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在韩府用了些吃食,小酌几杯。”济兰淡淡然的轻笑着没入浴桶。
“这顿饭可就贵了,吃进去五十万两呢。”富察米嘟着嘴道“小姐就是太好心,被那韩家老九蒙蔽了。当他是个什么好样的,不还是跟他的丫鬟不清不楚。”
富察沁不明所以的听着妹妹发了这痛牢骚,本想出言呵斥一二,但见主子不以为然,也就边往浴桶里放着花瓣边问道“兰哥儿,小米说的什么五十万两啊?”
济兰睁开眼,转身看着富察沁道“我答应了借韩鹿祈五十万两周转,限其一年还清,他把韩家十一处的铺面抵押给我,我们府上各处的吃穿用度,凡是他们韩家铺里有的,都可以以物抵利银,价钱比市面儿上低两成。”
“这法子是他想出来的?”富察沁赞许的点点头,这么听着自己家倒是不亏,还成全了韩家一把。
“其实这些都不足以打动我,两成儿的便宜罢了,犯得着用五十万两去冒险么?单单只有一条儿,让我觉得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济兰酒劲上涌,睡意袭了来。
打着哈欠慵懒的道“你也知道,这几年北面关外的商线不畅,我们每年在关外收药都颇为波折,那些在关外到处都是的药材到了江南既稀有又昂贵,寻常百姓根本就抓不起。”
“他有些胆识,要去做关外的买卖。要在关外开分铺,卖江南的稻米丝绸和茶叶,走活这条商路。如若这条路真的被他走活了,我们家的药铺也可以开到关外去他的商线上去。俩家没有利益之争,又可相互扶持。那到时这里面的获利,就不是五十万这个数目了。”
“可之前关外一直都不太平,别说咱南边儿的商人,就是北边的晋商多少铺面都收了档回关了。通了南北这么长的上路,谈何容易啊?”富察沁觉得主意自然是极好,只怕是实施上要经许多磨难。
济兰出浴,披了中衣儿道“都那么容易,还有什么商机可言?我觉得他是个能闯的,就是还年轻,行事上需要些磨砺长进长进。他若真过了这一遭,韩家也就翻身了。”
☆、第七章
<七>
济兰走后,佟玖高兴的一宿没睡,点灯熬油的连夜写着两家合作的契约。
虹筱在边上为她研磨,看着她要么奋笔疾书要么提笔沉思的样子十分专注,眼瞅着外面天就泛了亮“哥儿,把辫子散了吧?”
“嗯。”佟玖看着契约的明细,轻轻应了声,随口问着“什么时辰了?”
虹筱看了看案上的洋钟“寅时了。”
“嗯?竟未觉得。”佟玖满意的放下契约,往椅背上一靠,任虹筱为她散开辫子,伸了个懒腰道“怎的也没提醒我?”
“哥儿总算筹到了钱,正趁热打铁的写出这些个条条款款好跟那富察家二姑奶奶换银子。看你在兴头上,我跟着也高兴,就这样一起忘了时辰。”虹筱接过佟玖写的契约,一张张的细看了。
抿嘴笑道“哥儿这是厚积薄发,昔日里那些个想头,总算是能施展施展了。”
佟玖双手覆在额上“看过没什么纰漏,就差人送到富察府上给二小姐过目。我先憩一会儿,那边有了回话,马上告诉我。”
富察府上,济兰惯早起。因昨日饮了酒,早晨起来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梳洗过后,富察沁吩咐人摆了早膳,富察米则是捧了个锦盒进了来。
“嗯,何物?”济兰放下汤匙。
“韩府上的小厮送来的。”富察米见济兰伸手,就递了过去。
“不说我倒忘了,小米去知应下费莫管家。让他通知各处管事,早膳后,过府上议事。叫账房的索先生取五十万银票来。”济兰说完拿出锦盒里的文书,先是略略的前后看了几张。
“倒是一手的好字。这韩家的九爷,还是有些内秀的。”富察沁在旁边看了眼大概“兰哥儿,先用了膳再看也不迟,汤都凉了。”
“劳烦沁姐姐念给我听听,如此便两不耽误了。”济兰继续用着膳。
富察沁便字字句句的,一条条念了出来。其中包括,为了以示同养正堂的相与关系,韩家的所有铺面即日起正式更名达正昌。
还附了详细的韩家铺面地址,从契约签署之日,每逢月初,各地的达正昌都会为养正堂总档送去固定金额的货券。
再由养正堂总档自行分配给各分档,凡是拿此货券的,都可以到当地达正昌按时价八成的价钱换取所需货物,以此来抵每月借款的利银。
富察沁念完后,济兰也用完了早膳。点头道“如此甚好,颇得我心,既公允又有诚意。这样吧,相与么,就要有来有往。加上一条,他们韩家用药,咱们养正堂也少收他们两成。”
这时,富察米进了来,说各处的掌柜的已然陆续的进了大门,进了前厅了。
济兰家议事,碍于她是“寡妇”身份,每每都是坐在大厅里的珠帘屏风后,并不与掌柜的们直面。
各处的掌柜的听说要跟卖米面茶叶和丝绸的韩家做相与,都有些意外和不解。
因为两家的卖的东西根本就不挨着,而且也没怎么听说过韩家有位九少爷,怎么突然间的,两家就合作了呢。这种合作的方法又觉得十分新鲜。
传阅了遍契约后,都觉得若实施顺利的话,的确值得一试。就算最后真有个什么闪失,五十万两收不回来,接管韩家各处近二十个铺面,自家也不亏。
