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梦 上.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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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如梦 上.下部-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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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一人往地上啐一口,恶声恶气的开口:「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下了地府也别怪错人,自找别人索命去吧!」
安笙闻言心中咯登一下,顿时泛起不好的预感,小心的往后退一步,戒备的看向那虎视眈眈的三人。
哥舒碧还不见回来,这三人又明显来意不善,安笙小心翼翼的步步后退,窥见个空子转身想跑,不料对方比他快了一步,顿时又被抓住。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派来的?」安笙怒道。
可随即一巴掌狠狠打在脸上,他猝不及防,顿时一头摔倒。
另外两人立刻紧紧按住了安笙,把他的双手硬是拽了出来,牢牢固定在地面上。
安笙顿时心头一股寒意袭来,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难道……难道他们是要废了自己的双手?
不!不!那怎么可以?那怎么可以?
安笙恐惧的使劲挣扎,使出了吃奶的劲,想要逃脱随之而来的厄运,可那两人力气远比他大得多,毫不费力的就按下他的反抗。
「放开我!放开我!」
他几次强行想要撑起身来,都被对方用力按住,眼里满是害怕与恐惧,看着为首那人走到自己面前,拔出短刀来。
「不……不……不……」安笙不敢相信的摇头,见那人手中短刀就要往自己手上砍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猛地挣脱对方的钳制,连滚带爬的想要逃走。
可随后只觉得后脑一痛,那三人扯住了头发,将他又抓了回来,腰间忽然剧痛,竟是对方用力一脚踢在他腰上,疼得他蜷起了身子,五脏六腑就像翻江倒海一般,口中一甜,一口鲜血顿时吐了出来。
「胡崽子!不乱动也就不会吃苦头了!」为首的人又在他身上用力踹了一脚,骂道,手里短刀毫不犹豫的就落下。
利刃穿透手背,十指连心,安笙顿时惨叫一声,疼得脑中晕黑一片。
另外一只手上又传来钻心剔骨的剧痛,安笙眼前阵阵发黑,眼中看出去模糊一片,神智都不清了,可是却还能清晰的感觉到双手火辣辣的,像是有火在烤一般,痛得已经麻木了,掌心缓缓流出温热的液体,血腥的味道直直传入鼻里。
失去意识之前,他隐隐听到哥舒碧愤怒的吼声。
◇◆◇
吴太医恭恭敬敬的候着。
帘幕轻挽鲛纱,水晶珍珠帘低垂,富丽堂皇的房间里传出沉水香的味道,银铸篆金鹤形烛架上点着粗大的红烛,照得房间一如白昼,七宝香榻慵佣懒的倚着一人,身穿鹅黄轻衫,柔若无骨,说不出的娇媚。
虢国夫人正斜倚榻上,云鬓松松绾成时下流行的堕马髻,随意插着两支金钗,蛾眉淡扫,妩媚的双眼半睁不睁的,正让侍儿给她在修剪整齐的指甲上涂凤仙花汁。
良久,虢国夫人才微微张了张她那嫣红的唇,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样了?」
吴太医连头都不敢抬,一五一十的回答:「安管事性命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再加上长期劳累以致气血亏损,落了个虚症的病根子,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
「还能做事吗?」
「还是尽量少让他劳心的好,而且……」吴太医吞吞吐吐的,犹豫着该不该说。
「而且什么?」虢国夫人追问。
「而且,他双手筋脉已断,就算侥幸能康复,也再使不上力,算是废了。」
吴太医知道安笙是虢国夫人向来看重的人,一手玉雕功天下闻名,长安城谁人不知?可如今竟然遇上歹徒,重伤了双手,再也做不得精细的玉器。他不知虢国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又不能不说,一一汇报完毕后,就低头垂首候着,志忑不安。
虢国夫人似乎沉默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听见她那娇柔的嗓音缓缓传来。
「是吗?再也使不上力,那就是说再也不能做玉了吧?」
吴太医听不出虢国夫人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恼怒还是无所谓,只能大气也不敢吭一声的等着虢国夫人示下。
「废了就废了。」也许是靠久了觉得有点不舒服,虢国夫人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慢条斯理的道:「本夫人要养个把废人也不是养不起。」
「那安管事……」吴太医又小心翼翼的问。
「有空还是去看看,能不能治好都无所谓,该用什么药就用,别让外人说本夫人小气,刻薄下人。」
「遵……遵命……」
吴太医得了虢国夫人的话,才满头冷汗的行礼告辞。
房内,侍儿们小心的给虢国夫人那修长的指甲涂好了凤仙花汁,花汁和了香料,异香扑鼻。
虢国夫人把手举到眼前看了看。
她的手从来不拿比饭碗更重的东西,精心保养得恍若婴儿肌肤一般,白嫩细致,十指纤纤如春笋,玉手晶莹似美璧。
虢国夫人凝神看了良久,忽然笑了起来。
笑容娇媚销魂,却狠毒蚀骨。
旧九龙白玉冠已碎,当日在场的所有人也悉数灭口,至于雕出了无双宝物的安笙……
双手已废,双手已废!
