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梦 上.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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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如梦 上.下部-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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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置信的看向身旁的哥舒碧,见对方也同样是满脸惊愕的神色,才又缓缓的,看向堂中那御史中丞。
那人已经转过身来。
俊美如画的年轻面庞,身形挺拔,丰姿卓然,可一双眼却目光如炬,像利刃一般咄咄逼人,薄薄的双唇习惯性的紧紧抿着,给原本应该倜傥潇洒的少年眉宇间,带来一股让人心惊胆颤的凛冽杀气,冰冷刺骨,寒意迫人。
安笙连眼睛都不眨的紧紧盯着他,半晌,才轻轻的,细不可闻的艰难开口:「任……青?」
任青!是你吗?
真的是你吗?
安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曾在碎叶城与自己相识相知,更颈项交缠、耳鬓厮磨的任青,会在骤然消失、音讯全无整整两年之后,在这样的景况下重逢!
哥舒碧也彻底被惊呆了。
这两年多来,他利用自己行商多年的人脉关系,打探过了所有的管道,都找不到任青的下落,却完全没有料到,他居然已经入了官场!
御史中丞李任青,名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实为宰相李林甫心腹第一人,借刑狱铲除李相异己,无所不用其极,手段毒辣残酷,从不留情。
哥舒碧又怎么能猜得到,这个臭名昭著的活阎罗、鬼见愁,让人闻名色变胆战心惊的酷吏,就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即使觉得异样,也只认为是重名而已,哪里想得到他居然真的就是任青!
两人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愣愣的看着任青。
安笙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又是不敢置信,几重情愫交织而上涌进心头,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了。
想要上前去,脚下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任青却缓缓的朝向他们看了过来,看过朱颜,看过哥舒碧,看过罗紫卿,最后视线落到安笙身上。
目光依旧锐利明快如刀一般,即使看见安笙,眼神也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稍微多了那么片刻,旋即又若无其事的转过脸去。
「还磨蹭什么?把人带走!」他对手下喝道。
竟是一脸完全不认识安笙的表情。
安笙大感诧异,情不自禁就想冲上前去,脚步刚动,却被人自身后拉住。他回头一看,哥舒碧皱着眉,收起了素日嘻笑的神色,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安笙会过意来,可身边人影一晃,朱颜竟快步冲了上去。
「这位大人,是不是拿错了?陈大人到底犯了何事?」朱颜见陈进被强行锁走,心急之下几步便冲到任青身前,咚一声就跪了下来,拉住对方衣袖哀求道:「陈大人是好人,犯了什么罪名要拿他?大人,您一定是搞错了」「滚开!」她话尚未说完,任青就猛地用力一挥,甩开了朱颜。
朱颜猝不及防,顿时摔倒在地上。
任青皱着眉,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耐烦的沉声道:「官家做事,还要向你这个小小的胡姬解释不成?再纠缠,连你一起抓进去。」
他那一挥之力劲道颇大,朱颜显然摔得不轻,疼得捂住了肩膀,俏脸变色,安笙和哥舒碧见状,连忙上前扶起她。
见安笙一双湛蓝的眼睛带着不敢置信看向自己,任青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转身出去了,而随行的官差衙役也悉数离开。
翠涛居这才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扶着朱颜回到后院,哥舒碧铁青着脸,开口道:「那人可是任青?」
安笙低头不语,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回答:「是他……」我怎么可能认错?他苦笑。
「哼!」哥舒碧冷哼一声,再没言语,只低声询问朱颜可否要紧。
罗紫卿从他们的话中察觉有异,犹豫着问道:「难道两位认识李中丞大人?」
他本是见安笙神色不对,再加上哥舒碧的那句话,心中不禁生了疑惑,试探着问了问,但安笙却轻轻的点了点头,竟是默认了。
哥舒碧越想越气,一拳狠狠砸在了桌上,「陈进到底犯了何罪,非得拿他不可?」
「不清楚。」罗紫卿皱眉想了想,又道:「李任青虽然是御史中丞,掌管御史院,但他又是李相义子,说是全听李林甫的示下也不为过。而陈进兄不过是鸿胪寺丞,怎么会得罪了李相?」
任青居然成为了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李林甫义子?
安笙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里更加惊惶不定。
罗紫卿并没有发觉安笙神色有异,继续和哥舒碧道:「如今落到了李任青手里,往御史院一解,那人又是个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经他严刑逼供,没罪也变有罪,这样,还有命吗?」
哥舒碧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罗兄,怕是要麻烦你打听一下消息了。」
「好的,没问题。」罗紫卿毫不犹豫的一口应承。
朱颜似乎好多了,娇俏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听见哥舒碧说话,诧异的问道:「石头,你想做什么?」
「到时候便知。」哥舒碧忽然笑了。
◇◆◇
陈进是牵连进杜有邻案子里去了。
赞善大夫杜有邻,不久前被女婿曹柳积一状告到了大理寺,本来是一场翁婿间的口舌纠纷,却被吉温和罗希姡г诶盍指Φ氖谝庀拢室饪浯螅虺烧校采党墒峭馔稼撸赋馐ド希A俗痛ㄌ嘏釔础⒈焙L乩铉摺⒅骼赏踉热恕
陈进素日和曹柳积交好,自然也被算了进去。
却让身为李林甫心腹第一人的义子李任青亲自带人来抓,旁人看着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可明眼人都心里清楚。
杜有邻的案子哪里是妄解图谶而已?罗钳吉网,落入了大理寺罗、吉二人手中,要罗织什么罪名都可以!
