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客依旧高谈阔论。
似乎那日的那一场对决从没存在过。
开封开封,这里的人什么都见过,也什么都能忘记。
白愁飞和王小石在这里会和。
“解决了?”白愁飞问。
“解决了。”王小石笑嘻嘻的答。
然后他们安静了下来。
他们在等。
等一个契机。
苏梦枕让他们等的契机。
这个契机很快就到了。
那是一个人。
一个人走进了三合楼。
这本没有什么奇怪的。
但是,这个人一走进来,老板不算账了,店里的伙计不干活了,店里的客人不吃饭了,都直直盯着他看。
这就奇怪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王小石和白愁飞不由细细的观察。
这是一个似乎无论站在哪里都显得鹤立鸡群的人,甚至笑起来比别人都要威武。
他往这店里一坐,没有人不看他的。
除了一个人。
一个胖子。
一个能吃的胖子。
他的面前已经摆了五十五个空碗,他还在吃第五十六碗,
他只吃饭,不吃菜。
这着实奇怪的紧,任谁走到酒楼饭馆也不会单单只是吃饭,没有菜,饭怎么吃得下去?
可这胖子吃得很香,他的一张圆圆白白的脸上甚至有一种虔诚的光芒,好像那碗里的一粒粒米都是人世间最最美味的东西,什么也比不上。
王小石也注意到了这个胖子。
他想起来一个人。
饭王张炭。
那是一个能够当即把米饭消化的家伙,他一边吃饭,一边练功。
饭吃的越多,功力越强。
王小石看向白愁飞,白愁飞却没看他。
他一溜烟的掠上了二楼,正仔细透过天窗观看底下的情景。
王小石跟着腾了上去,然后他看见了一把刀。
恰似情人的眼波,
好像斑驳的灯影。
又如梦里落花不知数。
那是温柔的刀。
22十四
王小石看的是温柔。
白愁飞看的却是田纯。
田纯还是那么美。
一动便是一风姿,千动便是千风姿 ,盈然的像是一个空蒙流云般的梦。
看到她的瞬间,白愁飞猛然间想起了苏梦枕。
想起了苏梦枕的刀。
想起了苏梦枕一刀的风采。
明明看来轻柔悱恻,可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份,霸道……入骨。
温柔在,田纯在,王小石和白愁飞怎么能不在?
白愁飞和王小石从屋顶飘了下来。
温柔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她欢欢喜喜的冲过去,叫了一声:“你们都在!”
田纯微微笑了一下:“王少侠,白公子。”
楼下又噔噔噔跑上来两个人来,正是那看起来神武无比的壮汉和那圆圆滚滚的胖子。
唐宝牛,张炭。
唐宝牛跑向温柔,而张炭则定在田纯身边喊了一声:“雷小姐。”
雷小姐?
王小石瞪圆了眼,他本该出声问问,但他来不及问。
他感觉到了白愁飞的杀气。
他急忙移到白愁飞身边,白愁飞的一张脸果然更白了。
白得像是一张纸。
白愁飞越愤怒脸越白。
他盯着田纯,一字一顿的道:“你是雷纯?”
田纯依旧宁静镇定,一双眸子幽美的像是迷梦,她答:“是。”
这个字像是一个开关,开启了一场大幕。
所有的棋子都已经到位,操局手却还在路上。
庄周一步步的挪着,没有骑马,没有坐轿,没有用轻功,像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病弱书生一样,微微佝偻着背,慢慢走过开封。
杨无邪跟在他身后,不言不语。
“天色真好。”庄周忽然说道。
如今时候还暖,尚有蝴蝶飞过,很美的蝴蝶,杨无邪顺着楼主的眼神看过去,却突然觉得明白了。
于是他说:“雷小姐不会有事。”
庄周一愣,随即道:“她当然不会有事,关七爱她,王小石、白愁飞护她,这一场局里,最安全的就是她。”
“便是因为她的父亲和她的未婚夫一起以她为饵,引关七上钩而伤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哪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呢?她向来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可惜这样的女子,终是与我无缘,我与六分半堂,一山不能容二虎。”
“这一战,无论谁胜谁负,我和她的关系都会只剩下一个——仇敌。”
“楼主一定会胜。”杨无邪斩铁截钉的说道。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
庄周淡淡道:“无邪,你可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杨无邪摇头。
“我父死时曾经问过我,我要的是什么,我告诉了他,那是我唯一个告诉的人,”庄周看向杨无邪。
“而现在你将是第二个。”
“无邪,记住,我最想要的不是雷纯,不是我的命,甚至不是金风细雨楼。”
“我要的是这浩浩江河,这泱泱国土,再无人敢犯!”
