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玉一样的面颊被冻得红彤彤的,小脚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但是,神色却高贵的像是坐在堂上,被人叩拜的菩萨。
少年,女子之后,还有数名衣着锦绣的仆从紧紧跟着,也无一不是看上去神光湛湛的壮年人。
这辆奇特的马车停在了一家酒楼前。
早有人在等。
门口铺着长长的红色地毡,一个中年人毕恭毕敬的等在那里。
那两名神色像是菩萨一样高贵的女子伸出手慢慢卷起紫色的帘子,一个人慢慢从车上走了下来。
这个人一定很喜欢紫色。
他披着件紫绒为面的紫貂斗篷,内里是浅紫色绣锦长衣,脚下登着精致的镶黑边紫色长靴,若是别人这样装扮,必定会是滑稽极了,像是一只人形的紫色的茄子一样。
但是他穿来,却全然不是。
只让人觉得优雅尊荣。
因为他的面容。
如冷玉透着微光的面,轮廓极分明。
一双锋利的长眉,斜飞着进入鬓角。
一双紧跟着眉峰的眼睛,似乎该永远看向前方。
也因为他眼中的神光。
似笑非笑的温柔,似开未开的邪意,汇聚到眼里,融在眼波里,最后在那极深极深的眼底藏成斑驳的沉重的寒影。
那是像温暖的皮毛裹着冰刃,又是柔滑的锦绣缠着钢刀一样的神光。
他只是单单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紫色更加配得上他的颜色了。
那卷帘的其中一位女子将一把紫色的十八骨纸伞撑开,稳稳的撑在这人的头顶,遮去飞雪。
男子向前走了几步,踏上红色的地毡。
那等待着的中年人忙迎了上来,低头唤道:“卓爷。”
这人点点头,问道:“怎么样”
“关小刀已经到了。”
“带了几个人?”
那中年人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
像是同情,又像是嘲笑。
“他一共带了三个人。”
“一个看上去要入了土的老头子,一个账房先生,一个八岁左右的奶娃娃。”
轻哼一声,卓东来伸出保养的极好的手指弹去肩上的一片雪花。
“你一定在想,当日叱咤风云的自河朔中原到关东最重要的三十九路绿林豪杰之一的关小刀,居然落魄到这种地步,真是太不可思议!”
“或者你还在想,如果关小刀还不妥协,凭你就能将他斩杀在刀下,我实在没有必要来,是也不是?”
“但是你一定不知道,那个老头子从他出道的时候就隐藏在他的身边,无数次生死大劫都被他一一化解;你也一定不知道那个账房先生是他最得力的军师,无数次轻而易举的只用三寸不烂之舌就让大多数人家破人亡;你更加不知道,那个八岁的奶娃娃天生就能识毒,不论下得多么隐蔽的毒药,只要让他闻上一闻,就无从遁形。”
卓东来的眼里似乎带着笑意,但从他口中每说出一个字,中年人就像是被大锤重重的砸了一下。
当他所有的话都说完,中年人已经全身颤抖的跪在了地上。
“我记得我教过你。”卓东来轻声说道。
“绝对不能小看任何让一个人,就算是死人,何况关小刀还没有死。”
中年人深深低着头,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知道错了吗?”
卓东来问。
中年人重重的磕下一个头。
“很好。”卓东来又迈了一步,从中年人的身前迈过去。
“知道了就去领罚吧。”
中年人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煞白,比这漫天雪花还有白上三分。
“下次地上的也用紫色。”
卓东来又说了一句。
只一句话。
那个中年人的脸上立马就冒出了一种神光。
一种感受到了生之喜悦的神光。
他重重的又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去了。
卓东来步入酒楼。
因为天气的缘故,酒楼有些灰暗。
偌大的酒楼里只有一张桌,三张椅子,四个人。
卓东来是一个人进来的。
所以现在是五个人。
关小刀的名字中有一个小字,但是人却一点也不小。
他坐在桌前,能占两个人的地方,看上去威武极了。
标准的绿林好汉的形象。
但真正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个人的心思非但没有他的表面上那样粗豪,甚至可以说很细。
“久仰。”卓东来露出一个笑容。
“久仰。”这个壮硕的汉子也回道。
卓东来坐了下来。
他坐在了小孩子的身边。
那个老头子站在关小刀的左边,账房先生站在他的右边,所以卓东来只能坐在那个小孩子的身边。
小孩子长得很可爱。
比平常八岁的孩子矮的多。
他规规整整的坐着,粉团一样捏成的脸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卓东来。
“你就是卓东来?”