杜有邻的女儿身为太子李亨的妃子,深得宠爱。可李林甫却与太子一向不和,上次韦坚案,李林甫未能撼动太子的东宫地位,已经心有不忿,而且案子牵连众多,至今余波未去,现在又来了个杜有邻案,分明就是针对太子而来。
陈进被卷了进去,就算有人想帮,也是半点没奈何,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条命说不定就葬送在了御史院狱里。
帮,帮不成。
救,救不了。
罗紫卿心里十分焦急,来到翠涛居,更是毫不掩饰满脸的担忧之色。
朱颜一见他,就迎进了后院一间僻静的雅阁,里面,哥舒碧和安笙都在,似乎正在商量事情的模样。
几人互相招呼完毕,哥舒碧却忽然问他:「陈兄可是被关在御史院?」
罗紫卿点头,「据说李任青要亲审,没有移交大理寺。」
「知道了地点就好办。」哥舒碧道。
听见对方话中有话,罗紫卿皱起了眉头,不解的看向他。
「你想做什么?」
「劫狱。」哥舒碧悠闲的拢了拢袖口,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罗紫卿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咳咳咳……劫……劫狱?」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哥舒碧,却见对方不似说笑的模样,才知他是正经的,确实起了劫御史院大狱救人的念头。
「我也去吗?」朱颜问道。
「你别去,就和安笙留在翠涛居,一切如常,买卖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哥舒碧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继续道:「倒是要麻烦罗兄,沿岸接应一下,不出三更天,便能得手。」
听哥舒碧说得这样轻松又斩钉斩截,罗紫卿才晓得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只是单纯的突厥商人而已,竟有翻牢劫狱的本事!
「毕竟一场交往,难道要眼睁睁的见陈兄屈死在任……御史院不成?」想到那个已经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少年同伴,哥舒碧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可脸上依旧表现得淡淡的,「紫卿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救了人,沿着河道下去,到城外坊里暂时藏身,再作打算。」
「天黑就动手。」哥舒碧坚定的道。
◇◆◇
正如哥舒碧所安排,安笙与朱颜留在翠涛居,照常做酒肆生意,免得引人疑心,罗紫卿则和哥舒碧手下一人扮作船夫,一起去劫狱救人。
翻牢是重罪,罗紫卿从小不曾行偏踏差,更遑论有违律法,心里毕竟忐忑 ,可为了救好友,也顾不得许多了。
三人天黑前就过了天津桥,一路上无人盘查,往西进入河道,罗紫卿与船夫停下了船,在岸边一棵树桩上系定。
御史院所在街坊素来鲜少行人走动,平时人们经过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多停留一刻。此时天才刚黑,就已经不见行人踪影,安静得鸦雀无声,却正好给了哥舒碧机会。
他躲到御史院墙外黑暗处,凝神听去,墙内没有声音传来,他才小心的攀墙而上,轻巧的跃到院里。
出乎他意料,御史院里戒备竟然十分的松散,鲜少巡查,只在牢门口守卫得严密,其他地方都无人看守。
哥舒碧低着身子沿着墙边小心的行来,见监狱里面黑沉沉的,听得见鞭打呵斥、哭泣呻吟的声音,黑夜里传来,凄厉又分外的毛骨悚然,教人听了忍不住寒毛倒竖。
他慢慢的摸了下去,正好见到李任青端坐堂上,下面跪着几个犯人,大概都是这次杜有邻案子的相关人等,脖子上套着沉沉的枷锁。
陈进也在其内,披头散发,脸上满是血污,只有一双眼睛,带着愤怒瞪向堂上高坐的李任青。
任青并未穿着官服,而是一件雪白的双丝绫绸袍,一尘不染,衣角与袖摆处淡青色云纹刺绣,越发衬得面如冠玉,俊美无匹,偏生那乌黑的眸子冷得似冰一般,目光淡淡的扫过来,便让人觉得如同是一根利针狠狠的扎进了心里,痛楚难言。
他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一股少年荣华气质与这阴森沉郁的大牢格格不入,好比污泥上翩然而落的一片积雪,却又带着让人不敢逼视的肃杀之气,冷冽残忍,与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竟又出乎意料的融合。
哥舒碧俯在屋檐暗处,连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下面的人。
只见任青忽然微微一动,换了个坐姿,衣角随之轻轻摆动,在阴暗中划出一个白色的弧度。
「御史院刚作大枷,有十号:一日定百脉,二日喘不得,三日突地吼,四日著即承,五日失魂胆,六日实同反,七日反是实,八日死猪愁,九日求即死,十日求破家。」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与稚嫩,低沉而冰凉,当朝花样最繁多的枷刑在他口中不带任何感情的道来,虽然嗓音清朗,却教人忍不住激灵灵的后颈阵阵发凉。
陈进等人不是没吃过枷刑的苦头,那东西虽然不会要你的命,但上枷后能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头撞地恨不得能得一个痛快,偏偏又慢慢的吊着你、磨着你,真真是能让人发疯!
