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夕与墨舞在灵台山住了一两日,便又下山了。她与丫鬟一人骑一匹马,戴着面纱斗篷,往另一座云雾环绕的高山赶去。
但在半路上,她被寻过来的凯泽拦住了。
凯泽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饱满的额头在烈日下冒着汗,扬鞭疾呼:“漓夕,敖宸出事了,跟我回府一趟!”
漓夕面纱斗篷下的菱唇轻轻一勾,夹紧马腹,马鞭挥起,一声娇呵,从他面前匆匆而过。
她与丫鬟很快跑上了官道,骑术极佳,把凯泽远远扔在后面。
“小姐,我们别理他!宗正勒宸早该死了,我们已经让他多活了几日!”
漓夕抿唇不语,勒紧缰绳,往和卿的师门疾奔而去。
凯泽在后面追不上她俩,勒起缰绳停步,困惑望着那抹倩影:“如果你真是如雪,为什么狠得下心杀敖宸?敖宸已把你当如雪,所以才卸下心防,与你结为夫妻。你却狠心杀他。”
漓夕与墨舞已跑上官道,缓缓消失在他的眼界。
漓夕去了三清山,在圣境门口下了马,要求见和卿。
三清圣门的清秀小道拦住她,说和卿师兄正在鉴湖闭关,休得打扰!
“他是否已经剃度?”她静静望着前方,绝色容颜隐隐浮上一抹悲伤,露出了她的真实情绪。
“没有,三位师父只是让师兄闭关修行,待到他功力修成,再为他剃度。”
“那请你转告他,我在圣境门口等他,三日为限。三日后,我会出家,与他一起斩断情缘,常伴青灯古佛。”
“小姐!”墨舞大叫一声,万万没想到小姐有这心思!
当夜,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漓夕站在圣境门口的通天柱下,等着和卿。
而京都皇城,却火光映天,夏皇后以肃安王暴毙之名,让太子带着左丞右相直逼肃安王府,从王府地牢找出了被肃安王软禁多年的晋武帝,并拿着军令将肃安王的三军收编。
这个过程,肃安王一直没有出现,但在皇宫门口,肃安王的马车却拦在了他们面前。
肃安王坐在马车里,层层黑色帘子在夜风里隐隐飘动,映出他挺拔的身影,声音鸷冷而威严:“叛乱者,给本王杀无赦!”
话音刚落,只见得黑潮般的千军万马朝这边团团围过来,一排排大炮的炮口对准了太子和左丞右相,并直指皇宫的朱红色城门。
当第一颗炮弹炸向天际,肃安王的马车已经不见了,等待夏皇后和相爷的,是肃安王对他们的诛杀,连同软禁她的东宫,相府,全部夷为平地。
相爷此刻正在向天下昭告肃安王暴毙的消息,不曾想,肃安王不但没死,还带领军队将他的相府密密包围,相府几百个人被杀的一个不留,血流成河。
当他与十几个官员在左丞府合议推翻肃安王统治之计,一排排利箭突然破窗而入,射在他们的桌子上。大殿外,侍卫禁军全部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王府总监军南瑾风一脚踹开府邸大门,抬抬手,挥令肃安王的护卫军把这帮乱臣贼子一律杀无赦,一个不留。
相爷大吃一惊,从椅子上摔下来,连滚带爬跑到殿后,钻上马车,让侍卫掩护他突围。
今夜下着倾盆大雨,当他的马车跑完东街,钻入西街,肃安王的军队还死追着不放,他只有弃车骑马,往茫茫荒野逃去。他不明白肃安王为什么突然活了过来?漓夕明明告知他,肃安王服下了至少五滴蝎尾毒,必死无疑!
难不成是漓夕在撒谎?
他策马在荒野里漫无目的的乱奔着,身后突然三支火箭射过来,直刺他臂膀和后肩,让他狠狠摔到湿滑的路面。他躺在泥地里爬不起来,心惊今夜怕是必死无疑;正在这时,旁边的草丛里突然钻出两个乞丐,拖了他就往草丛里躲,“相爷不要惊慌,我们是奉帮主之命前来救相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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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安王的马车在炮弹声声中,往肃安王府方向行去。只见车中的男子已经躺倒下去,薄薄的唇角渗着暗红的血,俊脸苍白惨灰。
马车直接进了王府,凯泽将一干人等全部遣下去,将他掺下马车。
寝殿里早有御医候着,一摸敖宸脉搏,脸色大变:“王爷刚才只怕撑的是最后一口气,脉息已经没有了。”
凯泽倒吸一口凉气,瘫坐到椅子上,一时不明白凤漓夕怎么真下得了手。
他和敖宸一样,都认为凤漓夕是如雪转世的可能性多一点,因为凤漓夕患有败血症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一切了。但现在,他不得不怀疑他们认错了人,把真的如雪给送走了。
玉妥洳雪是一个多么温柔的人儿啊,哪里都像如雪,外表气质都像,更不会亲手杀敖宸!怎么他们就没把眼睛擦亮一点呢?一致认为是障眼法,玉妥洳雪用外表迷惑敖宸!可玉妥洳雪在府里的这段时日,似乎什么事也没做,没倒贴敖宸,没使坏,一身清风傲骨,把啸啸照顾的很好!
