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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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逆情-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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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
此刻,离愁别绪似那邺城外层层叠叠的远山,千重万重。
红烛泣泪,暗香销魂。
高长恭死死抱住高湛,窝在他胸前,不言不语,慢慢的水渍染湿高湛胸前的大片布料。
高湛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撕成一缕一缕的,连在一起,这头在身上的孩子手上,那头飘向未知的远方。从此以后,这缕线便要经日晒雨淋,风吹雨打,牵挂着,疲累着,奔波着,疼在两个人的心头。扯一扯这边,那边疼,那边受了苦,这边也难过。
从此以后,高山远水,难见心上人的容颜;万里苍穹,难闻心上人的声音。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累受冻,胖了还是瘦了,每逢佳节,独对一樽酒,独剩一轮明月。
高湛抱着怀中的孩子,也渐渐湿了眼眶。
他从未离开过的孩子,从未远离视野的孩子,一直放在心尖上的爱人,这便要暂时丢下他一人,远赴他乡,万里飘泊流浪。
红烛短一截,夜就短一些,时间越来越少,拥抱越来越紧,若是能把彼此揉进身体,化进骨血里,走到哪都有一块暖烘烘的地方,再不担心分离。
天统元年,太上皇密诏新皇高纬、段韶、斛律光、和士开等人,不知谈什么谈了一天。次日,大齐太上皇高湛悄悄消失在邺城,对外皇帝宣布太上皇礼佛吃斋,不见外人,兰陵王高长恭陪同,日夜榻前伺候。
那天,高长恭没有去送他,只把自己一贯戴着的面具递给那人,摩挲手中从未离身的玉佩,独坐一整天。
天统元年四月初,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太上皇高湛带着数名心腹侍卫,马蹄疾驰,离开邺城,一路奔向西域。
他没想到的是,他一手栽培的太子,终究成患。


隐患
隐患

天统三年七月。距离高湛离开两年有余。
这是一处安静的庭院。
高长恭自己打上来一桶水,冰凉的井水扑上面庞,夏日的暑气消散许多。伺候的一群小厮全是墙头草,看昔日的兰陵王今日无权无势也不侍奉,早早溜出去玩了。上面的那位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存心要与他为难,连带着昔日的一群“好友”也都避之不及。高长恭冷笑,并不计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成,如今已经是一位真正的将军了,几年沙场征战,让他具备一个优秀的将领所应该具备的一切条件,但因为高长恭的关系,眼看着昔日的同僚一个一个都居高位,手掌大权,他却并没有怎么高升,也就是刚够温饱。
周成提着从聚香楼打包回来的饭菜,见他自己打水洗脸大怒:“这些该死的奴才,一个个都快翻天了,真该好好收拾!”高长恭习以为常,并不在意,看他提着饭盒,笑道:“怎么?又来给我送好吃的?不怕上面那位难为你?”说着接过木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把菜肴一道道摆开。
