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子、水半夏微微笑着手捧着梅花式样的托盘,上面摆放着热热的姜茶,用汝窑美人杯盛着,半夏胳膊上搭了件藏青色的披风,两人缓缓走了过来,将托盘放下后,又将披风搁置在刘墉身后的美人榻靠背上,对着两人福了福身,走了回去,远远可瞧见两人的双肩不停的颤动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刘墉半起身,靠着美人榻的后背,将披风拿过来盖在身上,端起一边的姜茶,轻轻的吹了口气,抿了小口。余光瞥了撇杯盏的底部,眼中闪过一抹淡色。
林玄玉任长长的黑发随风飘起,将茶盖子掀起,让姜茶在冷风中凉上一会儿,声音轻灵悦耳,开口说道“我爹爹前去京中述职,你巴巴的跟来干嘛?难不成想参加明年的春闱不成,小心刘伯父将你双腿打断。”
刘墉微微躬着身体,咧嘴笑道“我这不是听说京繁荣昌盛,地产丰富,就顺道搭了顺风船过来长长见识。”
林玄玉换了个姿势,侧着身体,一手支着下颌,眉梢一挑,刘墉赶忙将身体坐的笔直,扰了扰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不习惯了么?躬着身体舒服。”
林玄玉冷哼一声,刘墉顿时额头沁出了冷汗,慢吞吞的从床榻上爬起,将藏青色披风丢在美人榻上,拿起案几上的梅花式样填漆托盘,委屈着张脸,一步三挪的挪了过去,头顶着填漆托盘站到离美人榻不远处,腰杆笔直的站立着。
林玄玉侧身瞥了一眼刘墉,嘴角微微勾起,将身上的披风拢了拢好,阖起双眸假寐起来。
而同时官船后方名唤风、云、雷、雨身高不上相下的四个少年,抿着唇,直直的看着刘墉,双肩同样的微微颤抖着,努力的压制着即将从口中喷出来的笑声。
刘墉心中狠狠的唾弃自己,都已深受荼毒七八年,还学不会看他脸色,这不是自掘坟墓,自讨苦吃么。回想起那小屁孩对自己做下的事,那简直就是令人发指,罄竹难书,七年下来,要是可以写成书的话,摞起来起码比那小屁孩如今身高还要高上几许。
七年前,刘墉随家父来到家父好友林家,这一住就是七年之久,渐渐也融入透着温馨的家庭中,而那昔日可爱喝茶都漏嘴的小屁孩如今已长成渐渐透着风华绝代气息的孩童。
刘墉从未想过当日不过一句顽话,这小屁孩就惦记了七八年之久,想着办法荼毒自己,巧不巧的是每次他闯祸惹事,自己都是倒霉背黑锅的,无一次例外,而府中所有人等皆认为是自己玩耍犯了错误,这年头实话反而没人去相信。
譬如有次林玄玉一脸期翼悄悄说林老总管的旱烟袋子,看上去挺好玩的,自个儿脑袋一热,添着张笑脸贴了上去,那就乘老爷子不在,偷偷摸摸弄过来,事后再悄悄送回去不就成事了。
可巧的是老爷子突然有事临时回来了,那可恶的小屁孩,用水泼着脸嘟嚷着“呛死人了。”
林老管家见自个儿身上都是旱烟味,又见林玄玉用着冰凉的水泼着脸颊,顿时老脸一番,阴沉沉下来,怒斥道“都是做哥哥的人了,还不好生带着弟弟。”话刚说完,就拿着拐杖追着自个儿满院跑。
刘墉陡然想到余光似乎瞥见那小屁孩也是如今这般似笑非笑的看着自个儿。
一失足成千古恨,自此以后,无论小屁孩闯了多大的祸端,受挨骂的总是自个儿,总是那个倒霉的替罪羊,最令刘墉唾弃的则是自己还甘之如饴。
刘墉抬头用力将背挺的笔直,两眼直视着一望无际的江河,思绪不知飘向何处;似乎又想起了那个口齿伶俐,精灵聪慧的却又身体柔弱的小帮凶黛玉。
犹记得那年黛玉妹妹大约三岁左右,府中忽然来了一个癞头和尚;口口声声说着要化黛玉妹妹去出家;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许多不经之谈,一袭话下来伯父伯母顿时板下脸来发难赶人,府中老总管举着拐杖追着癞头和尚满院跑,而自个儿当时从父亲那下学过来请安之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心下愤愤不已,立时加入追赶中,追着癞头和尚跑了好几条小街巷,而那下学回家中的小屁孩子眯着眼睛,不经意的经过那癞头和尚身边,自自个儿当时和老总管正撵着那癞头和尚,还在疑惑为什么小屁孩子明明听见了癞头和尚如是说他宠若珍宝的妹妹,面子上却为何云淡风轻。
