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相与们做汇兑,提供方便,是我们的本分。”佟玖不解的询问道“只是,年关将至,兄台怎么会跑到京城,又因何落得如此境遇?”
“唉——。”达古拉叹息,道“我此次从草原来,是按每年的老例,送我们乌珠穆沁部的贡品和马匹进京的。哪知才过了杀虎口,就遭了歹人的算计,他们在我们的水内投了毒。”
“朝贡?”佟玖算算日子,道“那这日子可都过了啊。”
“那几日我因水土不服,水米进的少,却也被毒晕了过去。待我醒后,不但我们进贡的八匹白马和其他贡品被洗劫一空,就连随我同来的人也都毒发身亡了。”达古拉愤恨道“他们还拿走了我身上的所有文书信物。”
佟玖为他倒了碗奶茶,安抚道“关外不比关内,我在各地游商,货物丢失也是常有的事。后来,丢多了反倒看开了,再金贵的物件,也不过是些身外物罢了,人平安无事,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去报官,却苦于没有任何文书能证明我的身份,被当地官府的兵丁轰了出来。”回想起这些,达古拉眼里还带着绝望。
又道“只得这样徒步走到京城,这批马和骆驼是諴亲王府上要的,我本欲到諴亲王府回话。可是我这副样子,还未及靠近,就又被王府门外的亲兵轰出来了。”
佟玖同情的点点头,道“现在兑过银子,待你休整好了,我可以送你去諴亲王府。而且看样子,今年的年关你是要在京城过了,留在我们府上,让我也能尽尽地主之谊才好。”
“这些,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达古拉捧过床边的几件裘皮大衣,执意不要。
“这些都是身外物,你又要到王府去拜访,这几件衣裳算不上稀罕,可御寒可撑些门面。你且收着,不要客气了。”佟玖看他还在犹豫。
恍然的道“哦,对了。我府上有个小少爷,今年十岁了。一直想学骑马,我呢生意忙,总没时间教他。正想给他物色个先生,可因着年底了,迟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达古拉安答,就请你来,给我儿子当这个师傅,怎么样?”
“在我们草原上,学骑马是男人这辈子的第一件大事。好,我答应你,一定教会他。”达古拉爽快的一笑。
“乌珠穆沁的骑手,草原闻名。如此一来,这些东西当做拜师礼,反倒显得小气了。”佟玖将那几件裘衣往他怀里一推,严肃的道“达古拉安答,你若是还不收,就是嫌少,就是瞧不起我韩鹿祈。”
“好,我收下。”达古拉不再推辞,道“大恩不言谢,韩安答对达古拉的恩情,我会铭记于心。”
佟玖回身对伙计道“去后面儿,把少爷找过来,拜见他的达古拉师傅。”
不久,苏勒跑了进来,兴奋嚷道“阿玛,你为我找了师傅么?”可是当看到佟玖身边,身高八尺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惊的一怔,怯怯的立在门口,不敢走近。
“苏勒,过来过来。”佟玖与达古拉纷纷落座,向他招了招手,引荐道“这位,就是你的达古拉师傅,以后教你骑马。过来给师傅施礼。”
苏勒磕过头,达古拉走到苏勒面前,伸手扶起他抱起在面前看了看,道“这孩子太瘦了。”又对苏勒瓮声瓮气的用不流利的汉语道“喂,小子,你可要听我的话。长大才能成为像你父亲一样的好人,受人敬重。”
“懂么?”说完还不忘晃了晃,问着。
“阿玛——。”苏勒红了眼圈,挣扎了两下,求救的颤声喊着佟玖。
“九爷,这位相与老爷的药,煎好了。”小伙计从外面端着托盘,送了进来。
“行,这个事就这么说定了。达古拉安答你先喝药,好生休息,我跟犬子就回去了。”佟玖从达古拉手里接过苏勒,抱在怀里,抚了抚苏勒的头,客气的道。
佟玖从客房牵着苏勒的手出来,一路过大门二门,苏勒耷拉着个小脑袋,撅着嘴,一句话不说。“怎么了,苏勒?”佟玖晃了晃他的胳膊,问着。
孩子用力的摇摇头,却将头埋的更低。
佟玖蹲□,与苏勒平视,看他眼珠儿上还挂着泪珠,为他抹去眼泪,关切的道“怎么了,昂?不喜欢这个蒙古的骑马师傅?”
