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鹅黄色的外衣上有斑斑点点的血痕,广袖下垂着手不自然地蜷曲着,显然是被卸了。
“周郎总是这样粗鲁。”兰姗摇摇头,她掏出一支小瓶,对着海棠沁的鼻在晃了晃。
“嗯……”海棠沁慢慢地睁开眼睛,一眼看见了她,“你是什么人。”
“我还以为你受了很重的伤,”兰姗笑着说道:“想不到居然如此中气十足。”
海棠沁挺着身子坐正,冷淡道:“我名门正派必然行端气正。”
“这个时候还逞什么能?”兰姗不介意她的冷漠态度,在她身边坐下来:“奴家是为你治伤。”
她还未碰到海棠沁,后者就像被蛇咬了一样往一边避闪:“别碰我!妖女!”
兰姗一愣,慢慢放下手,态度仍然温和,“倒是很多年没人这样叫过奴家了。”
海棠沁忍着身体的疼痛,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兰姗又说:“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常有人这样叫我,不过现在,我以为我已经很温良淑德了。”
“看你的眼睛,”海棠沁扭头不看她,“还有那勾人的痣,和温良淑德四个字断断无缘。”
兰姗整理着广袖:“有吗,海棠姑娘不要妄加猜测呀,奴家从良多年,一心学习女红女经,只有心有杂念的人才会这样看待奴家。”
海棠沁冷笑:“哼,我学过五六年的相面学,相由心生,你是怎样的人瞒不过我。”
“哦?”兰姗用好奇的口吻问道:“奴家只知道海棠家幻术和轻功天下无敌,想不到还会相面这类的形学?”
“你自然不懂,”海棠沁回过头看她一眼:“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和那衣冠禽兽的周伐是一丘之貉。”
“呀呀,竟如此说周郎,”兰姗凑近少女的眼睛:“你不妨说说,我是怎样的人……”
她声音柔媚,语调温婉,腰肢柔若无骨地贴近了少女的身体,吹气如兰,“你,说说看啊……”
海棠沁闭上眼睛往后退:“妖女,离我远些。”
“你的样子好像柳下惠,只是你我同为女子身,靠得再近又有何妨……”兰姗垂着眼睛望着海棠沁苍白的嘴唇,“你倒是说说看,奴家,是怎样的人?”
海棠沁努力抬起手,一把挡在兰姗脸上:“既然知道就别拿狐媚之术对一个女人。”
“没意思,”兰姗退后去,脸上满是无趣的表情,“你知道这是媚术。”
海棠沁深呼吸,一会开口道:“海棠家精通各类幻术,你所用的媚术是幻术的一种,我当然知道。”
“那你会不会呢?”兰姗边说边握起海棠沁的手:“还能动啊,我以为周郎把它弄断了……”
她说着突然用力,只听咔的一声,生生将断手用力按回原位。
海棠沁差点叫出声,不过她迅速忍耐下来,只眼眶里聚集起因疼痛浮起的水气。
兰姗抬头看向她,一笑:“海棠姑娘好耐力。”
说着又握住海棠沁的另一只手,将断手接回去。她故意用了些力气,恶意地想让对方发出呼痛的声音。
海棠沁疼地肩膀一跳,竭力将疼痛忍耐下去,她一向以名门大派的弟子自傲,只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在邪魔外道面前丢家族的脸。
而且面前的这个女人,越是笑的娇媚动人,自己就越是不想示弱失去气势。
兰姗见她就是不肯叫痛,也撅起嘴不说话,像是很不满。她从药箱里拿出药膏给她涂上,动作轻柔,表情认真。
海棠沁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宛如普通的柔弱美妇,又马上想起这个女人媚术很厉害,就算自己是女子也不能大意,于是收敛心神,“周伐杀我师叔师妹,又断我手臂胁迫于我,你为何要帮我治伤,有何居心?”
兰姗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海棠姑娘未免小人之心,就不准奴家对你好吗。”
海棠沁屏气道:“你休要装出这幅模样,我不是色欲熏心的男人,你只管告诉我到底有何居心。”
兰姗嫣然一笑,“若是奴家说,想学海棠家的幻术,不知海棠姑娘能否赐教?”
海棠沁一愣,拉下脸:“绝无可能!”
兰姗凑近了她,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托住海棠沁的下颌:“为什么不,奴家思慕海棠家已久。”
海棠沁愤怒地打掉她的手:“你于我有杀害同门之仇,我岂能帮助仇人!”
兰姗奇道:“明明是周郎干的,你为何要冤枉奴家,你师叔师妹自尽之前,奴家明明还在千里之外。”
海棠沁看向她:“你口口声声叫他周郎,和他必然有亲密……”
“我和周郎并无夫妻名分,”兰姗水葱似的手指按住海棠沁的唇,她柔声说道:“再说你师叔师妹皆是自杀,你怪周郎也是枉然,江湖上学艺不精咎由自取的事数不胜数,怎好怪武功好的那一个?”