待将癞头和尚追赶到扬州街巷之时,令自个儿和老总管胆战心惊的事情陡然发生,只见扬州街巷猛然窜出成百上千的猫呀狗牙,齐齐追赶着那濑头和尚,那场面可真叫一个壮观,鸡鸣狗叫,猫扑狗跳,那癞头和尚被猫狗追的嗷嗷直叫,回头发现那小屁孩站在街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一幕。
突然间一阵阵江水猛烈拍打着江面的声音传来,斜地里,一艘高大气势恢弘的官船,从后方疾速飞驰了过来。刘墉连忙稳住心神,眼皮向上翻了翻,见头顶上的梅花式样填漆托盘依然稳妥的立在上方,定了定神,直视着前方。
就在那首气势磅礴的官船擦着林玄玉身下官船而过之际,千钧一方之间,林玄玉猛的睁开双眸,右手打了个手势,左手手腕轻轻用力,一个上等汝窑美人杯犹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连带着微凉的姜茶,堪堪的落入那斜插过去的官船上。
微微可闻江面上传来声低低的咒骂声,被一阵江风吹过,慢慢向四下飘散开去。
刘墉用力眨了眨眼睛,闭上,又再次睁开,眨了几下,那写着“林”字大旗,怎么瞬间变成了“贾”字,刘墉不信邪乎,再次闭起眼睛,努力睁开,那高高飘扬在上方的旗帜分明还是以往那面,下笔有神,有力的书写大大的鎏金大字“林”。
刘墉皱着眉头,心中疑惑,莫非早间吃了过于少些,偏偏又自投罗网被罚站了许久,眼花了不成,余光瞥见林玄玉斜了自个儿一眼,霎时端正身体,眼观鼻,鼻观心,就仿佛那长长的旗杆般挺拔,岿然不动。
而此时斜插过去气势恢宏的官船的甲板上面,一个身穿着绛紫色的少年,眉头紧紧的锁着,脸色阴沉,身上散发着难闻刺鼻的气味,衣服上带着潮湿之气,一手狠狠的捏着那印着“贾”字的汝窑美人杯子,用力之下,只见那汝窑美人杯子顷刻间化成粉末消失在风中。
身后四名少年,微微躬着身体,垂着脑袋,船上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此时船舱的门帘被掀起,一位穿着水蓝色长袍的俊朗少年走了出来,瞧着绛紫色少年略狼狈的模样,丝毫不给面子,嘴一咧,微微翘起个不明前的弧度,没心没肺说道“瞧瞧,你们爷成落汤鸡了,这可是万载难遇的大事啊,你们几个垂头丧气干嘛,这应该是庆贺的事情啊。”
水蓝色少年指了指四个少年中一位说道“小白呀,还不去取件衣服过来给你们爷换上。”
被点到名的白,皱着皱眉头,却不为所动的依然低着脑袋。
绛紫色衣袍少年转过神来,脸上阴沉之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脸上挂着欠揍的痞痞的笑容“呐,佑大爷,待你回了京,沈太医会不会打断你的腿呢?哎呀这下真得叫老天爷好好保佑佑大爷了,要不然愧对天佑的大名呀不是丢你们老沈家老祖宗的脸面。”
水蓝色衣袍的少年,俊脸瞬间跨了下来,更是冷上几分,犹如寒冰般,瞪了一眼绛紫色衣着的少年,冷哼了一声,在一边的美人榻上躺下。
绛紫色衣袍少年轻轻的打了个手,只觉一阵清风拂过,身后低着脑袋的四个少年,已悄然不见踪迹。
绛紫色衣袍的少年看着好友蔫了吧唧的脸,心情甚好,嘴角上扬,微微扬起抹好看的弧度,脸上依然挂着欠扁的笑容,却丝毫没有违和之感,顺势躺在了另外一张空置的美人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呵呵,冤家呀!