孩子还是摇摇头,哽咽的却更厉害了,道“阿玛答应过教我骑马的。”
“哦。”佟玖拍了拍他的脸蛋儿,缓着语气道“这个达古拉师傅骑马比阿玛好,你跟着他好好学,将来长大了能超过阿玛,那才是有出息,知道么?”
“嗯。”苏勒揽上佟玖的手臂,道“可是阿玛对我好,我想跟阿玛一起。”
佟玖站起身,拉着苏勒继续往正房走,道“苏勒啊,你额娘对你也是一样的好,一笔写不出两个‘富察’,你们才是真正的血浓于水,你要多孝顺你额娘。”
到了正房门,苏勒回了自己的院子,佟玖迈步进去,想着方才苏勒的表现,有些失神。
“一进门就忧心忡忡的,前面怎么了?”济兰依旧在看账本,听到佟玖的脚步声,从书案上的账本垛里抬起头。
“我啊,自作主张了。”叹了口气,道“这不你送去的裘衣,人家无功不受禄。我就想着他是蒙古人,乌珠穆沁各个都是好骑手,教苏勒学骑马不是信手拈来么。这几天咱们要算大帐,势必会忙。”
“一举两得,哪不妥了?”济兰不解。
“先前,我答应了那孩子,我教他骑马,如今却找了个师傅。这样一来,他又多心,觉得我不待见他,刚还抹了通鼻子。”佟玖抚了抚心口。
悠悠的叹息道“瞧得我这心里啊,还怪不落忍的。我就看不得他总战战兢兢的样子。说实话,找达古拉也不全是为我自己的私心,结交相与。我毕竟是个女子,他打小跟咱们一处厮混,怕他长大没了男子的刚性。”
“你是他阿玛,他个十岁的孩子懂什么好歹,还容得他挑师傅?反了他了。”济兰凝了下眉头,道“就是这段日子你纵得他,愈发的不长进了。把他叫来,我问问,眼下的日子他还哪不顺心。”
“你看你,也知道他就是个十岁的孩子,言语间跟你姐姐却是极像。我额娘要像你们这样,不知疼不知暖的,我也不愿亲近。”佟玖翻了翻案上的账本,道“算这么些了。”
没听济兰搭话,用余光瞥了瞥身旁的济兰,看她正没拿好眼神的瞅着自己,佟玖嘿嘿的讨好一乐,扯了扯济兰。
“别跟我亲近啊,韩鹿祈。”济兰拨开她的手,瞪了她一眼,警告的挑了挑眉毛。
“啵——。”佟玖手疾眼快的身形一晃,在济兰脸颊上偷香了一口,之后抱着脑袋撒腿就往外间跑,不料正与进来的富察沁撞了个满怀。
“哎呦,九爷!”把富察沁撞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手里的东西却散落了一地,惊呼着道“怎的了这是。”
“没事没事,没撞坏你吧?”佟玖赶紧扶住富察沁,面红耳赤的道,才要弯腰帮着捡地上的东西,看到是一些月事包的女子私密物件,想必是济兰要换的,缩了缩手。
尴尬的站直身,清了清嗓子,却也难压面上的窘迫,来回踱了两步,夺路朝外走道“我,我去外面散散,你进去伺候罢,嗯。”
“青天白日的,又慌慌张张的光着脑袋跑出来做什么?”才到厢房,虹筱看她这样就跑出来了,也没戴顶暖帽,免不得埋怨了句,问道“今个儿去那什么临五的府上,你看要穿哪件衣裳,你自己挑。”
佟玖看炕上摆着几套衣裳,已然搭配好了,随意指了指中间的蓝袍子道“这件罢,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席面。”
“那到里头儿,我给你换上罢。”虹筱拿了袍子褂子一应的配饰往里间屏风后头去。
“虹姐,一般大家儿的少爷小时候,是不是都跟父母一同住在正房里?”佟玖问道。
“倒也不全是,得看正房的奶奶是不是那少爷的生母了。”虹筱伺候她换着衣裳,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嗨,还不是苏勒么。我看着济兰对那孩子也不上心,苏勒呢跟她还不及跟我亲厚,这哪行呢。”佟玖琢磨着,道“我想着,能不能让苏勒搬过来,跟我们在一个院子住。”