海棠沁恨恨道:“周伐明明有绝世武功,却要装作不会武功来欺瞒我师叔师妹,引得师叔引狼入室才酿成大祸……”
兰姗打断她的话:“引你师叔的是灭尽刀吧。”
海棠沁一时语塞,兰姗又说:“你海棠家一样想要灭尽刀,又何必装出世外旁观的虚假模样,你敢说你师叔不是贪图灭尽刀而来?”
“我海棠家拿刀是为了……”
“为江湖正义或者武林太平这样的话,也就骗骗你,小姑娘,”兰姗站起身,淡淡一笑:“谁人没有笑傲群雄的念头呢,海棠家的想要称霸武林,奴家不会嘲笑,只是既要灭尽刀,又要作出名门正派为匡扶武林的姿态,就未免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了。”
她说的异常刻薄,话语又粗俗不堪,但从她丰润的口中说出却无不妥之处,反而觉得她性格直率泼辣,连嘴角的小痣都更加可爱了。
“你……”海棠沁气得发抖:“你休得侮辱我师门!妖女!”
“又来了,其实你也知道我说的对吧?”兰姗坐回她身边,她的手轻轻地搭在少女肩头:“你今年十几岁?”
她的话题转的十分突兀,海棠沁呆了一下,立刻拍掉她的手:“关你什么事。”
“奴家只想知道海棠姑娘学艺如何,”兰姗看着她:“海棠家既然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门派,对门下弟子想必教育十分严厉,有资格出门派入世的一定都具有非凡才能,对吗?”
海棠沁沉默了一会,“我学艺不精,十九岁了也才略通琴术一二,门派里比我聪慧的弟子数不胜数。”
兰姗只笑:“这琴术也是幻术的一种,能叫灭尽刀沉睡不醒,海棠家琴术真是厉害呢。”
海棠沁摇头:“我的明池琴只有迷惑人心智之用,引导灭尽刀去向心魔的是我师叔的幻术,我并不了解。”
兰姗若有所思,猜想若是问她如何了解梦境恐怕也是徒劳了,反而只会让她心生反感,何必自找没趣。她点头道:“海棠姑娘不必谦虚,奴家所见过的人中,你的琴术是数一数二的,只有周郎能为之匹敌。”
海棠沁望着她:“他会琴术?”
“若是不会,怎能解开灭尽刀的心魔,”兰姗也望着她:“除了媚术之外,我对幻术了解不过尔尔,只能从旁协助,主要是周郎琴艺唤醒了他……”
海棠沁打断她的话:“那少年解开心魔了?不可能!”
兰姗含笑道:“事实上就是如此,不信我可以将他领来,好个俊俏的少年,想必你也很想见到他。”
海棠沁摇头:“我并非想见他,只是我师叔幻术能引导梦境入最恐惧的境地,除非受术者自身意志胜过心魔,否则世上根本没有将他唤醒之术,你说那少年醒来,那必定是他自己胜过心魔,外力自只是帮他从梦境苏醒而已。”
兰姗想了想,“若你所言非虚,那少年意志竟如此强大?从外表看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或许还没有姑娘你年纪大。”
海棠沁回忆着云泥的样貌,“他的面相和善,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开始师叔说他掌握着灭尽刀,我很难相信……”她停了一下,“不过他眉宇之间似有杀气浮现,不同凡人,而且男生女相,是主富贵之相,但口小唇薄,则一生坎坷劳苦,我瞧他手指纤细手相深刻,恐怕也是个固执刚愎之人……”
兰姗掩口笑道:“海棠姑娘瞧他瞧得果真细致,又这样挂念着,不知有没有发现那小少年是个玉人般的美少年呢?”
海棠沁顿时脸一红,怒道:“妖女!休得胡言!”
**
云泥靠在床头,眉眼低垂,长发松散地披散在肩上,低声道:“好苦。”
“良药苦口。”周伐坐在他身边,端着黑乎乎的一碗药:“你一身的伤,不吃药怎么行。”
云泥望着漆黑的药,“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药,天渊哥哥都是拿山楂糖哄我。”
“那我给你找山楂糖去。”周伐笑着说:“不过这一碗,是一定要按时喝下去的,你不喝,是在等我喂吗?”
云泥抬起眼睛看他,周伐喝一口药,凑过去亲云泥的嘴,云泥捂住他的嘴,“我才不要你喂,我是在等你说这药有什么功用,来历不明的东西总不能随便吃吧。”
周伐只好把药吞下去,“好苦好苦……这个药是治你伤的,能让你肩上的伤快些痊愈。”
说完又喝一口药含在嘴里,要去喂云泥,云泥又说:“哦,这样啊,那这里是哪里?”