孩子板着脸,奶声奶气的说道。
他的声音也比平常孩子稚嫩的多,简直就像是三四岁的娃娃一样。
“我是。”卓东来答道。
“你为什不准备宴席?”
小孩子问道。
“普天下最聪明可爱智慧强大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多金的宝宝大人降临,你为什么不准备宴席?”
“我自然准备了宴席,”卓东来答道:“我不仅准备了宴席,我还准备了歌舞。”
“那你为什么不拿出来?”
“因为,”卓东来嘲讽的笑笑,“宴席是庆祝的宴席,歌舞是庆祝的歌舞。”
“而现在,我不觉得有什么事可以庆祝的。”
“难道普天下最可爱的宝宝大人降临,还不该庆祝吗?”
那个孩子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大眼睛气势汹汹的望着卓东来。
“不该。”卓东来答道。
宝宝大人的神色诡异了一瞬。
从他出生到现在,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直面反驳过他,无论是男人或者女人,无论是因为他嗅毒的天赋,还是因为他可爱的相貌,谁也没有拒绝过他的要求。
就算是那要求是多么无理取闹,也会有人答应。
更何况是区区一顿饭?
孩子不是都该被疼爱的吗?
宝宝大人皱着一张脸,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卓东来。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这个人看他目光和看关小刀,老头子,账房先生,甚至于跟看桌子,椅子,空气没有什么两样。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这个人眼里,他根本不是一个孩子,甚至于什么都不是。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宝宝大人的认知了。
所以他将桌子上的手放了下来,嘀咕了一声:“怪物。”
对于无法理解的人,超出了认知范围的人,似乎人类在多大的年纪,都会有同样的反应。
“不过,”卓东来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甚至笑了:“我也确实有点饿了。”
在宝宝大人气闷的注视中,卓东来轻轻拍手。
数十个仆从捧着各式物事鱼贯而入。
不过眨眼的功夫,酒楼依旧是那间酒楼。
人也依旧是那五个人。
但是这里已然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尺长的红烛依着墙壁左右排成两排,底下间或摆放着炭盆,灰暗冰冷的大堂立刻就明亮温暖了起来。
原来空空如也的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佳肴,平常人连见都没有见过的。
大堂中央摆了一扇紫色镶边绣以醉莲半开的屏风,屏风背后,七名白头伶人笙歌。
屏风正面,十二名美貌女子身披青纱,婷婷起舞,鬓发轻摇,衣带翻飞,红袖飞舞,眼波间似乎带着丝丝点点的轻薄情意。
宝宝大人睁大眼看着一切,甚至连那关小刀与账房先生的眼中都流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若不是亲眼看着这一切,宝宝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梦,或者是某个神明降临施下了法术。
但他亲眼看着这一切。
所以宝宝大人合上张大的嘴,扭头去看造成这一切的人。
那个人正从紫水晶瓶中倒出一杯紫色的波斯葡萄酒,修长白皙的指尖衬着泛着光芒的酒液,分外的梦幻。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忍不住问道。
“怎么不能做到?”卓东来浅浅的酌了一口酒。
“权势和财富往往比神明要有用得多。”
“神明做不到,它们可以做得到。”
“神明可以做得到而不愿意做的,它们同样愿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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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回归武侠了,不知你们看过没有,没看过的话当原创吧,这个应该是原著的剧情,电视剧的人物。
再加上作者想象,就像是这篇里的小刀,宝宝君。
另外明天作者君要回家看母,家里没网,所以不一定更。后天左右回来。
PS:看文要留爪啊,爱你们~
46二
~大堂里灯火通明。
“只要它们在你的手心里。”
卓东来把玩着晶莹剔透的的琉璃杯;丰润的唇被紫色的酒液微微浸湿;锋锐的眼里似笑非笑:“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有人甘愿让出来呢?你说是也不是?”
关小刀露出一个笑容;与他的外表不同;他笑起来像是一个憨厚的汉子一样。
“当然没有人愿意让出来。”
卓东来狭长的眼微微眯了眯。
“还有一点,关大侠一定也知道,权势和财富确实是好东西。”
“但是再好的东西;也得有命去享受。”
“如果连命都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
“我当然知道。”关小刀也喝了一口酒。
“我怎么能不知道,怎么敢不知道?”
“十天前,就在这里,你宴请飞虎门沈飞堂;令人一刀剁下了他的脑袋。”
关小刀直直看着卓东来说道。
“那么;关大侠也一定知道我为什么剁下了他的脑袋。”卓东来笑道。
“因为他不肯和你合作。”
“错!”卓东来放下手中的琉璃杯,眼波转眼间变得深寒入骨。
“是他不肯和大镖局合作,不肯和司马超群合作。”
“任何不和司马超群合作的人,只能死。”
关小刀叹了一口气:“我不想死。”
”可是我也不想和你合作。”
“这世上从来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卓东来的眼波更寒,坐在一边的宝宝大人看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关小刀开口道:“怎么没有第三条路?”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杀了你,不就有了。”
“你想和我交手?”
