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看一溜烟从屋檐上下来,爆炸的一瞬间,他躲在了檐上。
他收起剑,道:“你不会寂寞。”
“他本来该是与我们同归于尽,为何只死了他一个?”王小石问道。
“因为狄飞惊现在是我们的人。”庄周回过神,淡淡道。
白愁飞看了一眼狄飞惊,狄飞惊已然正式抬起头来。
“他倒是信错了人。”
朱明月对着狄飞惊笑得圆圆满满:“佩服,佩服。”
狄飞惊的眼中带着一丝落寞:“岂敢,岂敢。”
25十七
江湖,江湖。
胜者为王。
庄周缓缓步入红楼,白愁飞在左,王小石在右。
这楼里从开封府各处匆匆赶来的豪杰好汉都站了起来。
这些好汉有些精于武功,有些精于经商,有些精于谋划,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人中之龙,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响当当的人物!
而今日他们齐聚于此,恭贺金风细雨楼开创的开封新局面。
哪有比这还激动人心的事?
金风细雨楼终于到达了一种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地步!
甚至连方应看,龙八爷,朱明月都送来了贺礼!
方应看送的是当年七十二水道总瓢把子朱大天王的大寨那只雕着红飞金龙玉屏风。
方应着送这座“地上天王”的屏风,用意甚为明白。
送礼来的人是一个玲珑剔透的少年人。
朱月明送来的听说是一个娇艳可人的女子,还坐在轿子,直接进人大堂来。
这个礼物很可笑。
大概朱月明是把自己所嗜当作了苏梦枕所好了。
龙八太爷是当今权相的手边红人,他送的礼十分令人震动。
那是一棺材。
白木棺材。
龙八还托人带来了一句话:“你本来只有一座楼,现在,连雷损的棺材都是你的了。”
那方应看派来的少年人长得十分俊俏。眉宇间有一服清奇至极的妩媚,一进来便说道:“方公子遣在下来恭贺公子,前程锦绣,福寿安康。”
此话一出,排山倒海的祝福立即将庄周淹没。
当日金风细雨楼初建,苏幕遮身死之时,谁能想到如此情状?
庄周一一回应,神色却无半点无奈。
无非人情如此。
白愁飞坐在一边,看着苏梦枕道:“他当日是见龙在田,今天是飞龙在天。他的身后将有无数豪杰为他披荆斩棘,便连我也是其中一个。”
王小石道:“我们是兄弟,自然要同进退。”
“兄弟?”白愁飞嘲讽一笑,他额上的红痕还未消去,如此一笑,顿时透出一股傲慢邪异。
“可我偏偏不愿意做他的兄弟,更不愿意作他那身后的豪杰中一人!”
“要做便做那与他一样的英雄!”
灯下的男子眉如柳刀,目如锋刃,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狠戾。
王小石在他身边,登时吓了一跳,唤道:“二哥!”
白愁飞听见他的喊声,回过头来,那眼里的业火生生唬的王小石一手抓到了刀上。
“什么?”
“二哥,人生在世,各有位分,各有机缘,何必强求?人人都去当英雄,世上能容几个英雄?不错,豪杰为英雄卖命,但世间好汉、死士,也为豪杰效力,这样大家才能有所作为。说到头来,我们谁都不是英雄,只是我们的人生有所执着,有所选择,所以才显得特别凄厉一些而已。在时局大势里,起落浮沉,冲击成浪,或幻化为泡沫,有谁能做得了主?”王小石回过神来,道。
“况且你我三人于这漫漫浮生中相遇,结为兄弟,自当好好珍惜,如何能说出不作兄弟这般话来!”
“大哥本就已被花无错背叛一次,若是再听到你这般话,必定更加伤心!”
白愁飞默默听着,忽然哈哈一笑。
“王小石啊,王小石,你当真是这天下第一的蠢石头!”
“你当真以为他不知道我的心思吗?”他笑罢,又道:“他比谁都清楚!”
“早晚有一日,我们会只剩下了两个人,在一个铁笼子,或是在一条狭道上,不是非分个你死我活不可,就是必须要相濡以沫。”
“你就等着看吧!”
王小石本想再说什么,但一眼看见唐宝牛、张炭、温柔、雷纯和名老丐走了进来。
他也便不再说了;冲着他们说道:“你们来了,大家都为你们捏一把汗。”
温柔眼圈一红,正待说话,忽听张炭叹了一囗气道:“你们这算是厌功宴?”
王小石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张炭又道:“你们打胜了,开的是庆功宴,他们打败的,不知开什么宴?”