难道,他真的被和卿那番话给糊弄了?和卿与凤漓夕联手杀敖宸?
“你们把玉妥夫人送去哪了?”他扭头问王府的总管事。
“回主子,玉妥夫人已经被我们送回哈赤部落了。”
“速速接回来!”
“王爷吩咐过,玉妥夫人不得再回中原。”
“王爷都快死了,当然要接回来!”凯泽急得拍桌而起,“玉妥夫人很有可能就是王爷要找的那个人!快去把她接回来!给你一天时间!”
“是!”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古代的敖宸都死了,那他和啸啸穿过来有什么意义?!不但认错了如雪,还间接害死了敖宸,他真是该死!
敖宸安静躺着,脸色发青,唇角不断沁出暗红的毒血,滴到他白色的中衣上。可他的魂魄,在三界飘荡,静静看着那具躯体。
凤漓夕给他下了毒,在他意乱情迷的时候,将无色无味的毒液抹在了自己的身体上,让他吻进嘴里。
她不是如雪,她的一切都是装的,为的就是让他卸去心防,一刀割断他的咽喉。
所以若让他下次遇到她,他一掌掐断她纤细的颈子!
此刻他的魂魄在飘荡,走进茫茫雨帘里,看着大街上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而来。那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军队,他在古代出生入死几十年的兄弟,他们踏着嘹亮的铁蹄,举着军旗,从他透明的身体里穿过,为他摘下这世上所有反他的奸臣的脑袋!
他们拥他为王,可在这一世,他只要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转世后的如雪!
茫茫大雨,千军万马,他凝立原地,俊颜沧桑,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罩满金光的大门,大门光芒四射,一个女子在门里走,背影很像如雪。他急忙走过去,却感觉周身忽被一股强力给吸附住了,大门开始变形,将他往门里吸……
下一刻,他的眼前一晃,敖家重修的明敞大厅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眼前的墙上,挂着奶奶、他,还有如雪的黑白遗照,郑淑贞正在给他们上香,说凯泽带着啸啸出去旅游几天了,亲家母一直在找,打算在假期结束后,送啸啸上小学。
但凯泽不知跑去哪玩了,一直联系不上。敖宸,如雪,如果你们在天有灵,就让你们的小宝贝儿快点回来,别让奶奶和外婆担心。现在敖家裴家不能再有人有事。
拜了拜,把香插上,坐在一边抄经念佛,为往生的人超度,低垂的头上,华发生了不少。
敖宸把这里打量了一遍,站到自己的遗像前,望着奶奶和如雪的脸。
奶奶是叶细细害死的,却很少有人知道,原来韩湘雅是奶奶的私生女,叶细细是奶奶的亲外孙女。
奶奶是敖家的续弦,与敖世政、敖雪莲没有一丝血缘关系,却因此,让敖家遭到了她仇家的打击报复。这其中牵连到如雪,裴家,让裴氏平白受冤,一蹶不振。
如果说这一切的祸端是从敖世政那一代开始,那就是奶奶种的因,敖家子孙吃了这个苦果。敖家能有今日,是一种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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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贞,你看我给啸啸买的这个小书包好不好?”敖世政夹着公事包走进门来,手上还拿了一个黄|色的小书包,爱不释手的看来看去,“刚才我下班经过文具店,看到这书包就喜欢上了。我们家啸啸马上要上小学一年级,得换大一点的书包。”
郑淑贞乐呵呵接过,道:“啸啸还没回来呢,被他舅舅独占去了。世政,一三五啸在我们家,二四六在他们裴家,周日两家一起聚。但凯泽那小子把这周都占去了,下周得向他把啸啸讨回来。”
敖世政点点头,放下包,用手捶捶背,一身疲累。
郑淑贞给他捏肩,又叹道:“唉,如雪和敖宸这俩孩子实在太傻,就这样没了。如果他们还在,如雪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能健健康康生下来,让我们两家一家抱一个,敖宸则去管理公司,让世政你养老抱孙子。瞧这累的,一把老骨头都快散了。”
敖世政摘下眼镜,覆盖住郑淑贞的小手,拍了拍:“别担心,一切会好起来的,我现在还不老,还能管理公司。如果实在不行,就把公司交给凯泽打理,让他把啸啸带大,做孩子的父亲。”
“你的腿怎么办?这条腿已经走不动了,去住院吧。”
敖宸看着敖世政那条出车祸的腿,想起了慈祥的奶奶,嚣张的韩湘雅,泼辣的郑淑贞,自己不幸的童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段记起来心就痛的过去……他静静退了出去,走在H市熟悉的街头。
他去了裴家,站在那支秋千前,想着如雪坐在上面的样子。
如雪曾为他和云姿的事,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坐在这里哭;为他对叶细细母子的责任,心生绝望,含恨而去;也曾为找到家人,在花室里与他喜极相拥;他们曾经那么甜蜜,可在一次次的伤害后,他逼死了她;
如雪,我该拿什么来弥补你伤痕累累的心。让我找到你好吗?让我带你回来这里,为你举办一场世纪婚礼,代你侍奉你的家人,照顾保护你和孩子。
如雪,凤漓夕是你吗?
