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云川同意才行。”秦霁风看微尘一眼,那一眼,有微尘熟悉的关心和同情,“小尘,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亲自去和云川解释,他会原谅你的。我听说,上次你回来,云川不肯见你。可是,现在不同了,遭此巨变,他也是血肉之躯……”
微尘黯然垂首:“我知道,秦少爷,我去见少爷,不,见老爷。”
“去吧。”秦霁风点点头,“他刚挂过点滴,现在躺着呢。”
微尘向他微微躬身:“谢谢秦少爷。”然后,他拎着行礼箱,一步步走上楼梯。
“我说过,让我安静地躺一会儿,不要人服侍。”虚掩的房门里传出沙哑的声音,哪怕在病中,也依然传出主人的威严。
微尘放下行礼箱,推门走进去。
水云川闭着眼睛,眉心纠结在一起,五官因为消瘦而显得特别深刻。他的脸上带着病态的嫣红,嘴唇紧抿,冷峻中混合着几分脆弱。
微尘走到床边,慢慢跪下来,开口的瞬间,泪水如绝堤般流下来:“老爷……是我,是我回来了。”
水云川的身子猛地一震,倏然睁开眼睛,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微尘脸上。微尘完全没有料到,病中的他还有这样的气势,他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房间里开着空调,可他却觉得浑身被一股冰冷的寒气包围着,这寒气直侵入他的骨髓。
水云川坐了起来,微尘看到他晕了一下,可是他很快就坐正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微尘。
微尘分辨不清他眼里有多少爱、多少恨,他只觉得那双眼睛像个深渊,自己就在这深渊里下沉,不断下沉。
水云川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身边拖。他完全不像一个病中的人,力气大得惊人,那只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微尘的领子。微尘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他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麦思哲是不是你的父亲?夏水情是不是你的母亲?”每一个字都像一粒冰雹打在微尘脸上,可是从水云川嘴里喷出的气息是灼热的,他在发烧。
“老爷,您在生病,请别动怒。您放开我,我都告诉您。我回来,就是向您坦白的,等我说完,要杀要剐,任凭老爷决断。”被衣领扼住咽喉,微尘说话很艰难,可他努力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水云川的手慢慢松开了,他喘了口气,用手捂住胸口。显然刚才用力,他自己也不好受。
“说!”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是,我的母亲的确是夏水情,可是,我的父亲不是麦思哲,是老爷您的父亲。我和您,是同父异母的……”
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微尘脸上,打断他的话,把他打得身子一晃,几乎栽倒在地。
“不——!”咆哮的声音穿透房门,撕破了窗外阴冷的天空。
脚步声奔过来,两名侍卫推门而入:“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水云川满眼血红,狠狠挥手:“出去!关上房门!”
微尘唇边流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他跪直身子,抬头看着水云川,一字一句道:“您不是想知道真相么?我说的就是真相。我母亲瞒了我十五年,临死才告诉我,我的父亲是水惊涛,她的真名叫夏水情。麦叔叔就是知道了真相,才带我离开水家……”
水云川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扑上去,双手扼住微尘的喉咙,厉声吼:“你胡说!你胡说!”
他的面孔扭曲着,目眦尽裂,额头的青筋根根爆起来,样子近乎疯狂。微尘被扼住喉咙,呼吸越来越艰难,他想:我真的要死在大哥手里了,不,如果早点死,爸爸就不会死。我,早就该死了。
就在这时,门上响起急促的拍打声,秦霁风的声音大喊:“云川,云川!发生了什么事?你开开门,不要做傻事!”
水云川像是被冰水当头浇下,浑身一凛,他看到微尘在自己手下脸孔紫胀,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松开手,倒退一步,跌坐在床上,大口喘气,手脚发抖。
“云川,你开门。”秦霁风仍然在拍门。
水云川走过去,隔着门,嘶哑着声音道:“我没什么事,哥,你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出来。你让我静一静。”
拍门声停了,秦霁风“哦”了一声,慢慢走开。
微尘用手抚住咽喉,拼命咳嗽,喉咙里又泛起了血腥味。
“过来。”他听到身后传来水云川的声音,扭头一看,水云川已经坐在沙发上。
他转过身,膝行过去:“大哥……”
一句“大哥”换来另一个狠厉的巴掌,微尘被打懵了,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声音,半边脸痛得麻木。
“谁准你叫大哥?”冰冷无情的声音。
微尘惨笑,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叫大哥呢?他低下头:“老爷。”
下巴突然被攫住,狠狠抬起来,对上那双刺目的眼睛。
一只手掌慢慢抚过他的眼睛,水云川轻轻笑出来,可那笑声听在微尘耳朵里,近乎凄厉:“原来,这双眼睛果然是夏水情的眼睛,我真蠢,为什么没有查出来?”