虹筱将她换下来得衣裳搭在一旁,道“不合适。一个是他不是夫人所出,总归不像亲生的没避讳。二个是他也不算小了,日渐一日的大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掂对。”
“要真是看他一个人独啊,就给他找几个年纪相仿的包衣儿一处,慢慢就好了。”虹筱为佟玖系着褂子上繁琐的扣子,道“你小时候,不比他独多了。身边跟个老嬷有什么好的?你忘了有个姓叶赫的,还不给你吃饭呢。”
佟玖摇摇头,对虹筱一笑,没来由的道“虹姐,其实我觉得,景赋对你挺好的。”
“嘶——”佟玖只觉胳膊上钻心的一疼,被虹筱拧了肉,吃疼的高呼道“哎呀,你怎么比那姓叶赫的还狠毒呐。”
☆、第六十章
<六十>
换好了衣裳后;前面门房来通禀;说临五的管家来请了。于是,一行人便套了车;往临五的府上去了。
过府后,先是到了临五的父亲房里略坐了会,之后就到临五自己的院子里,厅内席面上几个大铜的锅子已然架好,临五命人添碳加汤;上各色的菜品。
自己则是扯着佟玖看厅口挂着的鸟笼子和架子上罐子里的几对蛐蛐儿。除了苏勒,他正室还生养了两个儿子;三个妾室也都各有所出。
兄弟几个相见;小孩的心性;没用多久就嬉耍到一处;一时间七八个孩童,堂前屋后的跑,好不热闹。
闻到火锅香飘来,临五将几个蛐蛐罐依依摆好,请着佟玖往席前走,道“来罢,二姐夫,请入席。咱们试试今个儿的羔羊肉,口儿怎么样,嫩不嫩。”
济兰也在临五的一群妻妾们的簇拥下,从里面的暖阁出来。佟玖看济兰在铺了暖垫的椅子上落了座,又有丫鬟过来为她脚下摆了暖脚的汤婆子,这才坐下。
“来,先品品我这酒,看你能不能喝出——。”本来殷勤的为佟玖倒着酒的临五,听得门上门帘响,抬头看见进来的女子,脸上登时现了不快,拎着酒壶嗔怪的道“你来做什么?”
“到饭时了,我喊锦哥儿回去。”女子诺诺的,面上有些尴尬,对济兰客气的笑了笑,唤了声“二姐姐。”
“这是筠蔓罢?几年都不曾见了。”济兰看了女子一刻,放下筷子起身,给佟玖引荐道“这是六妹妹筠蔓,筠蔓快过来坐,这是我们家鹿祈。”
富察·筠蔓朝佟玖福了下,推辞为难的道“我屋子里做了饭,就不在这吃了,我是来找锦哥儿回去的,晚些我再过来。”
只见临五把酒壶重重的放到案上,没好脸色的道“二姐姐让你吃你就吃,罗嗦什么?我就看不得你这丧气的窝囊样子,自己见天的在家里白吃白喝不说,还带个拖油瓶。富察门儿里的闺女,就没你这样的。”
“老五——。”济兰喝斥了声,对站在那掩面落泪儿的筠蔓招招手,又道“你这哪句像亲哥哥该说出的话,啊?筠蔓你过来,甭搭理他。你们房头儿也不是他一人的。”
“阿玛!”这时苏勒玩得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佟玖跟临五同时歪过头去看,只见苏勒气喘吁吁的跑到佟玖身前,一仰头,道“渴了。”
佟玖拿了自己的碗给苏勒盛着水,看到坐在一旁的临五,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脸色变得愈发的难看,闷闷的自斟自饮,喝尽酒盅内的酒样子,没说什么。
“阿玛,让锦哥跟我一块儿学骑马,行么?” 苏勒今天玩的高兴了,没有察觉出此刻大人们之间的微妙。
喝了几口水后,靠在佟玖的腿上,眉飞色舞的道“我跟他们说,咱们府上有这么大的跑马场,还有蒙古来的师傅教我骑马,锦哥说他也想学。阿玛,能让锦哥跟我一块学么?”