雷纯的嘴角忽然有一丝笑意。这笑意的美丽,令人感到震怖。
雷纯仿佛全身流露一种残酷的美,美得分外残酷。
她看着庄周,只看着庄周。
庄周正向着龙八爷送的那棺材走去。
他抬起手,一寸寸的抚摸着棺木,馆上的浮雕微微摩挲着他手掌,庄周甚至生出一种灼热的感觉。
‘你犹豫什么?’脑海里主神淡淡问:“我说过,这一切对你来说,不过一场幻梦,这里的每一个都是披着人皮的话偶,并不存在。”
‘主神,’庄周在心里缓缓笑开,他问道:“你曾经作为人的形态生活过吗?”
‘有。’主神淡淡道。
‘那是什么感觉?’
‘不记得了。’
‘因为没有价值。’
‘没有价值?果然像是你所说的话,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只要是人类,总有犹豫不决,脆弱不甘的时候。’
‘你不需要是人类,你也不再是人类。’主神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你只是一个工具。’
‘你若坏掉了,我就找下一个。’
庄周笑了,笑得森寒无比。
‘的确,我只是一个工具……’
此时,雷动天带着五堂弟子已然杀到金风细雨楼的堂前。
刀,从庄周的袖口飞出,恍如一场艳遇。
一刀下去。
馆断人断!
馆里的人是谁呢?
师无愧!
白愁飞只觉得那一瞬间苏梦枕的手都在颤抖,甚至连身子都像是要倒下一样。
一刀下去,错就错,对就是对。
一刀下去,不过是大好头颅!
可惜,这次他错了!
师无愧的下身都已经被斩去,他勉强拼起一口气,对他面前的男人说道:“不关你事,为我报仇!”
就在这一霎那,从那屏风后冲出来一个人,直击苏梦枕!
雷损!
他竟然没有死!
庄周急退。
他背后是薛西神。
薛西神的背后是莫北神。
在苏梦枕退的那一刻,莫北神倏地一反手,黑桐油伞尖弹出利刃,全入薛西神背脊的命门穴,那是薜西神“铁布衫”的唯一罩门。
如此便是,轻而易举。
不过瞬息,场上情形已然乱作一团。
王小石对雷动天,杨无邪对雷娇,白愁飞对雷媚,竟是将这在场的金风细雨楼骨干都算了个齐全!
雷损急追苏梦枕。
这十几年来,他其实很少用刀,因为魔刀一出手,所作所为,连自己也难以控制。
但他今天一定要杀苏梦忱。
他的一切牺牲,一切忍辱,都是为求在“死求生、败中求胜”,在劣势下作出起死同生的平反。
狄飞惊也没有背叛,他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今日。
但狄飞惊没有来。
雷损他不让他来
他怕万一失手,六分半堂的狄飞惊尚在,六分半堂还可以暂时抵抗金风细雨楼的侵蚀。
他一向懂得如何为自己准备后路,也晓得为他自己所宠爱的人留后着。
他这样信重狄飞惊,狄飞惊当然不会叛他。
可是狄飞惊却背上了叛逆之名。这在狄飞惊心中,决不好受,而且,要比战死来得不痛快、不荣誉太多大多了。
——雷损一向谨慎,他怕苏梦忱及时发,先下毒手,于是暗中使莫北神擒下师无愧,置于棺中,暗自潜身入龙八和方应着的礼物,然后适时发动了空袭,这次他把亲信的雷动天和雷媚也带了出来。
雷媚便是那个玲珑少年。
这一战已不能败不能再败。
雷损招招都是杀着。刀刀都是抢攻。
只要再一刀,再一刀就能杀掉苏梦枕……杀掉苏梦忱。
只要他在,六分半堂就不能卵存,永无宁日……
他急于要杀苏梦枕。
因为这是杀死苏梦枕的良机。
可惜他到底没有杀死他。
雷媚忽地拔出一把“剑”,突然刺入了雷损的背门。
雷损的眼中出现一种悲酸一种了悟。
背叛,背叛……
在这一场争斗里,背叛竟然是如此的频繁……
雷损的攻势崩溃了。
庄周也捂着心,皱着眉,一条腿已形同废去。
他向雷媚吃力地道:“我一向待你不薄?”
雷媚居然点头,诚挚的说:“是。”
雷损惨然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夺去找爹的一切,又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原是六分半堂的继承人,现在只做了你见不得光的情妇,你待我再好也补偿不了,从你拿了原属于我的一切后,我便立誓要对付你了,”雷媚说,她原是上任六分半堂总堂主雷震雷的女儿,“何况,我一早已加入金风细雨楼,我就是郭东神。”
“好个郭东神。”雷损痛苦地用手抓住胸襟,“不过,你终究还是六分半堂的人,我毕竟并没有死在他人之手。我只奇怪一件事……”郭东神道:“什么事?”