“这双眼睛迷惑了我父亲,现在又迷惑了我!”
“如果没有你妈,我妈怎么会死?如果没有你,我爸怎么会死?”
“你欺骗了我两年,你让我爱上你,你将我玩弄于掌股之中!”
“你妈害了我家不够,你还要来害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为什么要爱上你?”
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悲愤,水云川的嘴唇颤抖着、颤抖着,眼眶红了,眼泪却流不出来。
他仰天大笑,声音却在喉咙里呜咽:“爸,您听到了么?您和夏水情还有一个儿子,可他从来没有叫过您一声爸。您当初还想成全我们,没想到,没想到……”
泪水汹涌而出,冲淡了唇边的血迹。微尘抬头看着水云川,唇边泛起凄绝的笑容:“老爷,我是来赎罪的,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我错了,我不该爱上您,更不该让您爱上我。我知道我们这样有悖人伦,所以,我才会逃出去。我一直在骗您,我隐瞒了我的身份,我骗您我不爱您,我骗您我和麦叔叔上床……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只是在逃避。我害怕,当年我母亲犯下的罪孽,会在我身上重演……
“爸爸去世了,我知道,他一定是为了去查找我妈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遇到车祸。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我罪孽深重。
“我对他不孝,对您不义,我罪无可恕。我不求您原谅,只求您杀了我。”
他俯□去:“可是,在杀我之前,我求您,让我去爸爸灵前上柱香,让我祭拜他,让我……叫他一声‘爸爸’。”
水云川僵在那儿,仿佛所有感觉都失灵了,他木然地看着微尘。刚才嫣红的脸色,现在开始慢慢变灰,汗水从额头滚落下来。
“你说——你爱我?”声音仿佛从遥远的空间里传来。
“是。”
“你说,你是来赎罪的?”
“是。”
水云川闭上眼睛,气息全无,整个人像死了一样。
微尘呆呆地跪着,眼睛一直落在那张英俊而憔悴的脸上。他想,在临死前把大哥的样子好好记住吧,这样,到黄泉中还可以想念他。
过了很久,水云川才开口:“你起来。”
微尘支撑着站起来,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
水云川走到门口,拉开门:“来人!”
两名侍卫过来,躬身:“老爷。”
“把水微尘带到祠堂,准他祭拜老太爷,然后,把他关进地下室!”
、第一百零二章 一起下地狱
祠堂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一室阴冷;只有烛光在烛台上跳跃。水惊涛的灵位赫然摆在正中的桌案上,后面还有一张大幅的照片。
照片中的男人用一双深邃而温和的眼睛看着微尘。
微尘扑跪在地;这些天来积蓄在心中的痛苦一下子如决堤之水冲了出来;他失声痛哭;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哀鸣:“爸爸……爸爸……”每唤一声就磕一个头;额头一下下撞击在地上,鲜血很快渗了出来。
“爸爸,为什么您要走?我还没来得及叫您一声爸爸……儿子不孝,在您身边两年,却整整欺骗了您两年……我恨自己懦弱、恨自己逃避。。。。。。如果我没有回来;如果我回来后就向您坦白;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是罪人;我害了大哥,还害死了您,我该死……”
泪眼模糊中,他看着照片中那张熟悉的脸,胸口痛得像要裂开。耳边仿佛听到父亲唤“尘儿”的声音,想起他和蔼的笑容,想起他略嫌粗糙的手抚过自己的脸庞,想起他对自己说:
“男孩子不要这么敏感。男人是鹰,要搏击长空、翱翔千里,不要做困在笼中的小鸟,在方寸之间徘徊。”
“对,抬头挺胸,无所畏惧。”
“我的儿子,我欠他太多,我想补偿他,可一直没有如愿。所以,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会遂他的心愿,哪怕,遭千夫所指。”
“记住你说的话,一辈子服侍好你家少爷,要是你自食其言,我绝不饶你。”
……音容笑貌,宛如昨日,可是,人已经灰飞烟灭了。
爸爸,如果我的死能够换回您的重生,我愿意立刻去死。可现在,我只能用死去赎罪,让您的不孝子,到泉下去向您请罪吧……
门外,秦霁风听着里面凄厉的哭声,中间夹杂着含糊的词句,却听不真切。他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对守在外面的两名侍卫道:“待会儿带小尘到地下室,给他拿一床被子过去。”
“是,秦少爷。”
“还有,今天发生的事,你们都没看见。”
“是,我们明白。”
秦霁风转身往主宅走,上二楼,敲开水云川的房门。
水云川倒在沙发里,闭着眼睛,用手扶着额头,额头汗津津的。刚才那般发怒,竟让他出了一身汗,脑子清醒了不少。听到秦霁风进来,他睁开眼睛,眼里全是血丝。
“哥,你怎么来了?”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秦霁风看他一眼,进卫生间拧了一块热毛巾出来,给他擦了下脸,回身放好,再出来,问道:“要喝茶么?”