佟玖一时也闹不清楚这临五对他妹妹这样冷言冷语的奚落,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勒又连声的追问,只得去看济兰的意思。
济兰对筠蔓道“咱们姊妹也有日子没见了,不如你今个儿就随我走。带上锦哥,到我们府上去顽些日子。什么时候够了,我再送你回来。”
勉强的吃过这顿饭,济兰便托说了累了,就这样不欢而散的带着筠蔓母子一起回了韩府。
回来时,车内多了筠蔓母子,显得挤了,佟玖喝了酒,也想散散酒气,就到外面骑了马,先回了府上。
济兰回府后,先是去为筠蔓母子安排住处,带着富察姐妹收拾了好一会,又跟筠蔓叙旧聊了有些时候。待回房时,佟玖已经在炕上枕着自己的枕头,搂着布老虎睡沉了。
吹灭了外面的高烛,就着炕头的微弱烛火,济兰立在那;看了熟睡中的佟玖一刻,笑了笑,宽了衣裳进了被窝。
枕到枕头上,捏着自己的发梢,在眼前佟玖的脑门儿上轻划了几下,佟玖动了几下眉头,懒懒的一笑,含糊的道“回来了?”
“都说什么了,这会子才回。”有些抱怨的扔了怀里的布老虎,伸手揽上济兰的肩,舒服的伸了伸懒腰,蹬了蹬腿。
“还能说什么。”想到筠蔓的不幸,济兰叹了口气,道“家里的姊妹里,除了大姐就属筠蔓我们幼时最为交好。后来,跟他们房头不好了,渐渐显少了走动。”
“我们富察家的女人啊,筠蔓她嫁到夫家不足七个月,就生了锦哥,还没等到孩子满月,就被休回来了。今年锦哥都十一了。”济兰揉着太阳穴。
烦闷的道“我啊早就看透了,什么亲疏远近的,一旦挨着银子,照样没个冷暖。所以,他们房头的事,我从来不过问。”
“临五那个德性,你让他提笼架鸟,养个姨太太,怎么的都不心疼。可这娘俩儿,想花他们点红利,没瞧着方才的样子么?”济兰跟佟玖商量道“我想着把我在二房的红利,顶给他们娘俩。”
听她在枕边难得的说了这么一通的话,佟玖清醒了些。
打着哈欠,道“要我看啊,临五那样的,就算你给了她们娘俩钱,能不能花着都另一说呢。要我说,看看养正堂有什么活计,给她谋一份差,再顶上一股红利,这名正言顺的多好。”
“养正堂有养正堂的规矩,她来了,别的房头明个也跟着想来,不乱套了?”济兰摇摇头。
“本来那会虹姐儿还跟我说,该给苏勒找个包衣儿。她们家锦哥儿,不是跟苏勒差不多大么?就陪着苏勒念书骑马罢。”
佟玖想起了这档子事,道“咱们不在京时,筠蔓还能帮着照看照看苏勒。我瞧着,一准比跟着你大姐在王府里给那什么贝勒当陪读的强。”
看济兰还在沉思,佟玖好笑的道“他们娘俩花出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