雷损道:“你好好的雷字不姓,却把去姓郭?你好好的六分半堂不跟,却去跟苏梦枕中。”
“那时我还没长大,你没看得上我,便对我下了决杀令,要不是天牢冰九诚收留我,我早已在黄泉路上喝饱吃醉了。我姓郭便是这个缘故。”郭东神道:“人说雷损身边的三个女子,都很忠于他,但你先逼走了大夫人,也对不起过我,你只剩下你的女儿……如果你不是发兵得太突然,我早就通知苏公子加以防范了。”
雷损向苏梦枕道:“我还是败了。”
庄周惨笑道:“我也胜得很艰苦。”
雷损道:“我是败者,我求你一件事。”
庄周道:“你说。”
雷銎抚着扑过来的雷纯的秀发,道:“不要杀我女儿。”
庄周点头。
雷损道:“你答应了?”
“我答应你。”
雷损一阵急喘,
忽凑近雷纯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压得很低,雷纯听着,流着泪,忘了揩拭,只点着头。
说完就没了生息。
庄周神色一松,眼前一黑,紧接着也晕了过去。
‘终于结束了……’
26一(继续捉虫)
他默默地望着铜镜。
那个世界里的所有一切恍如昨日梦境。
镜里的少年眉目秀丽稚嫩,丹凤眼里是清淡的神光。
“晴明大人。”
“主人有请。”
庄周起身,拉开纸门,看了一眼伏跪在门外的童子道:“我知道了,下去罢。”
“是。”俯首一礼,童子依言退下。
庄周缓缓在廊上行走,眼角的余光轻扫四周。
‘这里的建筑风格倒有些肖似唐朝。’
庄周漫不经心的想到,白色狩衣的衣裾微微迤逦而过。穿过回廊便是贺茂忠行所在的庭院,如今正值三月莺飞草长的时节,院子里被主人植了的八重樱,深红色的花盏盈盈坠于枝头,如梦如幻。
向那背对着他赏樱的男子深行一礼,他唤道:“师父。”
“晴明,你看这樱花可是美丽?”
庄周看向那几颗八重樱,“自然是很美。”
“那么,你再看。”
男子唇间泻出一个音符,倏尔,铺天盖地,恍若流火。一刻间,八重樱全部落尽。
他转过头来,贺茂忠行大约三十岁左右,面容清俊。
“晴明,你认为什么是阴阳术?”忠行唇角轻扬,问道。
“沟通天地、人神、鬼妖的术法?”庄周思索片刻道。
贺茂忠行缓缓而笑:“真是过于温和的说法。”
“晴明,阴阳术本质上是一种教人如何侵略的规则。这种规则由意念而生,游离于天地规则之外,却又能影响世间万物。就像是你面前的这几株樱花,无论你是想要令它开放还是凋落,首先,你必须先用你的规则影响它的规则。”
“那么,为何世人说阴阳术的力量来自神明,天地?”
“不过是一种遮掩罢了。”
“神明的力量也是一种规则,我们付出信仰,神明便用它们的规则加强我们的规则。”
“我们的信仰就像是我们加诸于神明之上的咒,神明一旦脱离,也就不存在了。”
“晴明,你可明白了?神,并不是多么高不可攀的存在,你学的,也不是多么温柔的东西。”
庄周敛去眸中震诧光芒,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
可下一秒却轻声叹息道:“它们苦苦挣扎了那般多的时日,就只为绽放这么几日,师父又何必打扰它们呢?”
贺茂忠行一愕,深深看着面前的眼波清明的少年,忽而拍了拍庄周的头,“到是我过于担心了,昨日第一次诛妖,你做的很好。”
“先去罢。”
“是。”庄周勾唇而笑。
贺茂忠行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欣慰。
“的确是一个好苗子。”空气轻轻波动一下,容貌绮丽的女子身穿红色十二重单衣,挂在忠行身上。
“但是你告诉他这些不会太早吗?”
“这个孩子和保宪不同,他的资质更加卓越,随着时日的增长,心境也越发明澈。他已没有必要走那些弯路。”说罢,贺茂忽然无奈的叹息一声。
“八重,从我身上下去。”
“不要!”
庄周并没有回房间,按着记忆里的路线,向修习室走去。
室里已经有了一个少年,一身黑色的直垂打扮,容貌端正,闻声望来,眉头一挑道:“舍得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被妖怪吓坏了呢!“
“因为我,”庄周轻轻一笑:“不能让保宪担心啊。”
少年的眼神游离了一下,随即转头:“还能开玩笑,看来没事么!”
贺茂保宪就是这样一个别扭的人哩!
光阴若水,就在庄周学习与修炼中慢慢流淌而过,主神竟然也意外的没有出现,转眼,已至五月。
梅雨时节刚刚开始,天空中常落着雨,细细的,冷冷的,庄周就在一个淫雨霏霏的下午同贺茂父子一起走访了麻仓世家。
麻仓世家的家主麻仓明业看面相是一个极其古板的人,庄周不免有些无趣,同贺茂保宪使了个眼色,后者虽然挂着一副‘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出去吧’的不屑表情,但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一丝轻松,同他一起溜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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