于是,大伙都表示赞同签署这份契约。
济兰看大伙没异议,散了其他人,留下了养正堂总号的大掌柜。一面差人请了官府的人和江南会馆馆长,又请佟玖拿着他们家铺面的房契过来,在大伙公证下把约签了。
佟玖过来时,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眼底还泛着青。
她环顾一圈,并未找到傅二爷的身影。在场的人显然都是江南政商两届的头脑,她却一个也不认识。好在有陆掌柜从中引荐,这些人早就惯于应酬,你来我往的佯装客套,倒也未见冷场。
济兰又请官府的文书在之前的那份契约上略作些修改,填了几条自己的意见,给佟玖过目后,正正式式的一式四份,除了两家的东家,请来的证人和官府各留一份。
轮番的签字画押后,契约也就生效了。账房索先生拿了银票来,佟玖清点过目后,此事便算成了。
之后,富察沁从屏风后面出来,朝众人落落大方的道了个万福,柔声道“东家说了,多谢诸位大人老爷的帮衬。按旧历,签了契后移步前厅吃碗清面,长长远远的,图个好意头。”
大伙都客气的朝珠帘后的人拱拱手,由费莫管家向外面前厅引着。
佟玖至始至终也没看清珠帘后的人,更没听见济兰言语,想着总要说些什么再走吧。眼看人都走净了,正犹豫时,富察沁来到近前,矮了矮身。
又命小丫头端来了清水,让佟玖洗净还带着印泥的手道“东家请玖爷移步偏厅小叙。”
偏厅是个小书房的摆设,便于议事后草拟文书,这是佟玖自认为第一次近距离看济兰,初见的印象就是个大家闺秀,端庄的坐在那儿。
拱了拱手,打量这人,不觉惊讶于他们堂兄妹眉宇如此相像。
“你之前拟的契,我都看过了。”济兰象征性的端起碗,吃了根面条,优雅的咀嚼后拭了拭嘴角。
素着脸道“第一次写契罢?很多地方不够严谨,这几处以后不要这么写。还有,契就是个凭证罢了,没必要用过多华丽的辞藻。”
佟玖凝了下眉,她很不喜欢也不习惯于别人用这种说教的口吻对自己讲话,就算那人是自己的债主。
济兰的语气和态度,使她之前对济兰积累的模糊好感,顷刻间土崩瓦解,心生厌恶。
说话间,济兰站了起来,拿过案上佟玖亲拟的契约,用过来人的姿态警示着“韩东家,商场如战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如若你把商场想的太过风花雪月,最终只会是一败涂地。”
佟玖接过她递来的契约,眯了下眼,一字一句的道“那我就,给你闯出片风花雪月!”
“拭目以待。”佟玖看到济兰公式化的浅笑中闪过一丝不屑的意味,拱手告辞。
佟玖出去后,富察沁轻笑着摇摇头“年轻人,什么都写在脸上。不过,看情形,兰哥儿的激将法,倒是起了作用。”
“得让他知道,这银子不是那么好花的。”济兰单手扶头“比起同龄人,他虽在经商上多些见解。但还是不懂,出了他们韩家门儿,没人拿他当什么九少爷。这世道,能说了算的,从来都是有权有钱的人。他想说话,就要先学会不说。”
☆、第八章
<八>
“瞧着富察家二小姐了?”虹筱见佟玖回来就沉着张脸,不知道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北上,自己好提前收拾行囊。
“令人望而生厌。”佟玖皱着眉毛“长得倒是极好,只是对人的态度,果然是个寡妇债主。”之后,把她和济兰相见的情景给虹筱略述了一遍。
虹筱轻笑着拿过佟玖今天签的契约文书细看了看,收好。
用满语念着济兰的名讳道“济兰,慈爱的意思。哥儿不要恼,跟着她好生学,日后必定有所大成。她能以妇人之躯,守住这份家业,凭的可不单单是宗亲的门路。”
佟玖也不说话,虹筱继而道“汉人的说法,忠言逆耳利于行,择其善者而从之。她肯冒险与哥儿做这个相与,就已然证明此人有些见地和魄力。哥儿可不能因着这些个个人的喜好,就心生抵触。咱两家儿日后的打算呀,还长着呢。”
“我自是知道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的道理。”佟玖自己给自己宽着心“她再如何,不过就是个寡妇罢了。终有一日,我定能超了她!”想想方才济兰的态度,佟玖就不喜的眯了眯眼“拾东西,咱这就去包头府。”
佟玖喊来各处的管事的,安排好家里的大小活计,第二天一早就要启程了。
“玖爷,傅家二爷来送您了。”商队才上官道,远处来了傅家的马车停到了近前,前头的小厮过来禀着。只见济兰穿了身玄色马褂,披着披风从车中下来。
“二爷留步罢。”佟玖看清来人,下马快步走上前,朝济兰客气的拱了拱手。
济兰伸手让富察沁奉上碗清酒,道“贤弟此去,山高路远,要多加珍重。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佟玖接过酒碗,看着碗中酒里二人的倒影,心中感触良多,感激的点点头,将酒一饮而尽后郑重的道“二爷放心,我定然不会辜负了你的一番信任。”
“走罢,待你回来,愚兄还在此为你接风。”济兰引着她往马前走“保重!”