、第三十一章 码头小插曲
第三十一章码头小插曲
有人笑谈“生作帝都草;胜为边地花”。更有诗词云“乐游原上望;望尽帝都春。始觉繁华地,应无不醉人”,越是接近天朝的帝都;那份繁荣昌盛,热闹非凡的景致越浓。
时值各地官员回京述职;天朝帝都的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船只;紧罗密布的排序着;远处还有船只不断行驶过来;抛锚停船。
一艘官船的甲板上开始忙碌起来;船舱的门帘被掀起,一个未留头的一团和气的穿着嫩绿色坎肩的略显稚嫩的丫头打起门帘;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位六七岁大小的女娃娃,虽是幼年,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被小丫头搀扶着走了出来,身后鱼贯而出三个年方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皆是嫩绿色坎肩,衣服齐整整的,身后并着几个老嬷嬷。
站在甲板上的林如海、贾敏见女娃娃走了出来后,贾敏蹲□体,将女娃娃半拥入怀,拢了拢她身上的宝蓝色披风,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道“我的儿啊,还有一会儿才到京中,怎么这会子就出来了。”
小女娃娃不是别人,正是那绛珠仙子,于花朝节出生的林黛玉,林黛玉嘟着粉嫩的小嘴,有些不满的说道“一直呆在船舱里怪闷的,就出来走走。”
林如海低□体将林黛玉抱了起来,站起身体,温润的声音溢出说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我们小玉儿就随爹爹欣赏下这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长江也好。”
贾敏吩咐了下来搬来了美人榻,又备了姜茶搁置在茶几上。
林如海见林黛玉的小脸被风吹得通红,抱着林黛玉在美人榻上坐下,用手试了试姜茶的温度,见温度刚好,端了起来,说道“小玉儿,来喝点姜茶暖暖身子。”林黛玉就着林如海的姿势抿了几口。
坐在对过美人榻上手捧着姜茶的贾敏见林黛玉脸撇了小嘴,眼中泪光点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紧忙放下茶杯,关心的问道“怎么了小玉儿。”
林黛玉坐在林如海的腿上,整个人悬空着,小脚向前踢了几下,沮丧的说道“想哥哥了,想家了。”
贾敏失笑,用手点了点林黛玉的额头,看着林如海说道“你瞧瞧你宝贝女儿,才没多少日子没见着他哥哥,就这般想念,竟然连家都排在了她哥哥后面。”
贾敏心中黯然,这次老爷回京述职,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心下有些忐忑不安,只能说些顽话打散这烦闷的情绪,贾敏沉默的看了看前方的官船,多日未见大玉儿,心中难免也想的慌。
林如海沉思了会,表情肃穆的说道“小玉儿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说爹爹也应该排在你哥哥前面不是么?。”
低头瞧着欲掉金豆子的林黛玉,林如海也收起了玩笑话,揉了揉林黛玉的头发宽慰道“等爹爹在京中事情忙完了我们再回家好么?。”
