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他哄孩子般的样子,叶琰忽的一下笑了出来。可这个笑却比哭还要难看。一口药刚入喉,叶琰只觉心里一阵难受,作呕,身子往外一探,痛苦的倒在司空镜的腿上,吐了一地。
“阿琰!阿琰!”司空镜着急的不知所措,目光从秽物上掠过,所吐出来的除了药汁还有血迹,他急忙撩起衣摆挡住,扶着叶琰躺下,“没事,你先休息会儿,我让大夫再换一剂药。”
叶琰皱了皱眉,并没多说什么,大概情况他已经明了。深深地吸了两口气,问道,“公孙玉呢?”
“他,养着,放心吧,死不了。”司空镜努力的佯作轻松的道。
“你躺着,别动,我再去拿药。”司空镜叮嘱道,将被子给他拉上,好好的盖住,然后才抬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离开后,是习清阑来收拾好了那一摊秽物。叶琰安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肉体上的疼痛已经麻木了,脑海里的画面逼得他浑身直颤,可偏偏他又不想将这些表现出来,咬着牙,忍受着折磨,努力做出沉睡的模样。
司空镜坐在高高的树枝上,面色沉重。看着西下的太阳,树下的小道上缓缓地走来一个人,司空镜纵身跳下,走来的红衣人摇了摇头,“人没来?”司空镜问。
冷雪道,“百里大人病了,来不了了,香印会来,可我还是不放心……”
“只要能救阿琰就可以,快把人请来!”司空镜急忙道,随即又道,“百里洋好好地怎么病了?”
“让百里香印给气的。”冷雪道,“陛下可还记得那个黑莲谷的黑衣人。”
司空镜道,“当然记得。”
“他与百里香印本来是对立的两方,不知怎么的,如今非要共结连理,一来二去的就把百里大人气的站不起来了。”冷雪颇为无奈的道。
司空镜也一怔,心里也乱成了麻,表面却依然保持着冷静,只因他是一国首领,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只能微笑着坦然面对。冷雪又道,“我从未听说过百里香印也会医术,加上对此人并不了解,我不放心他来!”
司空镜也不放心,踌躇瞬息,倾听越来越近的车轮声,司空镜道,“既然都来了就让他试一试吧。就拿百里洋来说,如果不是翻旧账时偶听几位老御医说百里洋医术高明,还有医仙之称,我也不相信他一个打仗带兵的武将有此能耐,为此我还专调查了许久,确认确实属实,我想医仙的儿子应该不差。你再去看看能不能将百里洋请来。”一长串的话,一气呵成,他的掌心却捏了一大把的冷汗。
冷雪应罢正欲离去。司空镜又招手叫住了他,道“把习清慕也请来吧。”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居不定魂归何处,茫无措守候身侧
冷雪前脚刚走,百里香印后脚就到,百里香印远远的看了司空镜一眼,不屑的落下了眼睑。命车夫加快了车速,马车从司空镜身边驶过,百里香印垂头玩弄着手中的珠子。忍不住又斜眄了司空镜一眼,司空镜皱眉不言。跟在马车后面。马车在茅屋前停了下来,百里香印轻身跳下马车,走入屋内,看着平躺在床上的叶琰,会心一笑,轻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探了探叶琰的脉搏,又看了看叶琰的眼睛。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个椭圆的黑色药瓶,柔声道,“把眼睛睁开点。”
叶琰应声睁开了眼,百里香印将瓶中的液体滴了两滴到叶琰的眼中,摇头叹道,“怎么弄了那么多血到眼睛里去了。”
“一心要杀我的你怎么也来救我了?”叶琰用同样的语气回应着。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可他却已经明白,有太多的事越是不明白就越觉得清晰可见,就好像他的父亲为何会拿刀杀他一样。
“你倒是有点意思……”百里香印面上笑容更显神秘、奸邪,轻轻地扯下叶琰的衣襟,叶琰扬手勒住。百里香印笑道,“都是男人,何必害羞,若这伤口再不处理只怕再难痊愈。”
“谁知你是杀我还是救我。”叶琰不领情的道。
“若不是看我父亲的面子上,我还真不情愿来这一趟……”叶琰又准备插话,百里香印急忙扬手打断叶琰,“你也别说太多话,就你现在这状态,能撑多久我可不知道。还是省点力气好,至少可以多活上过一时半刻。”
百里香印拿开了叶琰的手。缓慢的拉开衣领,温柔的扯开抱住伤口的布条,从药箱中取出药水,仔细的将伤口以及周围清洗了一次,又在重新将伤口包扎好。收工之时,百里香印似玉般的手指快速的在叶琰身上点了两下,“我暂且封住了你的内力,在痊愈之前,不可用武。”
“……你”叶琰怒视着他,只觉浑身无力,甚至连睁眼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虽然我的父亲待我无情,可他还会保护我,跟你比起来,我真是该烧香感谢上天了。”百里香印看着面色苍白,气息衰弱的叶琰同情的摇了摇头。“我要走了,临走之时与你说一句真心话。——那就是,我救不了你。”
如同晴天霹雳的一句话,叶琰听罢只是微微的勾了勾嘴角。
看着百里香印拿着药箱离开了房间。叶琰松了口气,脑海里尽是司空镜的模样,他时而温柔时而霸道的笑。
刚合上房门,百里香印就看见在门口等候已久的司空镜。
司空镜并没有出声,给了百里香印一个眼神,百里香印跟着司空锦走去。两人在绿篱外停下。
司空镜问,“当真没救?”