周成跟着坐下来,帮他摆碗筷,愤愤不平道:“将军,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高纬那小儿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说什么孝敬您,让您清净,这根本就是软禁。将军您劳苦功高不说,单单就只论兄弟关系,他可是您的弟弟,这样对您实在让人心寒。”
高长恭频频使眼色给他,也不知道对方是真不意识到还是装作不知道,大逆不道的话一句一句往出冒,高长恭并未察觉四周有人监听,也不管,随他说去。
其实,不只周成怨怼,高长恭心里一开始也是不满的,但时间久了,小皇帝一点一点亲手把彼此之间的亲情磨损耗尽,高长恭也就不抱什么期望了。
自从两年前太上皇离开后,不过月余,小皇帝终于暴露本性,斗蛐蛐斗鸡,玩色子赌博,启用了亲信高那阿肱、穆提婆、韩长鸾等奸佞小人,不顾一群老臣劝告将前朝遗虐陆令萱放出刑部大牢,以其对天子有“哺育之恩”的借口,封她女侍中,陆令萱徐娘半老,但胜在会讨好胡皇后,献媚于高纬,很快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与韩长鸾、穆提婆等人蒙蔽圣听,一手遮天,大大封赏亲属心腹,仅开府一职就封赏了三百多个,宫女人人封为郡主。小皇帝并不阻止,任其放肆,朝中人人效仿,竟达一千多人,一时间邺城人人得官,政事无人理会,高纬年仅十三,正是顽劣好动的年纪,只把朝堂当做游戏,朝中除了高长恭外没有能制住他的,也无人敢管。
高长恭上书言明奸臣误国,请高纬看在太上皇的份上守好大齐。他以为小皇帝只是年幼无知,被奸佞所蛊惑,不想小皇帝勃然大怒,寻了个借口将他逐出宫,丝毫不顾念亲情。朝中向来看他不顺眼的很多,趁此机会落井下石者有,幸灾乐祸者有,看戏旁观者有,很快他就被夺去兵权,收回兰陵王府,软禁在这处院子,对外宣称是皇恩浩荡体恤皇兄,命其颐养天年。也曾有斛律光等人求过情,不久被发往漠北镇守,非召不得回。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高长恭自己上得战场,却上不得朝堂。他一来不喜应酬,也做不来官场的口腹蜜剑,勾心斗角,以前是有太上皇护着,现在也无能为力,不想反抗。
毕竟,那是阿步的孩子啊。
三杯酒下肚,周成开始大舌头,絮叨着对朝廷的不满,为高长恭打抱不平。高长恭听着他说话,自斟自饮。
今夜是难得的晴朗夜晚,明月高悬,天地屋宇一片银光,皎洁美丽。夏虫鸣叫,微风习习,凉爽的让人懒散不想动。荒凉的庭院被空地填满,留下不多的一块绿意,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幽香浮动。
喝醉的失意将军一脸潮红,模糊的呢喃:“要是太上皇在就好了······”
要是太上皇在就好了。
明明是赏心悦目的美景,伴花香袭来。高长恭却心头发酸,几乎按捺不住缠绕在心头的渴望。
要是那个人在就好了。
他好想他。
每当夜晚一个人入睡的时候,每当从甜美的回忆惊醒的时候,每当习惯性的朝旁边灿烂微笑的时候,身边的空气冰凉,提醒他,那个人不在他身边。
回忆刻骨,一刀刀在他心上刻下皱痕,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季一季,春夏秋冬,都不见那个人的影子。他收不到那个人的信,看不见那个人的容颜,听不到那个人的声音,岁月渐渐荒芜。遥远的西域大漠孤烟,那个人不知道会不会寂寞,会不会也想他。阳光还是阳光,风还是风,空气还是空气,就连城东卖云吞的小摊子都还在,他却听得见身体某处慢慢坍塌的声音,以肉眼难以觉察的程度,一寸寸风化。
慢慢的,思念已老。
高长恭大口大口咽着酒,辛辣的滋味涌上来,淹没平日里伪装的淡然,翻涌着难言的酸涩。