“妈,外面的太阳很暖,出来晒一晒对身体好。”妍奚娇俏灵巧的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响起,母女俩沿着鹅卵石小径走过来,身后还跟了一条小狗狗,狗名debby,是啸啸的新宠物。
“不知道你姐在那边过的怎么样。”颜夏冰满头白发,提起女儿的时候,苍老的双眼总是泛起苦涩的泪光,眨了眨,望着那在风中轻轻晃动的秋千:“她从出世就受了很多罪,回到裴家后,依然要受叶细细的气。妈对不起她,敖家也对不起她,只希望她转世投胎,能把这辈子受的罪全部补回来。”
“妈,前段时间我听说甫东那边,有个女乞丐被抡奸了,每天晚上在桥洞下接客,不从就要被那群乞丐或流氓打。那天他们的动静实在是闹的太大,被巡逻过来的巡警抓个正着。听说当时那女乞丐裤子都没有,直接光着下身被那群流氓一个接一个上。然后被带进警局后,洗干净她的脸,才发现她是失踪了的叶细细。
这条消息还上了头版头条,据乞丐自己招供,他们是从外乡过来的,见叶细细有几分姿色,就把她拖到了自己的住处。但叶细细经常趁他们不在偷偷跑出来,于是他们干脆利用‘上班’时间,在桥洞下打上招牌,让叶细细接客赚外快。回到住处后,继续招揽生意。
而叶细细被带到警局后,就失去消息了,听说是她的神经有点不正常,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妈,您说这是不是她的报应?当年她勾引宸哥哥就坏到流脓,四年后又害啸啸,差点让啸啸得传染病丢掉小命。幸好我们啸够坚强,挺过去了,而她那小杂种,娇生惯养惯了,挺不过去,只有被他那无耻的妈给害到脑瘫……”
敖宸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悔痛,唇边掀起一抹萧索的笑。
如果叶细细懂得放手,她现在已嫁了人,过的很幸福。如果他懂得放手,如雪就不会那么痛,那么绝望。
他离开裴家,去了雪山群秘密基地,只见啸啸躺在他和如雪中间,左手牵着他,右手牵着如雪,小嘴边挂着幸福的笑,安然入睡。
如雪的模样没有变,很漂亮,眼角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面容安详。
他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伸出手去抚,却扑了个空,掌心直接从她的脸上穿过去,呈现透明。
他这才知道自己只是一具魂魄,游荡在三界之间,无形无神,在古代魂魄出窍,回来看看日思夜想的现代。他还是要回去的,因为如雪和啸啸还留在古代,他必须和他们在一起。
他用透明的手掌抚着那两张脸,在女人和孩子脸上亲了亲,微微一笑,仰躺在自己的肉身上。
然后耳边一阵疾风迅猛而过,他眼前一黑,背部被人猛力一掌,身体似是掉进漩涡里,被紧紧吸附,越飞越快。
“和卿,你这一掌下去,他还有命吗?”凯泽在旁边发出一声大呼,紧紧盯着正盘腿运气,为敖宸逼毒疗伤的和卿,差一点冲上去干架。
原本他用诸天铃唤和卿过来,是要与他谈谈漓夕的事。没想到和卿半路就赶过来了,一进府就割破敖宸两只食指,为他放出暗黑的毒血,运功逼毒,呵斥他先不说废话,抢救王爷性命要紧!
和卿一袭浅衣,面容白皙,一掌逼出敖宸胸腔的那口毒血后,撩袍下榻静静瞧着凯泽,一身玉树临风。
“漓夕在三清圣门,公子去把她带回来吧。这次她险些酿成大错。”
“在哪里?”凯泽望着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和卿没答他,收起那些为敖宸疗毒的红线,兀自走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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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凯泽冒着大雨,随和卿赶去三清山,只见磅礴大雨中,凤漓夕全身湿透,拿着一支紫玉长笛,跪在三清圣门门口。
和卿看着那抹娇影,脸上没什么表情,袍摆一掀,瞬间消失在凯泽面前。
凯泽‘喂’了一声,还以为这和卿是仙或鬼,要不然怎么老是这么无声无息。
凤漓夕回头,清丽的容颜被大雨冲刷得惨白,一双美目落寞的睁着,静静望着凯泽。虽然她看不见,但她知道,和卿进圣门了,回到了鉴湖。
她倚着长笛站了起来,走过凯泽身边,落寞走进下山的雨帘里。
“你先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