“既然担心,刚才为何不随我一起去看看。”百里香印略带神秘的问。
“他一定不希望我知道这个消息。”司空镜道。
百里香印两手抱在胸前,轻松笑道,“我只是说我救不了他。没说别人救不了。”
“谁能救他?”司空镜又问。
“百里香一。”百里香印道。又将那个椭圆的黑色瓶子递给司空镜,“瓶中药水能清洗去他眼中残血。早晚一次,每次两滴,我虽救不了他,但至少还是可以治好他的眼睛。”
“百里香一是谁?”司空镜接过药瓶问。
“我哥哥。”百里香印道。“只可惜了,没有人知道他身在何处。就连我父亲都不知道。”
司空镜紧锁的眉头又紧了几分,他从未听过百里香一这个名字,更不知道百里洋还有两个儿子。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自己不知道的事竟然那么多。天下在手,而他却悬挂指尖,随时都可能从自己手中消失。
百里香印又道,“线索倒是有一条,不过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一年前,湮国太子被人当场捉奸,梨姜镜王爷被困沙场,就是那一夜,他在沙场出现过。”百里香印回忆着,已经久违的记忆又一次从现脑海。
月夜,他一袭白衣如雪,衣袂迎着夜风上下翻滚,在寂寥的仅剩尸骨和蛆虫的沙场,他看到了一个与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人,因好奇便走过去瞅了瞅,那人回头瞄了他一眼,同时一根银针向他飞射了而来。银针插在他的心口,入体三分,百里香印当场惊住,若是那人在用力一分,只怕自己的小命当场就给报废了。
“你是谁?”看他缓缓走近,百里香印紧张后退。
“是你?”那人疑虑的看着他,手指转动,手法巧妙。抽出了插在他心口的银针,未带出一点血迹和疼痛感。
“你认识我?”百里香印问。
“我叫百里香一,是你的亲哥哥。或许父亲并未提起过。”那人说话的语气清凉,皎洁的月华覆盖着大地,似薄薄冰雪,寒气侵蚀着百里香印全身。
等百里香印反应过来之时,那自称是他哥哥的人已经远去,只见半空中一抹似白狐的影子晃过。百里香印也紧随而去。月下,一人骑着黑马一路狂奔,也似在追着那白狐跑。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哥哥,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自己的哥哥。为了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他询问了自己的父亲,确定自己有一个叫做百里香一的哥哥,只可惜当他问及自己亲哥哥的下落的时候,他的父亲却哑然无言,摇头叹息。
“翻遍天下,我也会将人找出来。”司空镜捏紧了拳头,百里香印道,“只怕是你还没翻遍天下,他就已经死了。”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他回望着木屋,神态哀凉,绞心般的痛狠狠的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百里香印提了提箱子,“找到我哥哥的时候记得帮我传句话,告诉他我要成亲了,让他来喝喜酒。”说罢,百里香印又顿了顿,接着道,“所以这次的医药费我就不收了。”
司空镜抛过一锭银子,道,“话我会帮你传的。”
人刚走不久,房门又被推开了。
叶琰刚刚入睡,睡眠很浅,一听开门的声音就醒了过来。“别动。”见他翻了个身,司空镜急忙跑了过去,轻扶住他,“好好躺着,会好起来的。”
“公孙玉呢?”叶琰无力起唇,声音极小,说完几字便开始断断续续的喘息起来。
司空镜心疼的握住他的手,“他也在休息,过两天应该就没事了,到时我让他来看你。”
听司空镜这么说,叶琰才勉强放下心来,下巴微微的点了两下。因内力被完全封住,根本就使不出力气来,每动一下都觉得疲惫至极,刚说两句,睡意又上了头。
他紧握着司空镜的手,动了动唇,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司空镜回握着他的手,强忍着泪,“好,本王陪你……永远也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欲借浊酒解千愁,不若坦然对甘苦
躺在他的身侧,听着他断断续续的,沉沉的呼吸,司空镜心痛的揪成一团,好像正被一双无情的大手揉捏着。
“阿琰”司空镜将唇贴在他的耳畔,轻轻的咬上一口,浅浅的品尝,不忍松开,也不敢索要太多。
虽已疲惫不堪,倦的连眼睑都挣不开,可他的脑子里依然模模糊糊的无法真的入睡,清晰的感觉刺激着全身,曾经都化为泪水流了出来。泪顺着眼角流下,流入了耳。司空镜皱着眉头,连呼吸都屏住了,两人都默默的承受着。心里都知道彼此的痛,可却始终无法说出口,无法给彼此更多的安慰。吻去泪痕。司空镜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将他抱在怀里。无声的哭泣,泪从眼缝中挤了出来。