慢慢的,高长恭神思模糊,他跌跌撞撞回到房间,滚到床上,头埋进被褥,强忍羞耻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衫内,指尖抚,想象,这抚摸是那个人的抚摸,这体温那个人的体温,这爱怜是那个人的爱怜,这温柔是那个人的温柔,热潮一波一波涌上来。
少年蹭着单薄的被子,全身肌肤粉红,汗珠点点,身子缓缓起伏,无助抖动,似是脆弱的小兽。忽然身子一紧,片刻后少年的手伸出来,上面浊液点点。少年长长的睫毛眨动两下,安静下来。
月光近了,照在他苍白秀美得脸颊上,映照出少年眼角的湿痕,晶莹剔透。
湛叔叔,长恭好想你······

第二天,邺城皇宫。
后花园中,十三岁的小皇帝蹲在地上玩蛐蛐,身旁一群人小心翼翼陪着,谄笑媚上。高长恭跪在台阶下,膝盖麻木,面色苍白,汗如雨下,已经过了有两个时辰。
小皇帝玩腻了,把碧绿的草根一扔,锦靴狠狠踩碎刚刚还玩的开心的蛐蛐,把小小虫子的尸体捻烂,揉碎,丝毫不在意它价值百金,阴狠毒辣不似垂髫孩童。高纬抬起头来,彷佛才看到跪着的高长恭,笑嘻嘻道:“哎呀呀,长恭哥哥怎么跪着,朕没有看到,长恭哥哥不要介意。”说着命人取来凳子赐坐。
高长恭身体被灼骨销魂伤害的虚弱,此时一站起来,膝盖疼的针扎一样,连移动都困难。周围的人也没有帮他的,都笑哈哈看热闹。小皇帝脸色一变,喝道:“长恭哥哥磨磨唧唧,是不愿意,不给朕面子了?那就站着吧。”说着吩咐内侍把凳子拿走。
高长恭面无表情,忍着不适行礼道:“皇上宣臣进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高纬身边有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骂道:“混账!皇上还未问话你就敢先开口,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说完对着小皇帝媚笑,正是穆提婆。
高纬摆手示意无妨,笑得天真烂漫:“长恭哥哥,有人弹劾你在院中大肆饮酒,酒后失仪,有损皇室体统,你可有什么解释的?”
高长恭明白又有人陷害自己以谋取皇帝心欢,知道怎么解释也无用,遂淡然道:“臣领罪。”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小皇帝笑得开心,道:“既如此,那便罚夺去长恭哥哥宣召御医的权力如何?”
高纬明知高长恭每年冬季都需要前朝那位老御医的药丹压制毒性,却偏偏不允许他召御医,当真心思歹毒。高长恭心凉,也不争辩,行礼转身欲走。
却见小皇帝追上来,黑眸冷岑,笑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高长恭怔住,惊颤着,把其他心绪压在心底,默默退下。
那句小孩子天真童音说出来的话是:
长恭哥哥,你和父皇还真是恶心。
高长恭在那一刻想起许多事情,那年皇帝寝宫外李皇后的偷窥,小小少年背着大人欺负兄长的阴狠,高百年被杖毙时少年冷静的模样。以及刚刚,少年脸上看似天真的笑。
高长恭恍然明白,难怪他处处找自己的麻烦,难怪他明知自己最得他父皇喜爱却不断找自己麻烦,难怪他要想法方设法置自己于,死地。
然而心里,是不可忽视的失落伤心。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个湛叔叔寄予最大期望的孩子,原来是因为这样,变成如今的令人失望的模样。

自污
自污
天统四年,自正月不雨,至于是月。六月甲子朔,大雨。甲申,大风,拔木折树。是月,彗星见于东井。 街坊巷尾皆传言,此为不祥之兆,国之将倾,奸邪横行。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三年春正月壬辰,小皇帝打着太上皇的旗号至自晋阳。乙未,大雪,平地三尺。戊戌,小皇帝诏,京官执事散官三品已上,举三人,五品已上,各举二人;称事七品已上,及殿中侍御史、尚书都、检校御史、主书及门下录事,各举一人。邺宫九龙殿灾,延烧西廊。二月壬寅朔,小皇帝加元服,大赦。九州职人,各进四级;内外百官,普进二级。小皇帝诏以领军大将军、东平王俨为尚书令。
