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伐停了一下,说道:“他再受欢迎,也是个死人了。”
云泥嗯一声,“真可惜。”
“可惜什么?”周伐冷笑:“哦,我想起来了,你两在到洛阳路上已经发展到执子之手了。”
云泥推开他:“想起来,你不也和那个立风亲密无间了?”
周伐突然笑了:“你吃醋?”
云泥偏过头:“怎么会,周公子家世优越一表人才,哪里轮得到我一个身世凄苦家破人亡的不祥之人……”
“哎,好好的啊,”周伐一把捂住云泥的嘴,柔声说道:“你这样说,我心疼得很。”
云泥抬起眼睛看他,那只失明的眼睛里,灰暗的眼珠转动缓慢,微微发白。
周伐抚摸着云泥的睫毛,“何必和我斗气,我对你怎样,你不清楚?”他叹了口气,“我早就决定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云泥不说话,那只依然能看见光明的眼睛里,黑白分明的倒映出周伐平静的表情。
他半晌才点了点头。
“那你发誓,如果你有一天离开我身边,”周伐抓住云泥的手指指向上,“就怎样。”
“我已经,”云泥望着他,怔怔地说着:“没有什么能失去了。”
周伐一笑,“我帮你想,如果你有一天离开我身边,你就永远报不了仇,怎样?”
云泥收回手指,“我为什么要发这种誓,你怎么不发?”
周伐指天,“我发就发,如果我有一天离开你身边,我就再也不能雄起,”说完看云泥,“这样行吗?”
“这算什么?”云泥淡淡地笑:“像玩笑一样。”
“那你要怎样?”周伐把云泥搂在怀里,“怎么你自从那个幻术解了之后就怪怪的,到底梦到什么了?”
云泥靠在他胸口,“不想说。”
“不说我也能猜到,”周伐笑道:“你现在对我这么冷淡,一定是梦到我辜负了你,对吧?”
云泥看着他的脸,半天点了点头。
周伐也点头,“你梦到我始乱终弃吗?”
云泥想了想,“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呗,”周伐又说:“我想啊,没有什么比你的家人更让你敏感的了,你一定是梦到我和灭尽刀有关,对吗?”
云泥低着头,“你说呢。”
“梦怎么能信呢,”周伐拍拍云泥的手背,“难道你宁可相信虚假的梦,也不相信真实的我?”
云泥看着他,周伐继续说道:“不过我很好奇,莫非你是梦到我骗你拿走灭尽刀了……”
云泥摇摇头,神情疲惫,“我梦到,你娶了别人。”
周伐恍然,“呀!”
“你早晚会娶妻生子,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云泥咬着嘴唇,“你不当真,我却是会当真……”
周伐吻住他的嘴唇阻止了他的话语。
他的手指探入云泥宽松的上衣里,往里摸索着,云泥却突然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别。”
周伐不满地抬起头:“谁说我不当真,我现在就当真给你看。”
云泥摇摇头:“不,我的身体……很脏……”
“我不介意。”周伐又去摸云泥的身体。
但云泥又一次阻止了他,“我介意,我现在,至少是在我伤好之前,我不想再做……”
周伐想起来了,“对哦,你那里撕裂了,不过大夫说不要紧,擦擦药养养就好,不过他好像也的确吩咐过不能有房事,哎呀我忘得干干净净,真该死!”
云泥静静地看着他,“等我好了再做。”
“当然是这样,”周伐心疼地摸摸云泥的脸:“我太粗鲁了,下次不会。”
云泥对他微笑,周伐又问:“你的梦里,我娶了别人,你对我因爱生恨了?”
“没有,”云泥靠到床头的鹅绒软垫上:“梦里的我,非常懦弱,只会哭,凡事只会去求人,却不想办法,”他摇摇头,“我痛恨那样的自己。”
“哦,你求谁了?”
“你。”云泥望着他:“我求你,不要那么残忍地对待我。”
周伐也望着他:“你实际上一点也不懦弱,现实里就算我真的娶了别人,你也不会哭着求我吧?”
云泥凑近了周伐的脸,他轻轻地说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哈,你真了解我,我的确不会另娶他人,”周伐捏捏云泥的鼻尖,“等你好了,我还要准备燕云十八骑娶你呢。”
“你的家人真的允许你娶一个男人?”
“实话说吧,我父母早不在了,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周伐摊手:“只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你得先陪我挣钱。”
云泥握住他的手,“你继续跑堂?”
“我们开夫妻店吧,”周伐谋划道,“你做掌柜我跑堂,你样子美脑子灵,算账待客都没问题,我嘴巴甜腿脚快,跑堂伙计都能做,嘿,我们退隐江湖开客栈,大隐隐于市,多好!”
“想得美,”云泥戳他的额头,声音俏皮,“谁和你夫妻,我还要娶妻生子传递香火,当我和你一样好男色吗!”