水云川点点头。
秦霁风又倒了杯茶来,放在他手边,在他身旁坐下,久久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充满心痛:“云川,对不起,刚才,你和小尘的对话,我在门外都听到了。”
水云川一怔,有些僵硬地回过头,面色灰白:“哥,这件事,我不想再有别人知道。”
“我知道。云川,刚才,我跟去了祠堂。小尘在里面哭得撕心裂肺,我听得都忍不住流泪了。我对侍卫说了,今天发生的事,他们谁也没看到。我还自作主张,叫他们拿床被子给小尘。地下室阴冷,我看小尘的脸色很不好,像是刚刚病了一场……希望你别怪我。”
水云川没有出声,他把头掉过去,秦霁风看不到他的表情。
“云川,小尘是无辜的。”
“无辜?”水云川忽然笑了,笑得悲愤而凄怆,“他无辜,难道错的是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当年的事,跟他无关,那时候他还没出生。说到底,他都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还不到十八岁,血浓于水,你忍心伤害他么?”
“伤害?”水云川抬了抬头,像是要把眼泪吞下去,“你知不知道他伤我有多深?”他摸着自己的左胸,“我这里,已经被剜去了一块,很冷、很空、很痛。”
“我知道……”秦霁风叹息,“可他不是故意的,他也很痛苦。他回来,没有争水家少爷的名份,却甘心当你的奴仆,他本是骄傲倔强的人,却在你面前恭敬谦卑、任打任罚。你仔细想想,他在你面前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么?不是!他是诚心诚意来赎罪的。他为他的母亲背负罪责,而事实上,他没罪。
“他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他是怕你恨他。他从小孤独,只有母爱,没有父爱,也没有兄弟姐妹。云川,你和他,同样是孤独的。所以,你们在一起,才会彼此依偎,彼此寻求温暖。这,就是你们爱对方的原因……”
爱,这个字,是水云川心里扎得最深的一根刺。他狠狠握拳,打断秦霁风的话:“哥,请你不要再说了。让我,自己静一静,好好想想。”
秦霁风呆了呆,伸手试他额头:“小尘一回来,你的烧也退了不少,还出汗了。这是好事。我不罗嗦了,我先下去。你有什么事,就叫我吧。”
微尘哭得昏昏沉沉,渐渐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垫了两条棉絮,身上盖了一条被子。头顶悬着一盏灯,灯光惨白,照得这间地下室更加阴森。
他记得,这个地下室的位置在刑房下,去年他曾亲眼看关塞抓了K城黑道头子海东青的儿子海啸,关进地下室,当作人质。海门是K城的黑帮,开赌场、夜店、娱乐场所、酒店,暗中做非法勾当,但面上与政府、公安等关系拉得不错,在K城算得上权势滔天。
K城三大酒店有两家隶属水氏旗下、一家隶属海门。海东青竞争不过水家,假惺惺提出与水家合作,水惊滔断然拒绝。海东青怀恨在心,曾雇凶杀人,水惊滔被关塞所救。去年海东青变本加厉破坏水家的房地产事业,水惊滔才命人抓了他儿子来当人质,迫海东青收手。
这间地下室,如今变成关自己的囚室了。微尘慢慢坐起来,看到对面的墙上挂着皮鞭、铁索,还镶着铁环。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吊起来鞭打?大哥会让自己受零碎折磨,还是一刀结果自己?
虽然地上铺着棉絮,可依然抵挡不住寒气,被窝冷得像铁,他身上也没有温度。半边脸挨了两巴掌,肿得像馒头一样,轻轻一碰,就痛得微尘嘶嘶抽气。
额头磕破了,肿起一个包。一摸脸上,有干涸的血水凝结着。没有镜子,不过,微尘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他靠在墙上,静静地等待水云川对自己的宣判。一室死寂,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想,大哥竟然没有派人搜自己的身。他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麦思哲。
“麦叔叔。”他唤了声,用平静的声音,只是,嗓子哭哑了,一听就能听出来。
“小尘,你还好么?”麦思哲显然紧张起来。
“我没事,回来向大哥摊牌了,大哥许我祭拜了爸爸,可是不许我叫他大哥。不过,他没有为难我,我还住在原来的房间,还是原来的身份。”微尘真真假假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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