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嗯一声,点了点头,他从袖子里抽出那把断金截玉的锋利匕首,翻开女人的外衣,并不迟疑地刺入她的心口。
海棠沁侧过身,像不忍心再看。
云泥收回刀,拜道:“多谢海棠姑娘鼎力相助。”
海棠沁背对着他,“我也是为了报仇。”
“姑娘大可放心,”云泥说道:“周伐是我的灭族仇人,我不会放过他。”
“可是他武功高强,又心机深沉,”海棠沁犹豫道:“恐怕你,加上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云泥看着少女的眼睛,“他的对手是我。”
海棠沁有些惊讶,云泥接着说道:“你应该回到海棠家去,你是名门弟子,理应有无限光明的将来,不值得为周伐这种人浪费光阴。”
海棠沁眼神黯然:“我师叔师妹都不在了,我如何有脸回去。”
“那不是你的错,”云泥摇头道:“你尽管实话实说,遇到灭尽刀,但被七杀抢了先,你杀掉这个七杀首领逃出来,我相信你回到师门之后不但不会被责罚,还会被奖赏。”
海棠沁望着他,半晌才说道:“你替我想得这么周全……”
云泥微微一笑:“因为你帮我报仇,七杀是我的灭族仇人,你是我的恩人,我恩怨分明地很。”
海棠沁垂下眼睛,“明明我之前还和师叔一起用幻术加害你,差点害的你沉睡不醒。”
“可是如果我当时是醒的,说不定加害你的就是我了,”云泥并不计较,“其实你们海棠家并没有害到我,反而让我更深地看清自己,和他人。”
海棠沁犹豫了片刻,又问:“我师叔说,她的幻术会将你引入心魔中,恐惧会吞噬你的意志,你当时很难受吧?”
云泥静默了一会,答道:“我只是更憎恨梦中软弱的自己。”
他的表情,完全是漠然。
海棠沁没有再问下去。
云泥用匕首割开海棠沁的脚链,两人合力将兰姗抬放到床上,掩上房门暂时做出无事发生的假象,一起走出庭院。
和云泥之前估计的一样,兰姗支走了园子里的佣人们,空荡荡的花园中只有寂寞开放的灿烂花雨。
两人牵了马走出园子,门前的小径通向远方,春日阳光和煦,山峦起伏间有白色的鸟雀直冲云霄。
云泥拱手道:“就此别过吧。”
海棠沁牵着缰绳,“我回海棠家,云公子你要怎么办,留在此处恐怕被周伐回来发现实情,他不会饶你。”
“他要灭尽刀的话就不会杀我,”云泥坦然说着:“何况我也有打算,多谢海棠姑娘关心。”
海棠沁半天才点头道:“云公子聪明机智,吉人自有天相,只是我海棠家鲜少步入江湖,日后大概再无见面之日。”
云泥不说话,只笑笑。
海棠沁又点了点头,正准备上马,又停了下来,“云公子的伤……”
云泥看一眼肩,“是我自己撕开的自有分寸,这苦肉计真是很痛,不过能骗过周伐也算值得。”
海棠沁只觉这个少年对自己未免太过狠心,不禁心有酸楚,忍下去又问,“云公子如何得知兰姗姑娘是七杀?”
云泥嗯一声,“我之前杀过一个七杀首领,他擅长易容模仿,能够完全地扮成另一个人,我想再高明的模仿者也一定要有一个原型可供他模仿易容,他曾经扮过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和兰姗姑娘有八九分相似。”
“外貌?”
“外貌并不很像,他扮的是个更年轻的女子,只是说话的声音、姿态、神情,足足像了八九分,尤其是用手扶金步摇的动作,完全一样,”云泥望着海棠沁,“所以我一见到兰姗,就猜到她和七杀有莫大关系,可能就是七杀之一,最后的时候我翻开她的外衣,看见她内衣上的紫色花纹,就更加确定她就是七杀。”
海棠沁吃惊道:“原来开始你也不确定她是七杀,万一她不是,我们会陷入危险中。”
“凡事赌一把,”云泥摸着马儿的鬃毛,“江湖凶险,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海棠沁若有所思,“她和周伐在一起,周伐也是七杀吗?”
云泥眉毛微微一动,他仍然口气平淡地说道:“或许不止,”他望了望天,“不早了,姑娘还是尽快上路吧。”
海棠沁嗯一声,翻身上马,“云公子,”她停了一下,深吸口气,“但愿后会有期。”
她对他嫣然一笑。
然后拉转马匹,驰骋而去。
云泥望着她的背影,低声道:“或许大仇得报之后,我……”
风吹散了他的话语。
江湖儿女,快意情仇,理应如此。
云泥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从来没有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标所在,从来没有如此血脉沸腾又心如止水。
他随时都能杀掉周伐,血液里的杀气正叫嚣着要脱鞘而出。
“激动什么,”云泥低声自语着,他淡淡一笑,轻轻摁住心口:“沉住气吧,灭尽刀。”
、47 医者2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迅速地由远及近,正在园门口打扫的老仆停下手中的扫帚望向风尘仆仆的二人。
为首一人鲜衣怒马剑眉星目,正是周伐,老仆瑟瑟地跪下来:“请周公子责罚……”
周伐跳下马,“出了什么事?”他神色一惊,“难道他……”
老仆颤抖着声音,“云公子……他……”
“他怎么了!”