“为了这个,即使要我挖出我的眼珠,掏出我的心肺,剁掉我的四肢,亲手将我自己变成这天地之间的一缕孤魂,我也甘愿!”
“所以无邪,我要你记住,若有一天,我违背了自己的意愿,那么杀死我,不要犹豫。”
日光明明温暖,这个男人眼里的光芒却让日光都生生冻结,杨无邪在一瞬间只看得见他眼中的寒光鬼火。
“是……”
***
前一刻还阳光明媚,下一刻就风雨欲来。
这样的事你可曾经历过?
庄周还未到三合楼的时候,雨已经下了。
“这关七每次出来,必定风雷大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何等妖孽?”庄周看看天,嘲讽道。
待庄周到了三合楼。
却已然没有三合楼了。
只有一片废墟。
废墟里站着人。
白愁飞,王小石,雷纯,温柔,关七……
指正对上刀,剑。
指是惊梦的指。
缓缓的慢慢的,甚至是温柔的,像是经营了一场午间的甜美的梦境。
梦醒便是死亡与冰冷。
刀是相思的刀,如弯弯女子眉梢,轻轻的风情万种,却也最是无情。
剑是销魂的剑,带着潇洒的不可一世,最是断魂。
这一对,是惊梦还是无情断魂?
无人知道。
也不会有人知道。
因为指的主人,刀与剑的主人,都已经收了手。
白愁飞和王小石刚刚被关七的‘破体无形剑气’所驱使,对着关七所发的绝招,竟然冲着对方去了。
这二人匆忙下双双收手,都各自受了内伤。
关七却已经攻来。
王小石和白愁飞狼狈闪躲,然后白愁飞的唇扬了一瞬,王小石的目光亮了。
他们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咳嗽声。
一道清艳的刀影恍若自天边缓缓而来,刀掠起,像是情人的倩影,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与□,刀落下,落下美丽的光华。
握刀的是一个凄落的人。
凄落到,只是望上一眼,就悚然惊梦。
这样的一道刀影,让人恨不得为它生,为它死。
这样的一个人,便是那桃花满院,也敌不过他一人。
红袖刀。
苏梦枕。
所有的人都愣了。
因为那把美丽无比的刀正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关七的脖子上。
架在这开封与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并列的第三大势力‘迷天七圣’的盟主关七的脖子上!
关七静静的看着苏梦枕,眼里什么也没有,似乎那把刀不是在他的脖子上。
庄周也在看关七。
关七有一张孩子脸,他眼神的茫然,已经达到了空洞的地步,甚至他的五官和表情,都只让人有一种空洞的感觉。
他的双腕之间,被一条斑褐色的锁练扣着,钢箍就在腕上,铁链长仅二尺,双踝之间,也有钢箍,扣着三尺不到的斑灰色锁链。
就像监犯一样。
可惜他不是孩子,也不是监犯。
庄周忽然道:“我不能这样杀你。”
红袖刀离开了关七的脖子。
远处传来一声惊叫:“不要。”
他的刀神奇的回到袖子。
他本来可以杀了关七,这本来就是他的目标。
只要杀了关七,今日这一场局就有了结局。
可是他没有。
“你是苏梦枕?”关七问。
“是。”
“你为什么不杀我?”
“偷袭而杀人,没有意义。”
“我不会领你情。”
“我也不需要你领情。”
“好。”关七冲向雷纯,“那么你就来吧。”
雷纯安宁的站在那里,看着关七向她而来,不动,不叫,一双清灵深邃的眸子恍若藏着千层云影,万尺湖水。
可谁知道那云影与湖水下隐藏的是不是无奈心酸,是不是惊惧仇恨?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苏梦枕出现的那一刻,雷损惊叫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了。
雷损叫她在这里等,分明是以她为饵诱出关七,和金风细雨楼联手除去这第三大势力。
在这场权力更替的局里,她不过是那谁人皆可推动的一粒棋子。
不过,这三合楼里的人,除了雷损和苏梦枕,又有谁不是这局里的一粒棋子?
她微微敛眸,敛下眼底的惊光浮梦。
至少她相信苏梦枕会保护她。
至少她也相信关七不会杀他。
这就够了,只要活下去。
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的脸上忽然落下了几滴滚烫的液体。
她抬眸看去,那一瞬间,她眼里的云影湖水终于掀起惊涛骇浪。
苏梦枕的喉咙在关七的手里。
关七的一只左手齐腕断下,在她的身边。
关七竟是拼着一只手,将苏梦枕的咽喉抓在了手里!