林如海抱着林黛玉看着前方滚滚长江,敛下眸子中的神色,心神有些恍惚,心中知晓刚才宽慰黛玉的话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呢,这回来京述职,能不能回去还是个未知数,且莫说伴君如伴虎,眼下京中形势黯淡不明,派系争斗激烈,林如海心中不期翼升迁高位,光宗耀祖,只求家人别被这如履薄冰,纷扰繁杂的乱流牵累其中。
一时气氛有些压抑,寥落,透着股凄凉之感。
林黛玉眼眶微微红了起来,她自幼生活在林如海、贾敏以及家人的百般呵护下,虽然人小,却心思细腻,这一路上长途跋涉,虽然平日里父母也陪着自个儿说说笑笑,却不难看出他们心中有忧虑之色,本想说些顽话哄父母开心,却未曾料到起了反作用,反而令父母更加忧心忡忡,心中不禁责怪自己嘴拙,要是哥哥在的话,三言两语准能哄的父母喜笑颜开。
身后一名唤秋枫的小丫头,吐了吐舌,她自幼和身边几个小丫头被林玄玉带回府中抚养,深受林府照顾,一直将林黛玉当妹妹照顾,见林黛玉神色恹恹的,眼眶通红,眼中泪水直打着转,心中着急。
秋枫用胳膊悄悄推了推身边的,雨蕊措不及防的被秋枫一推,跌跌撞撞的向前踉跄的走了几步,霎时眼中泪珠子如断线的风筝不停的下落,呜呜咽咽,断断续续说道“老爷、夫人、玉姐儿,奴婢也想大爷了。”
林如海、贾敏、林黛玉一听雨蕊的话,心中诧异,吃惊的瞪着眼睛,转过头来目光怪异的盯着雨蕊。
贾敏心中洒笑,这十岁的小姑娘说着想大爷这叫什么事啊。
雨蕊被三人瞧得有些头皮发麻,用手揉着眼睛,啜泣道“大爷在来京中之前,答应给奴婢一个杯盖子,眼瞧着快到京了,大爷都没差人给奴婢兑现呢。”
原来雨蕊这丫头小名换小瓶盖子,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盖子,不论是瓶盖子,抑或是杯盖子,稀奇古怪的杯盖子都被她收集起来,也不知堆放哪里去了。
气氛被雨蕊这么一搅合,倒也是明快了几分,林黛玉本来心中难过,欲哭不哭的,见雨蕊库的梨花带雨,又听雨蕊说哥哥欠她一个杯盖子,立时被逗乐了,笑颜如花说道“你个小丫头,大爷难道还会欠你一个杯盖子,赖着不成,这么点小事就值得你哭哭啼啼的。”
雨蕊还在支支吾吾的争辩着,贾敏瞪了一眼林如海——瞧都是你太过忧心,搞的宝贝女儿心中不痛快。
林如海回视了贾敏一眼,心中苦笑,有些委屈——我这不是走神了么,两人不禁反省,因两人担忧来京事宜,竟将情绪外露,感染了宝贝女儿,令女儿为父母忧心不已。
贾敏露出淡淡的微笑看着雨蕊,说道“瞧这丫头怪可怜见的。”贾敏伸手招了雨蕊过来,心下对这丫头多了几分欣喜,拿起桌子上的白玉杯盖子,笑道“这个杯盖子就赏你了,等见着大爷,夫人定会为你做主,让大爷将欠你杯盖子还上。”
雨蕊哽咽着谢过贾敏,福了福身,手里捧着白玉杯盖子,心中却欢喜不已,想着等到了京中,将最近收集到的杯盖子,一并托人给扬州的哥哥带去。
天色渐暮,天际的晚霞将整个苍穹渲染的一片通红,凉风徐徐吹来,说话间官船就已经行停靠在了天朝的京都的码头边。
码头边灯火通明,映着暮色下的晚霞,更是绚烂多姿。
码头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许多人在岸边等候着迎接亲朋好友,见船停靠了下来早已忙活开来。
搬东西、拉马车、运行礼,一时异常忙碌。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林如海、贾敏牵着林黛玉的小手,身后并着眼神有些惺忪的林玄玉,还有眼睛四处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