佟玖翻身上马,对济兰拱手道别,挥了挥手,带着商队上了路。
“小姐,你说他这次去,能成么?”富察米收好碗,见济兰目视着商队远去的方向,迟迟未收回视线。
“昨个拿了钱,今天一早就走了,可见他是个果行之人。至于这趟买卖成与不成,除了他自己的本事,还要看他的造化啊。”济兰收回眼,心中不知为何,对这个相识不久的孩子竟然涌出些依依惜别的酸楚来。
回到府上,富察沁为济兰解着衣服道“兰哥儿,行囊已然收拾停当了。前面过来回过话,船备好了。晌午咱们就走么?”
“嗯,晌午就走。”济兰沐浴更衣。
“这次上京比往年都早了月余,你说,小姐是不是为了帮衬那个姓韩的?”待富察沁出来时,富察米小声对姐姐说:“还起了个大早送他。”
“哥儿难得有个生意上相投的人,就随她去。只是有一点我得嘱咐你,家里头这些个事,到了京城跟大小姐可一句都不能提。”富察沁最担心这个心直口快的妹妹。
“哎呀,我省的。”富察米撇撇嘴“我莫不是还分不清主子么?”
“省的就好。”富察沁进了屋子。
而这边,佟玖走出去一程后,到了晌午歇息,路边长亭外,伙计们拿出干粮开始用午饭。
佟玖跟虹筱则是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席地而坐,佟玖嚼着肉干看着长长的官道感慨着“此路,我走了几次。几次的心境,皆不相同。”
虹筱拿了草帽给她戴上“这样毒的日头,你骑马好歹遮挡些。”
“我嫌挡了眼。”佟玖不依的摘了草帽,又摘了头上的瓜皮帽“散了辫子,坠得头皮疼。”
“这还没出关,青天白日的怎么好散了辫子?”虹筱笑着拿过她手里的帽子,端端正正的为她戴好“哥儿现在可是当家人,汉人对这些个衣冠礼仪的又是顶顶的看重。你这等随意,他们会生了别的猜测的,还是庄重些好。”
佟玖拧了下眉毛,倒也听劝,任虹筱又把草帽给她戴上系好,默默的嚼了几口肉干“我也知道此去没那么容易,可我没有退路,也不想退。”
虹筱收回手,叹了口气“哥儿,你在船上剃了头的那日就该想到,这条路没那么好走。你想没想过,这趟去,你成了怎样,败了又当如何?”
佟玖低着头沉声道“若是成了,我要把买卖做大。若是败了,我就去陪阿妈额娘。其实,我这趟去,不过是投石问路的。现如今的买卖,民间再赚不过是些散碎银两罢了。她富察家的养正堂为何如此繁盛?还不因着她是官商,供的是御药。天家都用的药,臣民们自然更是趋之若鹜。”
“是啊,朝中有人好办事,哥儿想靠着富察家的人脉搭上宫里,这我也想到了。只是,哥儿就没想过,自己想要些什么,要如何活下去么?”自从佟佳·纳多变成了韩鹿祈后,虹筱发现她真的变了很多。
人沉静寡言这些外在的变化不算,内心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明朗了。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她心里肯定一早就有了什么打算,而这个打算很可能是关于她一直只字不肯提的齐佳氏表小姐的。
见她不再言语了,虹筱牵了她的手“我自问比你痴长几岁,你现在想的这些,都是我经过的。你听姐话,为自己好好活着。老爷和夫人的事已然就那样了,你这样难为着自己,早晚要后悔的。”
佟玖闭眼摇摇头,睁开眼认真的看着虹筱,捏了下她的手“姐,我不会后悔的。”
“哥儿,人得随着自己的心活,才能有奔头。万万不可为了别人勉强自己改了志向,哪日那人不在了,你也看透了,你想要回头,却也绊住抽不出身了。你听姐的!”
“姐,我早生华发了。”佟玖捋了捋自己的辫子,看着里面的一根白头发,指给虹筱看“这半年,我仿佛老了。”
“傻孩子,净瞎说。”虹筱细看着她辫子上的那根白发,心也就跟着疼了疼,抚了抚她的辫子道“你若都算老了,我岂不是都不能看了?”
这段时日,佟玖每天愁眉苦脸的郁结样她都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