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程回头送了个问号:“嗯?”
“他不信任我。”水云川皱着眉头,“他受了委屈也不肯跟我讲。他认为我这个当主人的不值得依赖,所以才自己动手。他明明知道两人力量悬殊、地位不等,他完全可以告诉我,让我为他作主的。可他偏偏自己动手,以卵击石。这样冲动,这样没脑子,我不教训他,他以后有得吃苦呢!”
陆远程瞟他一眼,嘴角勾了勾:“好吧,我明白了,关键的还是前面几句。”
水云川听他话里有话,不禁一愣,盯着陆远程,一副“你什么意思”的表情。
陆远程却视而不见,用手指在微尘胸腹上轻轻摁压:“还好肋骨没断,你那个堂弟,下手真狠,心胸这么狭窄,倒是应该好好教训教训。”
“子不教,父之过,与我无关,我才不会花心思去教训他。”
“这么说,被你教训的人倒是很有面子了?”陆远程调侃一句。
“当然,是我自己的人我才会去教训。”水云川理所当然地道。
陆远程笑,伸指戳戳微尘的胸口:“醒了就别装了,听到你家少爷的话了吧?这下安心了?”
水云川脸上一僵。该死的,自己怎么没发现这小子已经醒了?上药这么痛,竟能忍得住?纯粹为了偷听自己和陆远程的对话?
微尘黑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终于睁开眼睛,对上水云川杀人的目光,怯怯地唤了声:“少爷……”想要爬起来,却被陆远程制止,“背上伤口还没处理呢,侧过身去,平躺着疼。”
被他提醒,微尘只觉得疼痛扑天盖地而来,连呼吸都觉得疼了。
背上火辣辣的疼,想到那呼啸着抽到背上的藤条……可是,水云川刚才说的话,又让他心里生起暖意。
“有任何事,自然由我为你作主。”——教训他的时候,他如是说。
“他是我的人。”——他在水云波面前强调。
他向水云川投去感激的一瞥,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水云川忽然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悄悄崩塌了。这小子,总能在不经意间戳中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陆远程摸了摸鼻子,挡住嘴角露出的那抹兴味笑容。
擦干净血迹,上药包扎,陆远程一连串的动作像行云流水一样流畅。然后留下伤药,叮咛微尘几句,转身扬长而去。
微尘想要爬起来。
“干嘛?”水云川摁住他。
“这里是少爷的房间。”微尘侧着身子,被水云川摁住,只好扭过头来看他,“我回自己房里去。”
“这会儿刚包扎好,你想让伤口再撕裂么?!”水云川吼他,“乖乖躺着,今晚不走了,就睡在这儿,晚饭我叫下人端给你吃。”
微尘有些脸红,少爷他,把自己当小孩子哄了?“哪有这么严重?我可以起来,可以自己去吃饭的。”小声辩解,却换来水云川不耐地喝斥:“闭嘴!又要违抗我的命令?没那么严重你会晕了?嗯?我的人这么没用,我要你干什么?”
微尘受挫地低下头:“我刚才……觉得气血翻涌,呼吸不畅……我不是故意要昏过去的,少爷……下次不会了……”
水云川蓦然觉得心里一阵酸涩。
这小子,他是怕自己真的嫌他没用么?我其实,只是担心你,好不好?可你怎么不明白呢?
轻轻拍拍微尘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了。好好吃药膳,好好练功,身体很快会强壮起来的。”
微尘点了点头,慢慢挪转身子,面向水云川,侧卧着:“少爷,对不起,耽误您工作,还害您生气,是我的错。”
“你的错?你真的知道错了?”水云川斜睨着他。
“是,我知错了。下次再不会这样冲动,有什么事,一定向少爷禀告。”
“好,那么,你告诉我,水云波那浑小子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微尘一僵,阖下眼帘:“就是他说的那些。”
水云川眯起眼睛,盯着微尘,一字字道:“说实话。”
微尘内心困难地挣扎了一下:“少爷,我不敢撒谎的。”
“还说没撒谎?”水云川怒气上涌,我刚刚在你“昏迷”的时候掏心挖肺地说话,而你还要跟我撒谎?眼里泛起危险的气息,唇边却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不说实话是吧?看来我那样打你是轻的。”
微尘睫毛一颤,眼里闪过一丝恐慌之色,认命地道:“少爷还要再罚么?那我起来。”
水云川更怒,只觉得一股气被怄得难受,他最见不得微尘这种逆来顺受的隐忍模样。这臭小子,敢跟水云波打架,却不敢跟他说实话?
