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主上,您怎么突然……”
冲到广德殿外围,就有大小官吏慌乱迎驾,阳子突然意识到,他们还会一路通报进去,那她此行就失去意义了。
“我、我是路过……”
一瞬间,她已决定改用走江湖的绝技,也就是翻墙,噢,不,正在修行遁术的她,完全可以风度翩翩仪态万方地直接出现在在景麒案前……
“啊?”
听到哗啦一声水响,从公文中抬起头来的景麒,神色吃惊到了极点。
他怎么可能会在办公时间对着先王的珠钗悲悲切切,感慨什么惆怅旧欢如梦呢?他的案头压根就没有珠钗的踪迹。
“景麒……”
阳子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您浑身上下湿得就像一条鱼!而且还像鱼一样浑身……”
“闭、闭嘴!”
什么叫恼羞成怒?这就叫恼羞成怒!
景麒急忙解下外袍,把衣物尽失的她裹了起来。
“我先警告你,不许笑……”
“我没有笑,能有幸拜见您这番水遁的英姿,我真是……”
“闭嘴!”
“是。”
昨天大清早就开始赌气谁也不理谁,到了夜里,当然是赌气谁也不碰谁,比新婚时期还疏远三分。虽然阳子一直在默念,只要他主动伸下手,她就大度地既往不咎。可惜心有灵犀这种事,对于“比起犀牛来,和倔头倔脑的驴亲缘关系更近”的马鹿来说,当然是一点也不通啦。
“我说,景麒……”
裹着宰辅的官袍,唔,所以顺理成章倒进了宰辅怀里。
主动和被动的问题,其实不成问题。
“您这样的造诣,也能用法术捕获驺虞吗?”
两天一夜都在和本能作斗争,强撑着要把小事闹大以绝后患的景麒想推开她,却舍不得;不但舍不得,还顺手抱紧了。麒麟的本能就是和王亲近时身心俱欢,这样的本能实在是无法抗拒。
“喂,你还有完没完?”
“您的进境比我预期的慢很多……”
“我只是对水遁不太熟!”阳子逞强地说。
捕获驺虞,人人都夸她英武,都赞叹不已,他却又在挑剔她的不足。
在他看来,她做得再好也是理所当然,况且他还总能指出她做得不够好……
“这样下去,要到何年何月,您才能收服妖刀啊。”
“不好意思,你高估我了……”
从小就不能坦然接受批评的阳子,每天都在勤学苦练的阳子,真的光火了。他的胸膛很厚实,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她不是不留恋这一切,但她还是一把推开了这个爱挑剔的讨厌鬼。
他的前襟也湿了一大片,这让她意识到浑身湿透的自己,把他借给她穿的官袍也弄湿了。她的长发还在滴水,连地面上、桌面上也到处都是水渍。虽然没有同学做比较,也不知道进境是不是太慢,但她的遁术确实很拙劣。
“发火的阳子也很可爱……”景麒不由分说又把她搂进怀里。
“这个词不是教你乱用……”
“原谅我……”
“嗯?嗯……”
“原谅我的疏忽……”
一阵奇妙的震荡,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不,毕竟是……发生了!
水滴水渍蒸发得一干二净,就好像她从来就没沾过水,从来就没有沾了水的人来过这里一样。
“哎?哎!”
他的双臂一直搂着她,明明他就是搂着她,看着她,别的什么也没做。
“连这也能让您惊奇,惊奇的难道不该是我吗?我可否冒昧地问一句,这些年您都在学什么?”
异常严厉的责问让她恍然大悟,原来他先前所说的请原谅……只是请她原谅他看着她浑身水淋淋也没作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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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势,步法,咒语,抑或画符,符水,阵,都不是必要的,不过是助意念成真的“套路”罢了。所以为衣物杂物成功脱水的景麒,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多看阳子一眼。
他还直言不讳地向阳子指出,掌握“套路”进而熟练运用,对于初学者来说虽然很重要,但就算是初学者也不可以不懂,“套路”其实只是走过场,只是可有可无的旁枝末节。
意念,才是法术之根,法术之本。
“你所说的意念,难道是心愿?”
“是。”
“这就奇怪了!太师教我在施术时什么都不要想!”
“您一定是误解了心无杂念这个词的含义,心无杂念正是为了让人把全副心神都集中到施术的初衷上去。”
“不对不对,他说要心无杂念,要让内心一片空明,一片虚无,一片空白,要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想!”阳子混乱地摇着头。
“心里什么都不想,那您又能用法术达成什么愿望呢?”景麒困惑地问。
“根据愿望挑选合适的法术,然后心里一片空白地开始施术……”
“挑、挑选?”