“他不见了……”
衣礼从他身后的马上下来,“什么事?”
周伐揪起老仆的衣襟,“不见了?!”
老仆哭丧着脸:“昨天周公子急急出门,不久之后兰姑娘就吩咐我们出园,结果我们晚上回来,云公子的房间就空了……”
周伐甩开他径直往园里走,衣礼把老仆扶起来,“你不要急,慢慢说。”
周伐大步流星地走入云泥房中,和老仆描述的一样,那里已是人去楼空,本来卧病在床等待衣礼救治的少年消失了。
他回不过神。
衣礼跟着他走进来,“我已经问清楚了,他们附近都找过了,云公子真的不见了。”
“是灭尽刀不见了。”周伐狠狠地一拳打向床框,只听床的木器里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音,连绵不绝。
衣礼劝道:“不急,一个活人还能凭空消失吗,现在问题是,兰姗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贱人!”周伐咬牙道:“我就知道她过去和江湖上很多人勾搭不清,说不定趁我不在把灭尽刀交给哪个派会的人了!”
衣礼摇摇头:“关心则乱,你仔细想想,兰姗姑娘早已和过去一刀两断,江湖之事她躲避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卷入?”
周伐稳定了心神,想了想,“你说的对,兰姗久居关雎宫,她理应不会再和过去有过关联,并且她过去受伤极深,只怕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再为江湖中人做事了。”
“她臣服于你时发过毒誓只为你一人效忠,”衣礼说道:“现在她不见了,恐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周伐却明白过来,他略一想,“去西厢房。”
衣礼不解:“那里有谁?”
“海棠家的贱人!”周伐大步朝外走去。
衣礼不禁又摇头,想来周伐这小子必定是气急败坏了,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如今对灭尽刀竟在意到如此地步。
周伐快步走到西厢房门前,一把推开门。
海棠沁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他没有再走过去。
衣礼也追了过来,他抽了一下鼻子,“这味道……”
两人对看了一眼,心内都明白过来。
房间的被子上聚集了几只苍蝇,嘤嘤地飞舞。
周伐拾起地上断裂的铁链,他的手握紧。
“厚葬了吧。”他低声说道,转身走出房间。
他很清楚床上的并不是海棠沁,也很清楚海棠沁已经被人救走了,救人的人顺便还带走了灭尽刀。
一向都是他玩弄别人于股掌之上,现在简直在挑战他的自尊底线!
衣礼很快跟上他,“你觉得是什么人干的。”
周伐头也不回:“你觉得呢?”
“你现在还是冷静一点,”衣礼按住他的肩,“不一定是海棠家的人。”
“我当然知道不是。”周伐停住脚步:“海棠家自诩名门正派,她们若是救走那个女人,一不会杀兰姗,二她们绝对会留下来和我算那老女人小女人的帐。”
衣礼点头道:“你还没算完全糊涂,那你现在有头绪了吗?”
周伐摇头,“一点都没有。”
“我倒觉得,不会那么巧。”衣礼在一旁说道:“偏偏你来找我,就有人上门寻仇,带走灭尽刀?”
周伐回过头:“你什么意思。”
衣礼拱手道:“主上自己意会。”说完转身就走。
周伐叫住他:“衣礼你何必这样叫我,你知道我心里怎样对你!”
衣礼头也不回地走开。
周伐懊恼不已,心中又憋了口气,既怪衣礼的不留情面又怪寻仇之人的狡猾可恶。
衣礼不赞同他和男子在一起,他自己是清楚的,所以衣礼会将矛头对准云泥,他倒也不奇怪,他当然不觉得会是云泥做的,那小家伙这么爱自己,怎么会舍得离开呢,况且他生病也不是假的,那肩上的伤,他可是眼瞧地清清楚楚,若不是真的很严重,又怎会真的一路催促衣礼快马加鞭到连茶水都不及喝一口。
那么是什么人?
神刀门聚兴会都有可能,江湖上觊觎灭尽刀的人太多了,甚至聚兴会已经知道灭尽刀不是一把实体刀,别的小门小派也有可能,那种神兵利器谁人不想得到。
周伐回到云泥的房里,他又搜寻了一遍,没有任何线索。
太干净了,干净到没有任何打斗、挣扎、拉扯的痕迹。
云泥当时昏睡不醒,若是被人抱走,也很有可能,但是兰姗为什么要园子中所有的人离去?这不是为偷袭者扫清障碍吗?还有,偷袭者知道海棠沁在哪里并救走了她,这对于一心寻刀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偷袭者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伐百思不得其解。
**
云泥抬起头,依园的牌匾就在眼前,他离开这里不过是十几天前的事,时间短得还来不及对烧毁的前园进行修葺,他迈步走入园中,看见了熟悉的人。
小宛跑过来:“是云公子!你回来了!”