于是这整个天下,就只有自己府里的那顶新九龙白玉冠了!
那举世无双的大唐宝物!
如今就只有自己才拥有了!只有自己才得到了这鬼斧神工的宝物!
◇◆◇
轻烟袅袅,香炉中天竺檀香的味道随着淡白色的烟气缓缓飘散,清脆的木鱼敲击声笃笃作响,在清静素雅的房间里越发显得清晰。
薛钰闭着双眼,在蒲团上盘腿打坐,低声念佛。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看向一侧椅上安静坐着的任青,然后慢慢起身。
任青已经来了很久,见薛钰正在做每日的功课,就没有打扰,静静的坐在一旁,眼神却飘忽游离,看着窗外朗朗的碧空也不说话,只偶尔用手指轻柔的抚摸腰间挂着的弯月玉佩。
直到耳边传来薛钰温和的声音,他才缓缓的回过头来。
「青儿,你后悔吗?」
薛钰一如既往温和慈爱的笑容,看着自己的甥儿,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后悔?」任青听了低下头去,眼帘微闭,看不清楚脸上是什么神色,「我如今是骑在虎背上,哪里还能犹豫,更别说后悔。」
薛钰闻言淡淡一笑,也不搭话,转身取出一包东西来。
「赤箭粉?」任青见了轻轻皱皱眉,问道。
「正是此物。」
任青抬眼看了看薛钰。
「这是一种灵芝,只用它的苗,抽芽时通红如血,像一枝箭一样,所以叫赤箭粉。能延年益寿,很珍贵,历来只有宫中的贵人才能用。」薛钰把那包赤箭粉放到任青面前,继续道:「以前武后、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都是服用这个,所以好气色,据说现在的皇帝、贵妃也常服。」
任青低眼看了看,漆黑的眼中精光一闪,「当年武惠妃也是?」
「那是自然,武惠妃很喜欢用无根水冲服,长年都吃。」
「原来如此……」任青听了,垂眼思索一番,那薄薄的双唇微微上翘,轻声笑了起来,「这东西也算好物了,仙家补品,凡人消受,可不知有没有那福分延年益寿呢!」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了。」薛钰手中缓缓数着念珠,回答。
「天意?」任青冷笑一声,「管他是天意也好,人意也罢,我只要顺我的意,谁也不能阻拦。」
听了他这些话,薛钰不被察觉的叹息一声,然后再次开口:「青儿,安笙呢?」
任青闻言,身子一僵。
「安笙双手被废的事情,想必你也早就知道了,这对他来说打击太大,再加上罗紫卿一事……青儿,你要如何给他交代?」
任青沉默不语,只微微侧了侧头,刚好能看见他侧面的线条,优美得就像画笔描出来的一般。
长久,他才缓缓说道:「我一直以为,逼他离开或者狠心把他送给别人,就能远离这个豺狼横行的地方了,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我无能……是我没用……」
他双手紧紧握住了那块晶莹的弯月白玉佩,眼中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嘴角却是苦涩的笑。
「……如今想必他恨我入骨了吧?」
薛钰默默听来,温雅斯文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表情,垂下眼,竖起双掌合十,低声念了一句佛。
◇◆◇
约莫一刻钟后,哥舒碧来了。
看见任青,他神色一变,面孔立刻板了起来,向薛钰行礼之后,对着任青硬邦邦的丢出一句。
「你也在?」
见哥舒碧这明显不待见自己的表情,任青丝毫不以为忤,脸色如常,让人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倒是薛钰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连忙开口打圆场,问道:「石头,有事吗?」
哥舒碧愤愤的瞪了任青一眼,然后视若无物般径直说道:「其实是有事想拜托薛阿叔。」
「你尽管说来。」
「是紫卿的事情。」哥舒碧叹息一声,面露悲伤,「我想把他的灵位供奉在法会寺,可以吗?」
薛钰微微点头,「当然可以。」
「那就有劳薛阿叔了。」哥舒碧长揖一礼,「小侄还有事,就先行告辞。」
他说完,看也不看一旁的任青,转身离去。
厢房内顿时沉默下来。
薛钰手中佛珠数过两圈,窗外的天色也逐渐昏黄,任青才缓缓起身。
「甥儿改日再来探望舅舅。」
「去吧!」薛釭点点头。
◇◆◇
任青沿着走廊慢慢走来,夕阳西下,宝相庄严,兰若清静,只有寺僧晚课的念佛声隐隐传出,安详如水,让人心也平和许多。
刚走出寺门,任青不由得一愣。
哥舒碧正在前方等着他。
任青轻皱了下眉,旋即若无其事的迎了上去。
「你一直等着……」
他话未说完,忽然下颔被猛力一击,猝不及防,顿时眼前金星乱飞,头昏眼花摔倒在地上。
下巴剧痛,嘴里也传来血腥味,一缕鲜血沿着嘴角慢慢流了下来。
哥舒碧双手紧握成拳,手指捏得喀喀作响,满脸愤怒,见任青慢慢爬起身,二话不说就揪住他的衣襟猛地推到树干上。
这一撞之力甚大,任青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不由得低吟一声。
「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哥舒碧双手紧紧揪住任青的衣襟,怒道:「为什么要害死紫卿?为什么?」
「因为虢国夫人要他死。」任青不顾背部和下颔两处火辣辣的痛,双目直视着对方,面无表情的回答。
