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制的杯子很好看,香醇的酒应该也很好喝。
“习清阑怎么死的?”司空镜并未接过酒,拔去手背上插着的银针,转身拾起地上的剑,轻轻地擦着并不锋利的剑锋。
“被我杀死的。用剑杀死他的。”
司空镜握剑的手颤了颤,将剑交到了叶琰的手里。“如何杀的他,就如何杀了我。”
“喝了这杯,如你所愿。”叶琰也并未拒绝。司空镜手一挥,双膝跪地,深深一拜,接过玉杯,“多谢成全!”虽然他已经很努力的压抑心中情绪了,可声音里还是有些哽咽,哀伤的气息。
“胜者王败者寇,当初誓言何须挂记。”司空镜说罢,举杯饮尽。凄苍笑道,“天下无罪,你也无罪。罪过只在我一身。”
一杯酒入喉,只觉得头晕目眩,最后的一点意识都消失不在了,好像醉了一样。醉的很厉害,晕乎乎的,可他却和一般的酒鬼不一样。别的酒鬼醉了会撒酒疯,会说醉话,而他却只想睡觉。
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又一点都不想睡,他想要站起来。想要夺过叶琰手中的那柄剑,想要杀了叶琰。
这一杯要了命的酒,是他挚爱之人所给。
他付于他天下,他还之以毒酒。
他想要杀了他。可他却更想再问一句:你可否爱过?哪怕只有那么一霎!
欧阳风盗取兵符之事,你是否指使或者知道?
欧阳风出现在梨姜,你将他收留?是否也是早已计划好,你是不是真的无辜?
忽然间,往日画面叠叠重重的浮现脑海,他想要问,可他却开不了口。眼中满是恨。他不明白自己,更不明白眼前这个人。往日就像云烟一样的不真实,虚无缥缈,而今,看清了现世,虽身体轻飘飘的,身体所触碰到的却是冰凉的石壁铁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他想过要死,也曾以为自己可以坦然的接受死亡,可偏偏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有那么多的遗憾,还有那么多的话还想问。以前所信任的人,此刻,却成了他最不能信任的人。
“为什么要杀了清阑?”他开口了,他觉得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并且声音还很洪亮。可叶琰却没有听到。
叶琰俯身将耳贴到他的嘴边,什么也没听清。看着从他嘴角流出来的黑色血块,叶琰惊慌了起来。福寿战战兢兢的往后退着,不敢靠近。
司空镜闭上了眼睛,面色苍白,却宁静祥和。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越写越有种不祥的预感,要是有想拍砖的记得轻点儿。
窝……
顺便说一句,未完待续!
、当时携手说天下,如今阴阳谁与语
“镜……司空镜……”叶琰托着司空镜的肩,轻轻地摇晃着。司空镜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司空镜!”叶琰大喊了一声,司空镜依然面无表情。
“来人!”叶琰转身望去。独有回音来回萦绕在楼中,不见散去。来时,他只带了一个人,此刻,那唯一的一个人已经害怕的躲了去。哪里还有什么人。
叶琰将司空镜平放在了地上,探了探司空镜的呼吸,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触碰到司空镜的脉搏,他的手已经麻木。没有任何的感觉。
“叶链!”两个字从叶琰牙缝中挤了出来。叶链已现身在他身后。
“是你将解药换成了毒药。”冰凉的声音,还有些阴冷的气息。
“这是她留下来的。”叶链并不着急。施施然的走到司空镜身边,蹲下身去看了看,又悠悠的道,“死了。”
“谁?”
“那个女人。”叶链也眼露凄然色。“抱着画卷的那个女人。”
“下药的是她,解药也是从她手里拿来的。”叶链一句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我不杀你。”叶琰蹲下身去,将司空镜抱了起来,“我会与他一起离开,梨姜国破,司空家全灭,你夙愿已了。恭喜你。”
“放肆!”叶链挡在叶琰身前。
叶琰目光冰凉如水,似一阵风般从叶链身上掠过,横跨出两步,从叶链身边走过。
叶链这次不再拦去,“你走不出去的。”
已跨出门槛的叶琰自然也知道自己是走不出去的,外面人山人海,冰凉的月色下,众人整齐排列。虽都似木雕石刻般站立着,但谁都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叶琰冷笑了两声。
叶链道,“一,厚葬了他,你留下。二,留下他,你去哪随你。”
叶琰轻笑,习清阑刺杀叶链时的画面再次浮现脑海。
看着雪亮的剑刺向父亲的心脏,当时他想都没想的就挡了上去,一剑入体,他并不后悔。眼前的黑衣人皱着眉头看着他。
他平静的回望着,“习清阑。”
习清阑当时并未回答,另一只手摘下了面上黑布。
他笑着,笑的凄凉。
习清阑道,“陛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也没有问。转身向自己的父亲道,“放他走。”
当时的叶链并未反对,他亲自将习清阑送了出去,直到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才停住了脚步。
习清阑道,“陛下本来已经理好了降书。”
他闻言一怔,习清阑却反而轻松的笑了笑,取下自己的令牌,“此牌能调动梨姜所有军马,一路前去,可以减少许多战争。”
他并没有客气,伸手接过了令牌,“多谢!”