云泥微笑道:“是呢,衣先生还没回来吧。”
“先生昨日连夜和周公子走了,还没回来,您知道衣先生不在的话……”小宛笑道:“那您还来拜访他?”
“我正是要等衣先生回来。”云泥牵着衣摆往前走,“麻烦小宛姐姐为我安排一个住所,衣先生大概很快就会回来。”
“自然可以。”
小宛将云泥带往他过去住过的竹林园,摇曳的纤纤细竹在身边笼罩下阴影,很容易让他想起不久之前的事。
那时他蒙着双眼看不见外界,被周伐拉着走过这一路的青翠。
云泥沉默着走着,小宛边走边说:“那天你跟聚兴会的人走了,我们都很担心,尤其是净儿,她哭了好长时间。”
云泥没有回答她。
他的心绪被那些纷扰的过去盘踞着,说不上是痛恨,还是羞耻。
他突然开口:“周公子来过很多次依园吗?”
小宛嗯了一声,“也没有说很多次,但隔两个月总要来一趟的,每次给先生带一些各地的特产,有时是药材,先生喜欢那些。”
云泥一下子笑了,“你说特产我想起来了,路过洛阳时我给你们买了些姑娘家喜欢的珠子手镯。”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些晶莹剔透的镯子,“不值什么钱,我就是觉得好看,适合各位姐姐呢。”
他递给小宛,小宛接在手里,赞道:“云公子真有心,这珠子亮晶晶的,果真好看。”
云泥仍然笑着:“小宛姐姐喜欢就好。”
“多谢云公子啦!”
云泥又问:“周公子和衣先生是莫逆之交吧?”
“嗯,”小宛点头道:“周公子待衣先生,尊敬犹如父亲。”
云泥抿嘴一笑,“那衣先生待周公子,也如同儿子一样?”
小宛犹豫了一下,靠近云泥,“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云泥把她拉到竹林深处,“小宛姐姐,我和周公子的事想必你也见过,因此我待衣先生也一定要和周公子一样的。”
小宛想了想,“我听说,衣先生和周公子父母是故交,应该是像待儿子一般待他,只是过去看他对周公子发脾气,又不太像长辈的样子。”
云泥望着她,“你见过什么?”
小宛不明白,“什么?”
云泥看她表情认为她是真的不懂,又说:“周公子说过依园只有衣先生一个主人,衣先生没有娶妻吗?”
“没呢,先生一直是一个人,”小宛压低声音,“我跟你说哦,先生的脾气是有些古怪,个性也怪怪的,我不是说先生不好,先生是个好人,就是不喜欢生人,不然以先生的家世人品相貌,怎么会一直单身。”
云泥有些明白了,又说:“衣先生和周公子琴箫合奏,是依园一景吧?”
小宛笑道:“是呢,每回周公子来都要合奏一回,上次周公子和你一起来,不也合奏过吗?”
云泥点头道:“嗯,只是周伐在我面前有些害羞,有琴艺也不肯展露呢。”
“周公子弹琴很好的,”小宛说道:“周公子多才多艺,我也见过他和先生下棋。”
云泥微笑道:“那他武功如何?”
“周公子不会武功呀。”小宛诧异地说:“不然前些日子怎么会让依园被烧,云公子怎么这么问。”
云泥只笑:“没什么,就是觉得周公子不会武功未免可惜了。”
小宛问道:“周公子昨天急匆匆地来,连杯茶水都不喝就急着拉先生走,我和净儿还问怎么云公子没来呢。”
云泥表情平静:“他怎么说。”
“他急得不行了,根本没顾得上搭理我们呢,以前每次来都和我们说笑个没完,”小宛又问:“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好像是他的一个女朋友被杀了……”云泥摆手道:“不说血腥的事了,听着怪可怕的。”
小宛也说:“是啊,我最怕听打打杀杀的事了,幸亏先生不踏入江湖。”
两人走到竹林园的住所,小宛拜道:“云公子先歇息吧,我先告退了。”
云泥叫住他:“不知衣先生外出归来都有何爱好?”
“我家先生每次外出归来都要先入浴一番,”小宛说道:“既然云公子说先生很快就回来,那我就要快些去准备了。”
云泥拉住她的衣袖:“衣先生待我恩重如山,不如这次让我去伺候他。”
小宛急忙摇头:“您是客人啊,先生会怪我们不懂礼数。”
云泥含笑道:“我早晚和先生是一家人呢,哪里分外人客人,快些带我去先生沐浴之地吧。”
**
回到南阳城的依园时天已经黑透了。
衣礼下了马,将缰绳递给家丁,连续的奔波让他的衣物染满扬尘,他是爱洁净的人,心中迫不及待洗去那些尘埃。
他走向依园后的淙园,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