这句话一出,卓东来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流露出一丝笑意。
关小刀没有答话,他的动作已经代表了他的回答!
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剑。
他的人也像是箭一样的从椅子上射了出来。
很女子气的一把剑。
纤细的像是丝带,柔美的像是柳枝。
这竟是一把软剑!
这个壮硕威武的汉子手里握着一把软剑,就像是手里捻着一只花枝,说不出的怪异可笑。
但没有人会觉得可笑。
因为觉得可笑的人都已不能再笑。
花枝直直的向卓东来点去。
剑极快。
剑影连成一线。
剑极柔。
连桌上扑的大红绣金丝罩布都没动上一动。
卓东来也连动也没动。
他甚至还喝了一口酒。
刀锋逼近他的眉间。
“雨凄凄,雨凄凄,韶华断……”
卓东来忽然曼声念道。
迎着刀锋,沐着杀气,他却像是在烟雨江南的的画桥亭台赏一天地的蒙蒙细雨。
可偏偏刀停了。
停在卓东来的眉前一寸之地。
关小刀立在堂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眉毛,眼角,鼻骨,下颌流淌下来。
他颤抖着。
骨骼,肌肤,握着剑的手指。
都在颤栗。
他为什么颤抖?
难道是他面前的卓东来忽然变成了怪物?
又或者是因为那九个字中藏有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再或者,他只是想起了当年烟雨蒙蒙的江南,想起了曾经有过的一场似是而非的孽缘?
都不是。
他颤抖,是因为,他要死了。
就算是关小刀,见了死亡的影子,也活像是一只见了猫的剥了皮的老鼠。
一只胳膊紧紧贴着他的背后。
有胳膊就有手。
那么手在哪里?
手在关小刀的身体里,在他的胸腔里。
手指正抚摸着他的心脏,就像是抚摸着心爱女子的面容一样,温柔的,多情的,缓慢的。
关小刀扭过头。
账房先生正冲他笑,眼角弯起,嘴角咧开,露出整整齐齐白生生的牙齿。
“宋柳!”关小刀又惊又怒。
“是,舵主。”
被唤作宋柳的年轻人眉眼低垂的恭敬地答道,但是那唇角却是高高的翘起。
手指依旧抚摸着关小刀的心脏。
然后,慢慢攥紧,‘砰!’
这一瞬间,在宝宝大人的眼里,一切都像是静止了。
他已经完完全全的吓傻了。
宋柳慢慢抽出手来,五根修长的手指微微合拢着,优美的像是含苞待放的花儿一样。
饮着血肉的花儿。
关小刀的眼神暗的几近看不出光泽,鲜血从他的唇边争先恐后的涌出。
他勉强支撑着身子,挣扎着向左边看去。
那里站着曾经为他挡过无数生死大劫的老人。
银发,瘦小,身形佝楼,一双三角眼里似乎蒙着的一层灰。
此时那双三角眼正直直的看着他。
“为……”关小刀刚刚吐出一个字,就倒了下去。
死亡向来不给人一点喘息的机会。
能得到答案,能深情话别,无非是话本里演的故事。
与真实无关。
关小刀的尸体倒向卓东来。
卓东来微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掌,手掌修长细腻,恍如白玉。
手掌接住了关小刀,然后轻轻的把他推开。
看着飞溅的血迹,卓东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污了一桌好菜。”
随着这一推,一叹气,宝宝猛地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才醒过来。
尺长的红烛依旧燃着,紫色镶边绣以醉莲半开的屏风的背后,七名白头伶人还在笙歌,轻纱裹身的女子眼里更是连那轻薄的情意都没有变上一变。
宝宝大人整个人缩在椅子上,连粉玉一样的脸上被溅上的血滴都不敢擦上一擦,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猛然间盛满了水汽。
“宝宝,你哭什么?”宋柳走过去,轻轻用那修长的手指摸上他脸。
宝宝的本来是装哭,这下子却是真的要哭了,那双还沾着血肉与脏器碎片的手就在他的脸上滑来滑去,生生的毛骨悚然。
“不必哭。”
卓东来站起身,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镶边紫色的方帕,细细的擦拭着刚刚接住关小刀的右手掌。
“你还不会死。”
卓东来擦拭完,将那方锦帕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