“很好,我告诉你,鞭背是最轻的刑罚。水家规矩,冒犯主人、欺瞒主人,是要去衣受罚的。再不说实话,我就脱了你的裤子,打你屁股!”
微尘的脸轰的一下烧起来。
从小到大,别的孩子被父母打屁股、罚跪,自己却从来没有被母亲打过,甚至连句重话都没听过。
现在回到家中,一周不到,又是巴掌、又是藤条,还被无缘无故冒出来的二房少爷给打了,现在,自己的大哥竟然恐吓他要扒了裤子打屁股……不,不是恐吓,他绝对相信大哥是言出必行的人。
可是自己已经十五岁了,还要像小孩子一样挨打?这也太丢脸了吧?
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水云川的手已经伸上来,摁到他皮带上:“怎么样?要我帮你脱么?”
“不!”微尘一把摁住水云川的手,涨红着脸,求饶地看着水云川,“少爷,我说……”
水云川放开手,坐回到椅子上。
微尘移开目光,不敢看水云川的眼睛,异常艰难而费力地道:“云波少爷说我的眼睛长得像一个贱女人,还说那个贱女人当初迷上老爷,现在我……我又来迷……迷少爷……”他自动遗漏了最后一句话。
水云川脸上瞬间阴云密布,那双深黑的眼里像涌起了狂飙。
即使微尘没有看他,也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他不由自主地往床里缩了缩,嗫嚅着道:“少爷,我不知道……什么贱女人。少爷别,别生气……”
水云川站起来,转过身去:“我到书房去,你好好养伤。”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背影,像是在努力压抑着烦躁。
微尘闭上眼睛,自虐一般翻身仰躺,一滴眼泪,慢慢从眼角滑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无形的距离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可我觉得,爱情这东西,是没有任何界限的。有一句话叫做——情难自禁。”
“你刚才说,情难自禁。那么,请少爷想想当年的老爷,他其实也是……你能够原谅我,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呢?”
情难自禁,这四个字像钢丝一样绞着微尘的心,绞得鲜血淋漓。
疼痛,远比身上的伤痛更加剧烈。
他想闭目睡去,可是神经强韧地与他作对。
“你长着一双和那个贱女人一模一样的眼睛,当初就是这双眼睛把大伯迷上的,现在你又来迷大哥,你和那个狐狸精有什么关系……”
水云波叫嚣的声音就在耳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鄙夷、蔑视和挑衅,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的话字字伤人。
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一名卑微的仆人,我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为什么要这样排斥我、打击我?我只是想留在他们身边,弥补我母亲对水家的亏欠,为她赎罪。她不是狐狸精,她没有歹毒的心肠,她爱得太苦、悔得太深。如果从头来过,她宁可死去的是她,而不是夫人。
我的确有我的私心,我渴望从他们身上得到一点温暖,哪怕是偷来的。可是我愿像一只含珠的蚌,用我全部的心血去呵护、培植那点温暖。温暖自己,也温暖这个家。
我爱他们,他们是我的亲人——我的父亲和我的大哥。
我没有故意去“迷”大哥,我是他的弟弟,我不是女人。为什么用这种话来羞辱我?水云波,就因为你是富家子弟,就因为你天生比别人优越,你就有权力去肆意伤害别人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秦霁风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药碗。
“秦管家。”微尘声音低哑地唤。
秦霁风在他身边坐下,把药碗放在床头柜上,微笑道:“起来吃药吧。”
微尘苦着脸:“已经上药了,可不可以不吃?我怕苦。”
秦霁风失笑,这少年难得露出这种孩子气的表情。青紫的脸颊皱皱巴巴的,怎么看着更加可爱?轻声哄劝道:“那是外敷的,这是内调的,一定要吃。乖,听话,少爷刚刚还打电话给我,要我亲自端上来,亲自看着你吃呢。”
微尘的脸又开始红了,为什么自己一受伤,少爷和秦管家都把自己当成孩子了?
可是,少爷刚刚走出去时仍很烦躁,现在却惦记着他有没有吃药,那是不是表明,他的心情已经好起来了?
见他那双沉寂的眼睛开始有波光流动,整个人仿佛都变得鲜活起来,秦霁风忍不住笑问:“在想什么?突然高兴起来了?”
微尘腼腆地一笑:“没什么,谢谢秦管家。”
秦霁风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隐隐划过一个念头,可是来不及细想,微尘已接过药碗去,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喝完张着嘴,苦得恨不得连舌头都吐掉。
秦霁风忍不住笑出声来,迅速塞了一粒糖到微尘嘴里:“傻小子,受了伤倒变得可爱了。”
微尘有些委屈:“平时不可爱么?”