“哇,这样就没意思了……”
两人正说着,有人敲了敲门,“云公子。”
“是兰姗姐姐。”周伐道:“进来吧。”
兰姗端着托盘走进,一袭淡紫色长裙随着身体摆动摇曳生姿,如云秀发挽成松松的发髻,乌发里的金步摇闪出耀眼的点点金光,“原来周公子也在,奴家熬了参汤给云公子补身体,正好周公子也一起尝尝奴家的手艺。”
云泥勉强要起身,兰姗忙放下盘子扶住他,“周公子是奴家远客,你也就是奴家的客人,身体不好躺着不要动。”
云泥听她声音娇媚,又见她身段妖娆,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倒看得兰姗红了脸,手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云公子,莫不是奴家脸上有什么?”
周伐也说道:“我兰姗姐姐是未亡人,娘子你不要失礼了。”
明明失礼的是你吧!云泥抬头瞪他一眼,对兰姗道:“兰姐姐貌美动人,是我唐突了,请兰姐姐勿要怪罪。”
兰姗抿嘴一笑,走回桌边去盛参汤。
云泥看着她的侧影,“多谢兰姐姐救命之恩,自我醒来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兰姐姐,其实应该由我上门道谢。”
周伐笑道:“对呀,你中幻术之时真的要感谢兰姗姐姐的悉心照料,现在才肯收留我们免得遭受风餐露宿之苦。”
兰姗端着参汤走来,“真是越说越见外,周公子父上曾对我有恩,理应涌泉相报。”
周伐看她道:“那你对我们的涌泉之恩要怎么报,只能沧海了。”
三人都笑,兰姗努努嘴,“只怕周公子已经是曾经沧海,有云公子这样的佳人在怀。”
云泥抬头看周伐,周伐也正低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又都不自然地同时转开。
兰姗一时搞不懂两人心事,笑道:“奴家说的玩笑话,二位喝汤吧。”
云泥接过来小口地喝完,周伐也喝了一些,赞道:“兰姐姐厨艺比相貌出色。”
“奴家倒不知道周公子是真心还是嘲笑了。”
云泥说道:“他是真心的。”
兰姗边收拾碗筷,“一定是云公子更了解他,说实在的,奴家和周公子只见过寥寥几面呢。”说着端着托盘准备离开。
云泥注视着她的动作:“兰姐姐,我有一事相求。”
周伐低头道:“怎么了?”
云泥望着女人柔媚的眼波,“我听闻兰姐姐武艺高强,不知道可否教我一些武功?”
兰姗愣了一下,抬眼看周伐。
后者坦然道:“既然我娘子都开口求了,兰姐姐还不成人之美吗?”
“奴家武功粗浅,”兰姗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恐怕教不好云公子。”
云泥诚恳地说道:“我不求有兰姐姐这般造诣,只求在江湖上能够自保,经过这一次生死攸关,我觉得如果武功像我这般低微,说不定会再被人欺凌,还请兰姐姐成全。”说着起身要拜。
兰姗忙道:“好说好说,先等你身子好些。”
云泥对她灿然一笑:“多谢兰姐姐。”
周伐清清嗓子:“好了,你先休息,瞧你脸色这样差还学武功,先把自己身体养结实吧。”
云泥乖乖地躺回床上,周伐给他盖好被子,拍拍他的脸:“又瘦了啊。”
周伐安顿好云泥,和兰姗一同走出房间。
两人走出庭院又走得隔了些路才开始交谈,兰姗回头看一眼远远的房门,“他怎么要我教他武功?”
“不清楚,”周伐摇头,“他好像有点怪。”
“和以前不同?”
“也不是,仔细想想和以前也差不多,可能是我自己多心,”周伐说道:“大概是梦里吓到他了。”
兰姗想了想,“海棠家幻术自然是厉害,他的梦大概就是他的心魔,主上你现在知道他做了什么梦?”
周伐只笑,“他怕我抛弃他,原来这是他的心魔啊。”
兰姗也笑:“主上也不用如此得意吧。”一会又说:“主上现在蒙混过关了?”