“挑选。”
“好吧,这么问吧,如果由您来负责为衣物和杂物脱水,您会怎么做?”
“这么说起来,我的确也能办到啊,我想起来了,能用避水诀啊!”
阳子对着墨汁示范之。
念念有词再踏步、合掌,墨汁转眼就分成了墨块和清水。
“唉,本末倒置。”
娴熟有效的表演只换来景麒一声长叹。
“反正太师就是这么教,我就是这么学!太师至少还有和达王携手制伏水刀的记录,我认为听他指教,不会错!”压根就没指望夸奖的阳子,还是忍不住生气了。
“唔……”景麒皱起眉,陷入沉思。
“我说,景麒……”
“唔……”
“喂!”
“您这话说得在理,可是,我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景麒紧紧皱着眉头。
“有什么想不通啊?”
“如果太师秉持着这样的理念看待法术,就不可能是高明的术师,但收服青禺制成刀鞘实非寻常术师力所能及……”
麒麟的心灵没有阴暗面,始终以最大的善意揣摩人心,不然景麒早就会看穿乙悦是有意藏私了。
“你也太自以为是啦!或许法术也有各种各样的流派心法,或许这只是因为麒麟和人体质不同。”
“人类通过意念借用非自然力达成心愿,能借到的力越强,使用得越是称手,效果就越好。虽然借力的过程我不甚了了,因为我可以直接启动非自然力,但是,从各种流派的典籍来看,大家对法术的认知都是一致的,只是在修行的途径、作风或目标方面有所差异。这就叫殊途同归。”
意念力,是才能,并不是一种力量。
法术学,是研究怎样巧用意念发挥非自然力的学问。
法术讲究的是想象力、创造力和悟性,勤学苦练没多大用处。
“可是……”无话反驳的阳子口服心不服。
“那么,请您修复这支珠钗。”
景麒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在她面前打开。
遍体鳞伤的珠钗万幸不曾一折两段,但珍珠已损,钗尾的雕花也碎了。
“我、我还没怎么学修复类法术……”阳子语塞。
“您看,人的心愿千变万化,如果每一个愿望都需要一个现成的套路,那么多套路,能学得过来吗?”
“所以说学无止境嘛。”
眼睁睁瞧着珠钗在盒中恢复如初,阳子的声音有点发虚。
“学无止境只能用来形容进步……而非原地踏步。”
这样学下去,不断地无穷无尽地死记硬背下去,套路掌握得越多使用得越娴熟,就误以为自己越来越有进步,但事实上,这只是在不入流的圈子里打转儿。只要意志够坚定,连门外汉都能靠生搬硬套让法术奏效。所以要跻身中流,就要学会在实战时灵活变通不拘于套路。
不拘于套路的巅峰是不需要套路,像景麒这样,有没有套路都无所谓,然而这也仅仅是中上流水准。真正的大师可以随心所欲创作套路,供不入流的术师或门外汉生搬硬套用。
“我一直相信太师是真正的大师……”
阳子有点茫然了。
“或许太师认为最好速战速决,所以您囫囵吞枣也没关系。他一定是自创了要诀,供您加固封印专用……”
倒是景麒,最后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
(待续)
、笼中的青鸟009
麒麟只凭天赋就能折伏使令,但一般来说,多少也会学一点法术。因为就算是使用自身的力量,也有很多发力的技巧可学。人类练了剑练了拳法,体力会增强,战斗力也会大为增强,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当然了,麒麟不可能去拜师学艺,景麒的学法也就是看看藏书秘籍,偶尔请教一下玄君或真君而已。
“那些水,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如果衣物湿了,您通常会怎么做?”
“晒晒太阳或烤火,啊,那些水都跑到空气里去啦?”
“没错,这个世界充满了无形之物,虽然您的眼睛看不见。您能想象吗?就在我们身边,充满了看不见的金木水火土……”
“我能。”
他对自然界的认知,有他的独到之处。
阳子不无惊讶地想,也许这里的玄学家,就和虚海彼岸的科学家差不多。
“那些水被我的意念送入虚空,虚空却不会产生变化,因为虚空中无形之水原本就无穷无尽。好像……就好像您把一杯水倒进大海,大海不会产生任何变化一样。”
“那么,为什么,没有热?”
“热?”
“我以为你在发动意念时,我应该会感觉烫了一下,之类的……”
“自然界的阳光或火光,确实是凭借热力蒸发水滴的吧,但我的意念并不是模拟火的热力,而是直接让水气化。您的秀发、身体和衣物,也许能在火力的作用下完好地干燥起来,但这些书卷杂物就不行了。非自然力的意义,就在于能办自然力办不到的事情。”
“呵……”
“您在笑什么?”
