柔柔一笑,开口问道:“又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你这个浪子?”
“其实也不是太关紧的事情,只是我不久前才想起,你可能知晓点内情。”沈雁略略坐直了身体,也不再卖关子,直接抛出问题:“在前朝,霄城似乎出过不少世家豪族,那时秦楼可比现在繁华许多,不知在楼中可留下了一些启帝年间的轶事趣事?”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没头没脑,但是对于秦卿而言,却着实不是什么难事。霄城本是前朝著名的诗书之地,历代不知出了多少阁臣豪门。烟花之地本就是做有钱人的买卖,如今改朝换代,霄城虽然没落,她家秦楼却仍有一份体面,所知的轶事自然也不会少了。
故而秦大家只是挑了下柳眉,笑着问道:“怎么突然关心起这样的事情了?启帝年间的故事可不少,你又想问些什么呢?”
“启帝亡国之时,可传出过什么跟复国有关联的消息?”眼见秦卿并无推拒的意思,沈雁眼中不由也亮了起来,他之前确实未曾想过在秦楼打听什么,来这里不过是知晓霄城并无悦来客栈,秦楼的主人也绝不可能跟摘星楼搭上什么关系,才想把这此处当成落足地,隐蔽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然而严漠说起要查九龙环后,他突然就想了另一件事,不论九龙环在武林掀起了多大的风波,归根结底仍是一件出自宫廷,流入官宦之家的宝贝,既然有传闻说它跟宝藏舆图有关,那么在朝堂传闻中未必没有半点踪影,若是能找到个熟知前朝轶事的人物,说不定能从这里找出些端倪。
而秦卿,正是这样的人。秦楼三百年不衰,一路风风光光传承下来,其中底蕴自然不会浅薄。作为秦楼的行首,秦卿所知应该也不会少了。
并没有辜负沈雁的期待,秦大家只是微微思索了片刻,就笑着开了口:“启帝年间的故事不少,但是关于亡国,最有名的怕就是筠华公主一事了。相传当年东方氏屠尽了启帝满门,唯有一位刚满十六岁的筠华公主出门游猎,在忠仆护送下逃过此劫。为了报仇,这位公主就隐姓埋名,苦练高深武功,只为某日可以手刃东方氏,为满门报仇。”
“只可惜如此故事也是百年前的旧事了,旁人怕是再也听不到这样的传说。秦楼留下这个故事,也不过是因为传言中那位公主与忠仆结成了连理,一生不离不弃。如此乱世造就出来的姻缘,才会让女子心中生出些期盼吧。”
秦卿的话语淡淡,容色之间却也有一丝怅然。秦楼并不似寻常烟花地,最为特殊之处就有由行首掌控此楼。既然是自家产业,当然不会像其他商贾一般敲骨吸髓,故而秦楼才能历经两朝也不衰亡,反而愈发有自己的风格。
然而身为秦楼行首,秦卿却不知为这座楼花费了多少心血,她当然知晓有朝一日自己也会生下子嗣继承这座秦楼,却也未尝不想寻一位良人,共度此生。只可惜,就连面前这位浪子,也不是可以委身之人。
并没察觉到秦卿脸上微妙的变化,沈雁此时正紧锁眉峰,他想打听的其实是关于九龙环的事情,未曾想却扯出了一位前朝公主,这故事就算是他,也从未听过。然而这则轶事却让他想起了些东西。
沈雁并未马上回话,严漠却开了口:“这百余年间,武林中可有什么突然出现的高手?又有哪些跟血衣门或是苏家扯得上联系。”
“华夫人。”沈雁面上露出一抹苦笑,望向了严漠。跟对方相同,他想到的也正是此事。
话说一甲子前,武林中曾横空出世过一对夫妇,其中丈夫武功高绝,夫人貌美若仙,两人携手在武林掀起了一阵风浪,没过几年就销声匿迹,隐退了江湖。这样的武林奇人本不算什么,偏偏夫妻俩里丈夫从不报名讳,妻子则对外自称华夫人,两人一切唯她是从。
这样的异人断了传承也不为奇,偏偏十年后,又有一位华姓女子出世。和其他门宗迥然不同,这一系的武功似乎传女不传男,每位华夫人在江湖上混迹一段时日,就会隐匿起踪迹,之后几任皆是如此,也从未见过她家出过男丁。直至二十年前,新一任华夫人嫁入了苏府,这段故事才告结束。
这也算是相当有名的一段武林轶闻,不少人也赞过苏家势大,居然能把华夫人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也收入府中。然而如今想来,此事却处处透着蹊跷。
沈雁的口才相当不错,如今袅袅道来,身边两人都听得聚精会神。关于华夫人的往事刚刚说完,秦卿就开口问道:“华夫人,这名字确是取了‘筠华’中的一字,可是如果她真的是有前朝帝王血统,又何必要嫁入苏府,成为苏家妇呢?”
若那则传说是真的,这位华夫人应当想法设法颠覆大楚、刺杀君王,又何必在江湖里转来转去,最后还成为别人的续室,落得个内宅妇的身份?
然而严漠却跟沈雁对望了一眼,如果此事当真,倒也未必解释不通。那位华夫人行走江湖,怕是为了寻找九龙环的踪迹,而最后嫁入苏府,恐怕也跟前朝宝藏有些牵连。而魏凌云的目标正是苏府,还想娶了苏家幼娘,也就是那位华夫人的亲生女儿,所图什么,怕是不言而喻。
如此看来,九龙环怕是大多都归了苏家和魏凌云两人,也不知暗地里施展了多少腥风血雨,才换得如此结果。现在凌云公子要去给苏老爷子拜寿,还要在那里举起捻灭摘星楼的义旗,可想而知其中隐藏着何等凶险的一局。
他们曾想查探九龙环的踪迹,却未曾想,一下就揭开了谜底。
沈雁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了句:“这故事,只有秦楼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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