“他若真心喜欢我,自然我说什么他都会相信,”周伐看兰姗的脸,“你今天特地打扮过吧,比寻常漂亮不少。”
“看来周郎觉得奴家平日不修边幅呢,”兰姗佯装生气,又说:“奴家是要和那小少年比比,到底谁更娇美,现在一见,果然是不服老不行呢。”
周伐又笑:“哪里,兰姐姐是要抢我风头吧,”说着顺手把兰姗头上的金步摇拔下来,“这个很碍眼,不要戴了。”
兰姗接过金步摇,嗔道:“不就是小云公子多看了两眼吗,周郎你竟然和一只金步摇吃醋。”
周伐斜她一眼,恢复了郑重的表情,“海棠家的女人留着没用了,去处理掉。”
兰姗点点头,行了一礼,“是。”
周伐不再说什么,兰姗走回厨房将参汤放下,又盛了一碗,端着往西厢房院落走去。
临到院外,她停下脚步,从衣襟里拿出周伐刚取下的金步摇,又端端正正地插回乌发中。
然后她敲了敲房门,推门而入。
海棠沁坐在床上,她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脚镣还没有开,铁链尽头连着床柱,她依旧是半步也离不开。
兰姗将参汤放到桌上,对她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海棠姑娘,奴家备了参汤给你养身。”
海棠沁看都不看她一眼,“你不用对我耍花招,尽管杀了我就是。”
“海棠姑娘性子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呢,”兰姗走到她面前,“何必把奴家想得这样恶毒。”
海棠沁仍然不看她,“从前师父师叔他们总说我太过冷静,其实我看得明白。我知道自己不会被周伐所容,更何况他杀了我师叔师妹,再多杀一个我,他也必然不会介意。”
兰姗解释道:“姑娘的师叔师妹都是自杀,周郎不杀女人。”
海棠沁抬起头看她一眼:“他不杀,自然会吩咐别人杀,或者强迫别人自杀,我师叔师妹性格怎样我很清楚,她们宁愿死也不愿被人羞辱。”
兰姗微笑一下,坐到她身边,“你对周郎有偏见,可是奴家不曾亏待过你,奴家还为你治了伤。”
海棠沁往旁边坐了些,像是靠近她都嫌恶,“你无非是想知道海棠家幻术的事。”
兰姗低头笑了一声,半晌说道:“小姑娘,何必事事都要看得这样清楚,人糊涂一些,会快乐很多。”
海棠沁并不回答她。
兰姗也不勉强她,她走到桌边背对着她说道:“姑娘是聪明人,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掏出一个细小纸包,将白色的纤细粉末倒入。
它们很快溶在参汤里,不再有痕迹。
兰姗端着参汤走向海棠沁,“奴家看姑娘最近清瘦不少,喝点参汤吧,奴家亲手做的,味道勉强也能入得口。”
海棠沁看着她,“无论你用什么花招,我都不会告诉你海棠家幻术的事。”
“海棠家幻术虽好,怎么比得上姑娘秀外慧中?”兰姗将参汤放到海棠沁手中,“奴家自小在江湖飘零,一贯随波逐流受人欺辱,见到姑娘这样难得的矜贵,如今是真心仰慕,怎么会逼迫姑娘非要说出海棠家幻术的事?”
海棠沁定定地望向她,兰姗又笑,“奴家手艺拙劣人品低微,姑娘嫌弃的话就不沾染……”
她话还没说完,海棠沁已端起参汤一饮而尽。
兰姗静静地看她喝完,接过空碗,盈盈一拜,“承蒙姑娘不弃。”
海棠沁垂下眼帘,“我虽然厌恶你们的做法,但我也是自小江湖飘零,多亏师父不嫌弃收留才有今日,我不习惯听女子这样说。”
“姑娘也是性情中人,”兰姗停下话语,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奴家没有姑娘的幸运,奴家遇人不淑,遇见之人或是贪图色相或是如工具般利用,说起来在江湖上行走了十几年,其实半世飘零却一无所得……”
海棠沁看她一眼,没有开口。
“奴家也曾想和姑娘这般矜贵,只是遇见的男人越多,就越将一腔热情磨尽,”兰姗望着窗外,“如今年近三十年华,对情爱都已意兴阑珊了。”
、45 阑珊5
海棠沁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她歪歪地倒在床边,闭上了眼睛。
兰姗看着她,她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并不是想要害你,主上要你的命,我却不想,这个药不会取你性命,只会在我下一次用媚术的时候使你不能发觉罢了……”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轻轻地抚摸着少女的脸颊。
她相貌并不能说有多美,只是清冷得有些特别,而且年轻得充满生命力。
兰姗静默了片刻,走出房外。
她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海棠沁睁开眼睛,她厌恶地看着房门,像看着女人妖娆的背影。
脚镣很短,海棠沁只够走到房间角落,她对着盆栽的瓷质池子抠着喉头,将刚刚喝下去的参汤全部吐了出来。
她修行以琴术为主,其他幻术只略有耳闻,不过海棠家以幻术见长,大部分的幻术知识都会让门下弟子了解一些,所以海棠沁懂得少许的与幻术相关的药物,比如刚才那种,她闻得出它的特殊气味。
微微的酸涩,像早熟的青梅。
那气味不容易消散,就算呕吐出来,也萦绕在身边的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海棠沁一阵心惊,摁着胸口回头看向房门。
门外的人已经推开门走进来。
他的样子,只要见过一次的人都不会忘记。
光洁的脸颊上那双有着纤长羽睫的眼睛此时是睁开的,海棠沁看见他的赫然一灰一黑的水润眼眸。
“你……”海棠沁愣愣地看着他,“好了?”
云泥沉默地望着她,他微微地歪着头,“你不舒服吗?”
海棠沁摇头道:“只是吃了点不该吃的。”
云泥走过来,“你是什么人?”
海棠沁望着他秀丽的面庞,虽然没有刚才女人那般的妩媚诱惑,但清丽出尘的模样更让人印象深刻,她迟疑了一下,“你不记得我了?”
云泥皱着眉,“我该认识你?”他停顿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