「你!」哥舒碧闻言,怒意更盛,「杨家给了你什么好处?非得杀了他不可?」
「好处?」任青冷哼一声,「如今杨家势力无人能比,义父却身体欠安,我自然要为以后打算。」
「为了巴结杨家,你就害死无辜的紫卿?」
「我有什么办法?义父一旦有个好歹,太子一党恨我入骨,定不会轻饶,我只有依附杨家才有后路。」
「你倒会攀高枝!真是权势蒙了心!连你父母是怎么死的都忘记了不成?」哥舒碧怒不可遏,右手紧握,就想狠狠的再给眼前这个薄情寡义的人一拳头。
「我没忘!」任青也吼了回去,漆黑的眼眸里怒意一闪,直勾勾的瞪向哥舒碧。
哥舒碧顿时觉得就像被刀子狠狠划了一刀似的,接下来的话就怎么也吼不出来。
「而且……」任青的脸上还有哥舒碧之前挥拳的痕迹,下巴青紫一片,嘴角血迹依旧,可一双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看着哥舒碧,「你答应过我会保护安笙,为什么还让他遇到那样的事情?」
「我……」哥舒碧顿时说不出话,高举的拳头怎么也打不下来。
两人针锋相对瞪视良久,哥舒碧的手颤抖着,终究缓缓放下。
安笙双手被废,他愧疚难当。
那日他依安笙之言去寻木头,不料却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几个地痞缠住,他察觉不妙,火速赶回去之时,正见三个歹徒按住安笙行凶,安笙双手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竟是已经晕死了过去,若不是他回来得及时,怕连性命都要伤在那三人手中。
他虽然擒住了那三个歹徒,可他们无论怎么逼问都咬紧了牙关不肯说出是谁指使,等到被官差押进府衙,就更没了音讯,不知是死是活。
但安笙那双手,却是彻底废了。
哥舒碧本就一直有愧,觉得是自己大意没有照顾好他,如今听任青叫破,原本满腔的怒火霎时化成内疚,紧紧揪住任青衣襟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松开。
半晌,哥舒碧才后退一步,眼中还有怒火,可人已经冷静了下来,双手紧握成拳,强行按捺住心里的不忿,僵硬的开口:「我答应过我爹会帮你,所以,该做的事情我还是会去做。」
任青静静的听着,抬手缓缓的擦去了嘴边残留的血迹。
「可是,就算你达到了目的,以后又有什么面目来面对安笙?面对我们?」
任青闭目不答,良久,才苦涩的开口:「我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随着他慢慢说来,眼睛再次睁开,没了往常的冷酷锐利,只剩凄凉和无奈。
「对于安笙,我还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见哥舒碧疑惑的看着自己,任青却再也没有说话,只有脸上那苦涩的笑,一直弥漫在薄薄的双唇上。


第十四章


朱颜踮起脚尖轻轻走进房里,满屋都是药香味道。
安笙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秀丽的面孔惨白得没有丁点血色,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原本嫣红的双唇也苍白如冰雪,偶尔逸出一声痛楚的低吟。
朱颜轻手轻脚的坐到安笙床前,放下手里的药膏和干净绷带,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触手还有一点点余温,不过高烧已经退了,可看起来似乎还在昏睡的模样,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单里面,更显得瘦弱可怜。
朱颜担心的叹了口气,手刚收回来,安笙却无预警的突然睁开了双眼,湛蓝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
她吓了一大跳,旋即惊喜的叫起来,「安笙,你终于醒了!」
自那日在乱葬岗遇袭之后,安笙就一直昏睡,有时候似乎是醒了,可也只是睁着一双碧蓝眼睛,茫然无神的呆呆看着帐顶,任凭周围的人怎么软语呼唤,好话说尽了,就是一副没听见的模样。
安笙听见朱颜的叫唤声,缓缓转过头来,原本灵动的眼眸只剩呆滞和茫然,看得朱颜心中一紧。
彷佛过了很久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安笙低低开口:「朱颜?」
「嗯,是我。」朱颜把他扶了起来依靠在床头,脸上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来,「你可总算是醒了,知道吗?都睡了好几天,担心死我了。」
安笙也不答话,只是温顺的让朱颜把他的双手从被子里轻轻拿出来。
手上层层缠满了绷带,一股药膏的味道芳香而浓郁。
朱颜小心翼翼的把绷带慢慢解开,触目惊心的伤口顿时露了出来,鲜红的血肉翻开,看得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连忙定定心神,拧干温水浸湿的巾帕,细细的擦去血迹。
彷佛羽毛掠过一样轻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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