周伐又吞下药,方才开口:“苦死了……这是兰姗的家,我赶紧把兰姗是谁告诉你省的你再问,她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并不太熟的,她虽然很漂亮但我和她没关系,她有男人的,你别胡思乱想。”
说完又喝一口药要喂云泥,扶着少年的脸不放,云泥眨着眼睛:“我会喝的啦,其实我不在意她是谁,我比较在意的是我受伤的时候你在哪里。”
周伐嘴里有药,这次坚决不肯再吞下去了,摇着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凑过去要吻他。
云泥把他的头推到一边:“我被高维关到暗格里,出来的时候他就死了,但你在了,你去了哪里,后来我和邢平一起到城郊的一座庭院中,那时候你在哪里,接下来我昏倒了,为什么我醒来在这里而你也在,我昏倒的时候发生过什么,这一切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伐咕噜一声吞下药,愁眉苦脸:“这碗药我都喝了一半了,你再不喝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了。”
云泥定定地望着他。
“好吧,”周伐把碗塞到云泥手中:“你边喝,我边说。”
、44 阑珊4
云泥握着碗,慢慢地喝了一口,周伐靠过去:“苦不苦啊娘子?”
“你可以说了吗?”云泥望着他,目光锐利。
周伐耸肩:“说来话长,我就简要说一下,高维那小气鬼把你关到暗格里,就来问我灭尽刀的事,我知道不能说啊就和他打马虎,这时候突然进来一个奇怪的东西……”他停了一下,恶质地看着云泥的反应,“你相信吗,木头做成人的形状竟然能动啊!”
云泥身体一颤,垂下眼帘。
周伐笑笑地接着道:“那东西我从来没见过,就是个木头人嘛,它不但能动还能打,当时聚兴会的人都吓傻了,几下就被它砍了,我当然也被吓到了,偷偷把那个匕首拿下来准备自保的,结果那木头人却像认识我一样不杀我,反而把我提起来,我吓得大叫啊!你听到没有?”
云泥沉默着,摇头:“暗格里什么也听不见。”
“那就难怪了,我大叫着喊救命,可是木头人不理我,”周伐很自然地说着:“它要是理我,更吓人!它把我提着甩到后门,那里有轿子抬着我们走了……”
云泥轻声问:“你们到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周伐苦着脸:“后来有个男人来问我,矮矮小小的,到我脖子这么高,白白的,但是很凶啊!”他比划着:“他问我灭尽刀在哪里,我说我不知道,他就打我,我一害怕,就说……只有你知道……”他的声音突然软下来:“我是不是害到你了?”
云泥想了一下,“原来机梁知道我有灭尽刀的事,是这么来的。”
周伐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贪生怕死,害了你……是我的错。”
云泥摇摇头,“这不怪你,只怪有人贪心想要那把刀。”
“后来,那人说他有事要走,把我丢在半路上不管了,反正我不会武功掀不了风浪,”周伐懊恼地摇头:“但我又想,可能会害到你,就偷偷地跟着,我又胆子小不敢靠近,跟着跟着就跟丢了。”
云泥看着他:“然后呢?”
“我只好想附近有没有认识的人,想起有个远房亲戚,真是没什么联系,但也顾不得了,厚着脸皮求上门,就是兰姗,”周伐说道:“她看在我父亲过去的面子上愿意帮我,我对他描述了那人长相,结果她认得……”周伐停了一下,笑起来:“兰姗姐姐交游广阔,尤其是达官贵人,她一眼认出那矮个是洛阳太守的公子,她马上带我去要人,结果找到那个院子。”
云泥的手微微发抖,他小小声地说:“你,你看到……什么了……”
周伐自然地说:“我到的时候两拨人在打,都打得差不多了,我和兰姗姐就渔翁得利了,她宰掉了受伤的人,接着在小楼里找到昏迷的你,我也不明白来龙去脉,但兰姗姐说他们是聚兴会和海棠家的人。”
云泥垂着眼睛,半晌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周伐试探性地看他:“你到底梦到什么了,为什么醒过来就怪怪的?”
云泥摇摇头,慢慢抬起头看他,“你不好奇,在你不在的时候我发生了什么?”
周伐哦一声,“我不好奇。”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我身边啊,”周伐握住云泥的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
云泥望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他低低地说着:“你都看到了吧,我的身体……”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被……”
“我说了我不在乎。”周伐搂住了云泥,“那不重要。”
云泥张了张口,似乎是要说什么,但又想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周伐抱住他,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云泥又说:“你的兰姗姐姐,武功那么好能一次对付两拨人?”
“当时他们都打得差不多了,缺胳膊少腿的,”周伐笑嘻嘻地说:“不过说真的,她武功是蛮好的,我想想看啊,嗯,大概和孔澄差不多。”
云泥嗯一声:“那很厉害。”
周伐拨着云泥的脸:“哪里厉害,你觉得孔澄很厉害?”
云泥认真地说:“是啊。”
“江湖上比他厉害的多得是呢,”周伐表情满不在乎,“我要是学武功的话,肯定比他强几百倍!”
“吹牛,”云泥看他一眼:“孔澄大哥长得斯文,皮肤白,出身名门,武功又好,在洛阳很受欢迎。”
周伐停了一下,说道:“他再受欢迎,也是个死人了。”
云泥嗯一声,“真可惜。”
“可惜什么?”周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