“陛下说你一定会是一代明君,只要没有叶链。”
“我知道了。”
习清阑又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陛下剩下的时候不多了,如果你够快,应该还能见上一面。”
“我知道。”叶琰沉声应道,“他不会死的。”
习清阑闻声惊诧的看向叶琰。
叶琰撇过头,避开了习清阑的目光,“解药在我父亲手里,若我胜利,解药归我。”
“原来如此!”习清阑叹道,“不枉陛下待你之心。”
叶琰闻言依然只是轻笑一声,“已走到今日这番地步,谁还奢求能够回到从前,破镜重圆。”
习清阑没有在说话,已开始往前走去。叶琰沉默了会儿,又叫住了习清阑,“你别回去了。”
“什么?”习清阑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琰道,“我说,你别回去了,我希望你能活着。”
“我命早已由不得我。”
叶琰道,“我会告诉天下人你已经死了,自然也包括司空镜在内。从此你可以过你的逍遥日子。不在搀和朝中众事。”
习清阑笑了,笑的却比哭还要难看,仿佛已经失望至极。
“你回去,只会让他亲眼看着你死,而他一生自觉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叶琰补充道。
习清阑闻声并未做仔细思考,“知道了,放心吧。”
简单几个字。
从此,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了习清阑这个人。
他将一颗与习清阑长得相似的头颅送到了司空镜面前。司空镜信了,天下人都信了。
直到最后的那一刻,司空镜所问的不是别的,而是,为什么要杀了清阑。
他果然还是最了解司空镜的。连他心底想什么,最在意什么,他都知道。
司空镜果然还是怨他的,因为习清阑,司空镜怨他,恨他。
可他似已习惯了,不悲也不痛,轻轻的放下司空镜。“我留。”
叶链听到这声,满意的笑了。叶琰抬起眼看着叶链,又补充了一句,“真后悔当时替你挡了一剑。”
叶链并不在意这一句,听罢自然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然一笑。
冰冷的硬木板床上,躺着渐渐冰凉的人。
一方灯火照耀,歌舞声声,一方清平薄凉,只有一位宫女点着孤灯守在他的身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庞,落着泪,哭着道,“陛下!不值!……”这几个字,一直重复着。
梨姜国灭,湮国战胜。
新君继位,天下一统在即。
紧张的气氛一日高过一日。
而那似狐狸般姣媚的人物却已面露沧桑,原来暗红色的眸子已染上了尘埃,如今已不知成了什么颜色,好似灰色,又好似黑色。黯然无光。
登基十年,他完成了当初与人的约定,天下统一,百姓安乐。只是当初的誓言已经无法兑现。说好的共享天下,而今却是只身一人身居宫廷。
整日面对着冰冷的宫墙,不会说话的草木。
“咳咳……”又是秋风吹起的季节,他又难受的咳嗽了。御医说他犯得是心疾,是因所思太多。
而又有谁知,他所思并不多,只有一个人而已呀!
那已去的人,最终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来的人。原本说好的要厚葬,结果当他第二天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那空寂的楼中,只剩下一地血迹,还有一柄染了血的青色长剑,楼中人已经没了去处。谁也不知道,那个已经死去的人能够去哪里。
他又一次走到这栋尘封的楼前。凝望了片刻,蓦然转身而去。往日种种一次次重现。
谁也不知,这场人生戏到底是为谁而唱。
“当时携手说天下,如今阴阳谁与语。”叶琰轻抚过琴弦,淡淡的道出一句。重重随风飞扬的纱幔外,秋叶偏偏,宛若蝶舞。
“不道长久不说悔,只恨当初难言清。”叶琰又轻笑了两声,只见风吹着纱幔摇晃,地上的影子也随着摇晃。
时顿时笑,时说时沉默。一天的时光就在他的指尖流过。
“陛下,朝中事?”一位公公来到叶琰身边,提醒着。
“交予国师处理便是。”叶琰淡淡的道。
两年前尚央国灭,他带着人走入尚央都城,只见街边站立着一老一小。老的须发全无,身着一袭青灰色道袍,小的约莫七八岁的样子,依偎在老者的衣袍下,目光凌冽。让叶琰第一眼见着他就喜欢上了他。便询问了一番。只觉还不错,便将人带了回来,两年相处下来,觉得小的机灵懂事,老的睿智非凡,便封了老者为国师,原本只是协助,偶尔说几句话逗人开心。当下天下一统,事态还不稳定,有叶链那只老狐狸在,想必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叶琰便放心的将大事小事都交予了老者,自己便正是坐在高楼之上,隔着重重纱幔,望着对面的水楼。似看着久别的故人。
“你因我昏庸一世,我为你糊涂半生。”叶琰遣走了那些烦人的人,走到帘子外,斜靠柱子,伸手接过几片落叶,“黄泉路上见!来世你不为帝,我不落在皇家。我们生于山野,当两只山鸟可好?来回成双,夜栖于巢。”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明天中秋节快乐。
窝面壁中……所以明天就不更了。
(PS:只是修改了两个错别字,窝绝不承认19号这天窝有更文!)