乙未,大风,昼晦,发屋拔树。
六月己未,闰六月辛巳,左丞相斛律金薨。壬午,小皇帝借太上皇诏尚书令、东平王俨录尚书事。以尚书左仆射赵彦深为尚书令,并省尚书右仆射娄定远为尚书左仆射,中书监徐之才为右仆射。
秋八月辛未,诏以太保、任城王湝为太师,太尉、冯翊王润为大司马,太宰段韶为左丞相,太师贺拔仁为右丞相,太傅侯莫陈相为太宰,大司马娄睿为太傅,大将军斛律光为太保,司徒韩祖念为大将军,司空、赵郡王睿为太尉,尚书令、东平王俨为司徒。
九月己酉,“太上皇”诏诸寺署所绾杂保户姓高者,天保之初,虽有优放,权假力用未免者,今可悉蠲杂户,任属郡县,一准平人。是秋,山东大水,人饥,僵尸满道。
冬十月,突厥、大莫娄、室韦、百济、靺鞨等国,各遣使朝贡。十一月丙午,以晋阳大明殿成故,大赦。文武百官进二级。免并州居城、太原一郡来年租。
十二月己巳,“太上皇”诏以故左丞相、赵郡王琛配飨神武庙廷。
四年春正月壬子,诏以故清河王岳、河东王潘相乐十人并配飨神武庙廷。三月乙巳,“太上皇”诏以司徙、东平王俨为大将军,南阳王绰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广宁王孝珩为尚书令。
夏四月辛未,邺宫昭阳殿灾,及宣光、瑶华等殿。
五月癸卯,以尚书右仆射胡长仁为左仆射,中书监和士开为右仆射。
六月中,北周言和,小皇帝十分高兴,处处与人道北周羸弱,自知不敌大齐兵强马壮,不战而降,一□佞拍马屁道皇上圣明。
高长恭知道并不是这样。北周不说有赫赫有名的大元帅宇文护,更有城府颇深的武帝宇文邕,更有满朝文武,且这几年安安分分,募兵养马,国力愈加强盛,怎么会言和?只怕,是为了麻痹大齐,令皇帝放松警惕,以为北周不敌吧。高长恭三番五次上书劝告,均无果。高长恭猜得到,怕是那些奏折还没到皇帝手中就落在某些人手里了罢。再者说,就算小皇帝看到那字儿奏折,怕也是不肯相信他所言的。
因为北周主动言和的事,皇帝龙颜大悦,下令大摆筵席,庆贺此事。小皇帝更是大肆封赏,以尚书令、广宁王孝珩为录尚书事,左仆射胡长仁为尚书令,右仆射和士开为左仆射,中书监唐邕为右仆射。
果然,到了九月初,北周屯兵黄河北岸,与大齐遥遥相望。朝廷慌了神,这才想起能征善战的兰陵王,封为大将军,命其镇守黄河南岸。
九月,又是一年深秋。黄河怒涌,水量正是一年最丰盛的时节,河床上升,天险阻挡,船只并不容易通过。高长恭略略放下心,知道北周大军在河水下降之前是不会来侵犯的,遂禀明朝廷,扎营镇守。
这日,天阴沉沉,秋风呼啸。高长恭骑着战马在街上缓缓而行,惊风已近过了最健壮的年龄,隐隐呈现老态,毛色不再红得发亮,四肢也不再挺直,整个精神都萎靡了。高长恭身体越发得差,几乎撑不起来火红的战甲。但是精神很好,黑眸晶亮有神,也许是远离了京城,所有的不愉快暂且放下,心情好了很多。两名亲兵跟在后面,是新兵,小皇帝亲自排在身边的,名曰保护实则监视,高长恭装作不知道,观赏着这个不大的城池。也许是因为临近黄河的缘故,这里的水源并不缺,但整个城镇,土地,饭食,百姓都染着黄河的颜色,土黄的皮肤,土黄的衣衫指甲,淳朴厚实。
不远处有一队人马纵马赶来,打头的是个师爷打扮的人物,下马施礼,对高长恭道:“王爷,我家大人已摆下酒宴,请王爷前面潇湘馆休息。”高长恭眯了眯眼,点头示意带路。
身后的两名亲兵互相使了个眼色,眼神复杂。
说是摆宴,实则潇湘馆是一家青楼,酒食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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