秦霁风哈哈大笑。
微尘也不禁弯起唇角,心里暖暖的。
吃完药,秦霁风出去,微尘重新躺下。也许是药物里有安神的成分,也许是因为知道水云川的心意,这一次,他竟安心地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晚上,壁灯洒下柔和而皎洁的光晕,令微尘有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正躺在一轮明月下。
水云川坐在沙发上看书,认真的样子愈发透出成熟男人的魅力。
微尘是侧躺着的,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水云川俊挺的黑眉和半掩的睫毛。原来,水云川的睫毛也是又黑又长的,可平时谁也不曾注意到,总是第一时间被他脸上斧凿刀削般深邃的轮廓吸引了。就像扑面看到一座奇山峻岭,首先便被它的雄伟壮观所吸引,忽略了它局部的秀丽。
越看他的样子……越是耐看。
“看够了没?”突然开口的某人把微尘吓一跳,随即脸上迅速升温,赶紧爬起来,低着头道:“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的房间,我不在这儿在哪儿?”
“……”微尘发现自己问得真蠢,更加窘迫,讷讷道,“老爷回来了么?”
“怎么?想老爷回来再罚你一顿?”
微尘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那双从书上移开的眼睛,深得叫微尘看不透。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似乎,他的眉宇间多了一丝威严?
“老爷他……不怪罪我么?”心里忐忑着。
“他把这事交给我,我既然罚了你,就没有一罪二罚的道理。”水云川声音平稳,没有起伏。
微尘忽然觉得异常不适应。水云川现在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就跟他对别的仆人没什么两样。
原来,他们之间一直是不一样的么?他到现在才发现:无论水云川打他、骂他、吼他,还是和颜悦色,他对他,始终是有一些不同的。
那是一种没有隔阂的感觉,就像水云川自己说的,“是我自己的人我才会去教训”。对,他在别的仆人面前,始终是让人难以触摸、难以接近的,那种没有刻意去表现,却自然存在的距离感,让他显得高高在上。
那么,现在的他……?
“少爷……”微尘喃喃吐字,想说什么,却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只是简单地应了声,“是,我明白了。”
“我已经警告过云波,叫他以后记得自己的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心里有个数。”水云川淡淡的,可是微尘分明从他身上看到一种无形的、属于少主的威仪。
“少爷,没必要为了我……”
“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水家的尊严。”水云川打断他,“他身为水家的少爷,说话行事不加检点,破坏水家的声誉,我有责任提醒他、告诫他。”
微尘一怔,心里突然难过起来,鼻子发酸。但他强忍着,垂下头,温顺地道:“是,少爷。”
“你醒了,我叫佣人端晚饭上来。”
“不,不用了。”微尘从床上下来,不顾身上的疼痛,微微弯了弯腰,“少爷,我今天不能服侍您了,请您原谅。我去厨房吃点东西,就回自己房间了。”
他正想走,却被水云川沉声喝住:“我有叫你走么?回去躺着!”
“少爷,我真的没关系……”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水云川严厉地盯着他,“今天你要一再违逆我么?”
微尘有些脱力,慢慢后退,重新躺回床上,动作尽量放轻,唯恐一不当心碰到伤口,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他也不敢说话,唯恐再惹水云川不快。
水云川凝视着他,脸上的厉色慢慢化开,声音里有莫名的感喟,轻轻道:“微尘,我要你忘了水云波今天对你的羞辱,抛开一切不愉快的记忆,全心全意当水家的人,为我效力。你——能够做到么?”
微尘呆呆地看着他,大哥,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保护我?你跟我拉开距离,是怕我遭到嫉妒,不是为了避嫌?不是为了你水家的声誉?
“全心全意当水家的人”——一句话,可以令死灰复燃呢,大哥,你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当晚,微尘睡在水云川床上,而水云川睡在沙发上。
睡前,微尘又被迫喝了一碗药,然后,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水云川坐在他床前,看着他的睡颜,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伸手摸着他依然肿胀的脸颊,露出温和的笑容:“傻小子,你那么单纯,我怎么能让你被那些污言浊语弄脏?为了不让你胡思乱想,我只好端出少爷的架子,让你觉得我对你跟别人没有两样。只是,我依然会保护你的,只有我能保护你,你明白么?
“你的眼睛,只有保持纯净,才能永远像我的母亲……我不允许,它有任何一点杂质,不允许……”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怎忍心痛
“阿越,今天微尘身体不好,你就别过来了。明天是周六,我不加班,我来教他。”
不知道是不是卓越的错觉,从水云川嘴里说出“微尘”两个字时,好像声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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