“我在想金波宫的仆役可以遣散,节约一大笔开支呢。脏了的衣物只要景麒想一想就能干净,破损的门窗只要景麒想一想就能复原,同理,花匠啊厨师啊御医啊都不需要了,还有那些养起来很费钱的骑兽我早就想卖……唔,唔,景麒,你老是用这种方式让我闭嘴,实在太差劲……”
“我还有很多别的方式。”
“啊,别、别这样……”
“诏命?”
“……”
“是吗?”
“不是……”
“那就好……”
“你笑什么!不许笑!这绝对是诏命来着!等一下,那里,别对那里呵气……”
“这回是诏命吗?”
“呃……”
“不是我有意调侃您,我只是担心自己不能正确领会您的意思……”
笃,笃,笃。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缠绵。
阳子赤条条地裹在宰辅的官袍里固然不雅,但也不是说只穿了中衣的景麒就可以坦然接见下属。
“台辅,下官……”
“我有些倦了,想歇一歇,有事请稍后再来。”
“遵命。”
“噢,麒麟也会撒谎啊。”
一脸紧张浑身僵硬的景麒,真的好可爱。所以,缠绵,继续。
“昨天晚上我就想这样抱着您,但我又怕您会认为随便丢下我溜出去真的没关系……”
“不是因为我弄坏了珠钗吗?”
“不是。”
“我不知道那钗子是那么重要的纪念物,否则我一定会小心佩戴。”
“没那么重要。”景麒发出了茫然的回应声。
“这是你赠予先王的庆生礼物,不是吗?特意去了先王的故乡,选购了她最爱的款式……”阳子酸溜溜溜溜酸地说。
“谈不上什么最爱。”
“先王受宠若惊了吧?”
“啊?”
“你可不是那种会想到准备生日礼物的人,如果收礼人是我,一定会受宠若惊哦。”
“我明白了,您是要我送首饰给您当庆生贺礼吗?”
“唔……”
“那种东西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你明明给先王……”
“那确实是我在予青四年赠出的礼物,但并不代表我认为那种东西不无聊……”
“那你还特意取过来了,还特意修好了。”
“我只是为了向您演示法术的奥秘。”
她……常常因为思念亡母而悲泣,每年生日尤甚,据说所谓的生日,是由儿女和双亲共同创造的纪念日。他没有体验但能理解,那是一种多么珍贵多么美好的情怀,所以暗访了她的老家。当他献上她的母亲生前爱用的珠钗时,她第一次对他展露了笑颜,两人之间冰封已久的冷淡关系,也如他所愿地开始解冻……
这一节,他当然死也不会在此时在阳子面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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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展法术需要消耗惊人的元气。
而所谓元气,就是体力、心力、脑力与精力的总和。
——想要逃避危险话题的景麒,不再调情,试图用奇妙的知识转移阳子的注意力。
“让肮脏的衣物干净起来,施术者似乎只需凝一凝神,但这看似潇洒的一瞬间所消耗的元气,可比三个时辰的洗洗晒晒多得多。再譬如说赶路,虽然车马劳顿而遁术能让人瞬间抵达,但后者产生的劳累感更甚。如果赶路的目的是阻止一场浩劫,分分秒秒都人命关天;抑或出于某种原因,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位移,遁术的优势才会显现出来。”
“好比这支珠钗,靠珠宝匠的手艺是不行了,你才用了法术吗?”
“是。”
事与愿违,但景麒只能勉强点点头。
“元气的损耗非常大吗?”
“还好。”
也许是心理作用,阳子觉得景麒有点精神不济,连一直在轻轻摩挲着她发丝的手,都有点僵。
“果然是珍贵的纪念物……”
她本来不是这种爱纠结的人,然而,人一旦陷入热恋,就难免患得患失,多心多虑。
“并不怎么珍贵。”
“哼。”
“先王已不在人世,珠钗的意义也不复存在了,对我来说,它的价值仅限于金钱上的价值,仅此而已。”
“唔……”
“我向缀衣处索取珠钗,不是为了纪念什么,只是不想看到名贵的首饰被当成垃圾处置。难道您不在意这一点吗?您的首饰固然堆积如山,但不管怎么说,这支珠钗的价值,也能换取普通人家一年的口粮。”
“嗯。”
他说话常常不中听,却偶尔也会意外地说进她的心坎。于是她拉过他的手,按在心口上。
“您放心。”
柔和却毫不动情的语声,最近在她耳边,也展现了鲜为人知的甜蜜的一面。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什么放心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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