雷纯真切的感到了害怕。
不是怕那么多那么多血,不是怕关七。
她只怕苏梦枕死去。
怕关七杀死他。
怕他死去……
白愁飞死死地盯着那只手,在这一刻,他连呼吸都轻了下来,生怕重了些惊动了关七。
关七的手忽然放了下来,就像是苏梦枕的刀放了下来一样。
他说:“我不欠人情。”
庄周摸摸喉咙,眼里同样无喜无悲,只有一片废墟,与那废墟中燃烧的一把鬼火。
他笑了:“有意思。”
关七本来也想笑,但是他的脸忽然青了,青的彻彻底底。
他看见一副棺材。
他脚下一动,倏尔移了出去,要冲出重围。
关七居然被一副棺材吓得移了出去!
那棺材里究竟是什么?
庄周和雷损,白愁飞和王小石,追了出去。
刀气,剑气,指力,雷声,雨声,喊叱声。
开封都似乎要被这多年不见的惊世之战所震惊。
关七还没有败。
即使四人围攻,已断一臂,还是没有败!
他尖声道:“上天入地,我无敌!”
这时,天边忽然响应他一般,轰隆一声,一道厉芒直直向他而来。
关七怒吼一声,一剑反出,竟是生生向天还了一剑!
“天敌……”雷电依旧击中了他,“上天无敌。”他嘶声喊道:“天亡我!”
说罢,他走了。
功力几乎全废,竟然还是走了。
白愁飞叹道:“好一个关七!”
好一个关七!
只怕这世间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关七!
23十五
江湖风云,转瞬即变。
今日吒紫嫣红开遍,明日便付与断井残垣。
当年风头无二的‘迷天七圣’随着关七的败走正式沦落。
其所属弟子被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系数瓜分。
开封三分天下的格局告破。
接下来,便是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不死不休!
“后日,六分半堂总堂恭候。”
“一言为定。”
“后会有期。”
人总是喜欢在定下约定后说这两句话。
但此时此刻这两句话却不仅仅代表这两句话。
那是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六分半堂”的供奉,一个是“金风细雨楼”的长老。
一言为定是个老人。
他说出来的话,就像囚犯在监牢接到了判决。
这个人曾在朝廷任职制定经筵仪洛、论辩政事,曾任“侍读学士”官衔,失势之后,退任金风细雨楼的长老,因顾念当年声誉,不便以真名示人,江湖中人,都以“一言为定”称之。此人说话一言九鼎,当年,在皇帝面前讲经明义、进谏辩政,连天子都得听他几分的话,在武林中,他的地位更加特别,说出来的话,更是权威。
“后会有期”则刚好相反。
当他对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一个好端端的人迟早都会变成囚犯,与他在狱中“后会有期”。
因为“后会有期”掌管的是刑部,由留县小捕快一路升到如审刑院评议,后掌大理狱员外郎,眼看要升到尚书侍郎,却因脾气太坏杀戮过重而被御史及部下朱月明弹劾,被撤职查办,摇身一变,在“六分半堂”里贵为供奉。
这两个人一出现,已明明白白的显示:后天正午六分半总堂之会,便是生死之会,存亡之决。
苏梦枕和雷损说完了,就各自离去。
他们一走,他们的部下也就跟着走。
苏梦枕步伐一动,整个金风细雨楼旗下的高手,也簇拥而去,阵势依然有条不紊,王小石和白愁飞看着前头那个苍白的男人,心里忽然生起了一种明悟:
──这才是“红袖梦枕第一刀”的气派。
——这才是苏梦枕强烈无匹的气魄。
——这才是苏梦枕。
——纵使病体沉疴,朝不保夕,依旧君临天下而又名动天下,独步天下的苏公子。
——不是苏长青,也不是他们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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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不到十二个时辰。
普通人睡上一觉,做上几个美梦的时间。
唐宝牛和张炭却已然从酒馆转战牢房。
理由是杀人斗殴。
杀人斗殴?
哈。这真是一个再好用不过也是一个再没用不过的名头了。
近日,这开封府下何处不杀人?何处不斗殴?
唐宝牛和张炭被吊在牢房里望着朱明月的那张胖脸,齐齐的叹了一口气。
只许别人杀他们,不许他们杀别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朱明月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像是一尊弥勒佛。
若是在路上碰见他,你一定会以为他是谁家财庄的总管,奉行的是和气生财。
他确实一个总管,他总管财庄叫刑部。
他是这开封府刑部的总捕头。
“任劳的脾气不好,一会若是有什么不敬,我先替他配个不是,”朱明月笑呵呵的道:“想来二位宽宏大量,也不会怪罪。”
“我年纪大了,见不得血腥,先走一步。”
说罢,他抬起身子,一步三晃的走了出去。
唐宝牛和张炭一起看向任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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