如今听任青说来,对方口气越是平静,越是让他们脸色惨白,心中恐惧,但都咬紧了牙关,不肯诬指太子李亨。
「我劝你们还是招了吧,只要说出你们是怎么和杜有邻等人怂恿太子,暗地里如何诽谤圣上,就可以免受那皮肉之苦。」
「我们并未说过半句不敬的话,没什么招的。」陈进道。
「换枷。」听见陈进依旧不招,任青懒懒的说了一声。
两旁的狱卒立刻按住陈进,换上了重枷。
陈进原本就已经摇摇欲晃,被换成重枷,马上就被那重量带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整个人伏到了地上,不停的喘气。
「上刑。」任青连眼皮都没抬,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的悠闲道。
狱卒立刻把一个铁箍套到陈进头上,然后在缝隙上加木楔子,用铁鎯头敲下去。敲了一个,陈进紧闭双目,脸色却已经变得煞白,嘴唇颤抖着,等多敲进去一个又一个,他的眼珠都凸了出来,满眼血丝,状况甚是吓人。陈进先前还咬着牙硬撑,后来实在熬不过,疼得大叫,若非两旁狱卒把他死死按住,怕早就痛得在地上翻滚起来。
「愿招了么?」任青又问了一次。
「……没……什么招的……」陈进疼得脸色煞白,冷汗阵阵,嗓子之前就已经叫得嘶哑了,依旧咬紧了牙关,不肯顺任青的意诬攀太子。
见陈进怎么也不肯说出「愿招」二字,更不肯在早已写好的罪状上画押,任青倒也不急,又道:「都打一百杖再说。」
狱卒巴不得这一声,把陈进等人按翻便打。
这御史院的刑杖与别处县衙的不同,皆是多年的铁木做成,一杖下去,轻则杖痕重则见血,多打几杖,更是血肉横飞深可见骨。而狱卒们在这些刑具上面,早已练就一身教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本事,更遑论这最简单的杖刑?手上该用几分劲,全凭任青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决定杖下犯人的生死。如今见任青悠闲的起身,弹了弹衣袍,手指头对着陈进点了点,便知道这个要留下活口。
只听得几声惨叫,一起受刑的人都先后毙命在杖下,陈进也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晕厥过去,狱卒才把他抬到牢里。
哥舒碧看得明白,见任青如此草菅人命,心下愤怒,只把拳头捏得卡嚓响,强忍着,待人静便去救陈进。
不一会儿,任青骑马走了,哥舒碧静静的等到更楼上敲了两更,牢里逐渐安静了,才从黑暗处掩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摸进去。


第六章


翠涛居今夜依旧是人来人往,客似云来。
虽然几天前,陈进才被御史院从这里抓走,但是似乎并没有影响人们对翠涛居好酒的向往与垂涎,三三两两的,送走一批,又来一群。
朱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还抹了脂粉,越发显得明眸皓齿,游走在客人之间。
安笙受不得酒肆那般热闹,和朱颜说了一声,就回到了后院住处。
他住在二楼,沿着楼梯慢慢上去,心里担忧不已。
不知罗紫卿和石头去劫狱,到底怎么样了?可有把陈进救出来?
即使他一门心思只放在玉石上,但也知道,御史院就是个活生生的人间阎罗殿,进去的人,几时能看见活着出来?
而且……任青在那里……
任青……不,是御史中丞李任青……
当朝权贵李林甫的义子,为了巴结,连自己的姓氏都改了不成?
任青,你难道是这种趋炎附势之人?
安笙略带苦涩的心想。
走到了房门口,房里却亮着,安笙不禁一愣。
朱颜叫人提前掌灯了?
他推门进去,却愣住了,站在房门处动弹不得。
烛火摇曳中,任青一身白色衣袍,正坐在桌旁,双目炯炯的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没料到他会在自己房里出现,安笙惊讶万分,错愕之下,脚下竟然挪不开步子,一时之间,不知该进房的好,还是离开的好。
见安笙站在门口茫然的样子,任青站起身来,伸手把他拉近,顺便关上了房门。
安笙任由任青拉住自己,脑中一片混乱。
是任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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