良久,忘了有多久,他在司空镜的怀里睡了过去。感觉到他的呼吸没有那么大的起伏后,司空镜不舍的放开抱着他的手,侧身躺在他的身侧,哪里也没有去,他只想陪着他。他也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算没有百里香一这个人,他也相信奇迹会出现。自古以来,奇迹那么多,他相信已经几百年没有发生过的奇迹会在这一年里现身……
哀伤无声,风吹花落,寂寞的伤愁随风飘摇。司空镜一直躺在他的身侧,看着他入睡,除了这张床,他哪里都不想去。
“陛下。”习清阑轻轻地晃了晃司空镜。
司空镜转过身,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下了床,看了眼叶琰,然后才跟着习清阑离开。
“什么事?”离开了房间,司空镜低声问道,生怕声音大了一点就会吵到里面的人。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点儿的担心和惊慌。
习清阑道,“幽儿来了信,陛下离京的消息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以侯爷现在的状态看来,并不适合启程。”司空镜道。“你先回去带我处理朝政。”
“陛下!”习清阑颇无奈的看着他。
司空镜又道,“帮我写道旨意,封幽儿为后。”
习清阑闻声面色微变。刚才他的眼神只是有些嫉妒,现在已经不知用何来形容了,是惊讶,是恐慌……幽儿本来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女人,只因有几分姿色,会玩点心眼,被司空镜看中,收入王府,被封为侧妃,对于一个这样的女人来说,能陪司空镜走到今天已经很幸运了。可此刻,司空镜竟然要封她为后,这无疑又要闹起一场风波。
可细想片刻,习清阑又明白了。要想压住这个还没有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的秘密,更好的办法就是制造一个比这更能吸引人的嘘头,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司空镜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张人皮面具递给习清阑,“虽然做的并不是很像,但也能把人骗过去。”司空镜又叹息两口气,看着习清阑犹豫的接过面具,司空镜上下打量着他道,“你要偏瘦一点,也要矮一点,戴上面具的时候多套两件大衣,脚底多垫点东西,若非必要不要说太多的话,也不要有太多的行动。以免暴露,京中留的都是一群老狐狸,不可掉以轻心。”
习清阑咬牙应下,布满血丝的眼直勾勾的看着这个本该是天之骄子的男子,“如果他真的好不了……你会如何?”
“他会好的。”司空镜道。说这一句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话。叶琰真的会好吗,全身上下十二处大伤,无数小伤。虽然每一道伤都离致命点差上半分,可那么多的伤,怎会不要人命……他的父亲真是狠心。竟然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对自己的儿子,就算他假死过一次,投靠过敌国一次,可那并非他的本意,而他的父亲却不闻不问的就往他身上赐了那么多的伤,想要活活的折磨死他。每每想到这些,司空镜都全身生凉。
“你先去吧,路上小心。”司空镜手握栏杆,木栏被他捏的嘎吱嘎吱的响。习清阑走下台阶,只听‘咔’的一声巨响,声音缠绵悠长。干枯的木屑似雪花般飞向天空,然后飘落在地。
他十三岁就跟着司空镜,如今已经十九了,再过段时间就二十了。他曾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司空镜的人,可今日一见,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六年了,六年前他亲眼看着司空镜和习清慕用最无情的方式告别。六年后的今天,他看到了最痛苦的折磨降临在司空镜的身上。六年前的年轻狂躁自我,六年后的冷静自若,孤独自傲。或许,也只有同是天之骄子的叶琰才配留在司空镜的身边。所以他选择了做回自己,一个只该生存在黑暗里的人,只为一人活,为一人死。
活,活在他的命令下。死,亦是死在他的命令下。
他只是一个听命于主人的奴隶,他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奴隶,永远的听命于他。
放下那一段自己本不该拥有的情,走上黑夜的道路。
他换上了黑色的衣,带上黑色的纱笠,黑纱拉下,挡住了俊秀的脸庞。骑上黑色的马。马蹄‘嘚嘚’的响过不停,风‘呼呼’的刮着无止休。从此,只是一个暗人。这句话一直不停的绕着心扉,最后进入心门,永驻心头。
“吁……”一声轻喝,马儿回转过身,他掀开帽檐黑纱,似黑宝石般的双眸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