、尾声
“近一年可还好?”清脆悦耳的女声在帘子后面响起。
“都很好。”回话的少年约莫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生的却是极其的好看。一股凌冽气息萦绕与眉目间,在他阴柔的轮廊上添了分刚毅气息。
两个水灵俏丽的丫头搀扶着刚才说话的女人走了出来,已经有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儿子的女人,乍一看去竟还似双十少女般。
女人拂过少年的发,温柔的叹息一声,“真是母亲的好孩子。”
“只是孩儿有一事不明,还请母亲大人告知。”少年向女人躬身作揖道。
“什么事?”女人的声音依然悦耳,却多了份伤感。
“孩儿的父亲是否还尚在人世?”少年朗声问道。神态却有些闪烁,这是他母亲最忌讳的一个问题,也是他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他死了,天下人都知道。”女人叹道。
“孩儿明白了。”少年不再追问。扶着女人走出了房间,外面正是深秋时节,举目望去漫天枫叶如火,枫林中时不时的传来几声鸟鸣的声音,风声和流水声连续不断,使这宁静的山野显得并不是那么的死静。
“母亲大人为何不随孩儿去宫中居住?”少年又问。
女人轻抚着少年的脑袋,“天下是男人的天下,母亲去作何?”
“这天下是母亲送到儿子手中的。”少年似有些埋怨。“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儿子却在握着剑杀人了。别的孩子开始学着如何孝顺母亲,哄母亲开心,帮母亲庆寿的时候,儿子却已卷入了漩涡,挣扎着,偷偷的摸摸的练习着如何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样的你更能让母亲觉得开心,骄傲。”女人骄傲的看着少年。
少年撇开了注视着女人的目光,松开了扶着女人的手,将身子侧向另一边,怯生生的道,“儿子能在这里多留几天吗?”
女人走过去轻抚着少年披散下来的乌黑长发,意味深长的叹道,“天下需要的是明君,不是孝子。当年你的父亲,还有叶琰,他们都太自私,所以才会成就天下之大变的局势。而你,唯儿,你是母亲的骄傲,每年深秋,你能抽出时间来此看望母亲一次,母亲就已心满意足。”
少年回身,双膝跪地深深一拜,含泪道,“儿子明白了。”
女人笑着送走了少年。少年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一袭素衣,一批黑马。
英姿潇洒,来去如飞,少年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女人的视线之内。
“夫人,陛下已将走远了。”女人身侧的小丫头道。
“我知道。”女人依然凝视着那个方向。良久,幽幽道,“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杀了他,避他避的那么远,却还是被他利用了。”
那小丫头听罢也不说话。女人道,“我很恨他,很恨很恨,可我还是为他生了个儿子。我要让他知道,他欠我的绝对不只有一世的情。”
小丫头默默的听着,女人叹道,“当时我让荻荣以身作毒,让他生不如死的时候,我很高兴。可看着哥哥因他的遭遇伤心欲绝的时候我又是那么的后悔。”
“夫人做的已经很好了,如果先帝在世,也未必能做的像陛下这么好。”小丫头安慰道。
“他当然做不到了,唯儿是我的儿子,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哀伤的叹道,“可我却无法陪在他身侧,与他同甘共苦。”
“有一天陛下会明白的。”
“能吗?”
“能的。”
“那就好。”女人扶着栏杆坐了下去。
黑莲谷的那场大灾难过后,公玉央儿和公玉泠都死了。她接手了浪子窝,巧妙地安排下遇上了司空镜,付上一颗真心,最后换来的却是寒冰般的眼神。为了不让自己骄傲的哥哥为自己为难,当时已经怀孕的她找到了习清慕。让习清慕带她离开了。
当时的她还深爱着司空镜,她想,或许等司空镜知道她为了他生了一个儿子的时候会回来找她。可结局是让她意外的,司空镜没有来。她最仰慕的哥哥也没有来看她。一个女人,生活在这寂静的山间,带着一个儿子,慢慢的度过时日。爱与恨的纠葛日渐积累,结成了永恒的茧。
她细心的教导着儿子,也重新接手了浪子窝,一段新的计划在心中萌芽。
当她知道公玉央儿死前为叶链写下过一封计划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