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何的死,叔叔被警察叫去问话了,家里只有婶婶在,十分防范地将门开了个小缝,告诉他霍子南傍晚吃完饭就走了。
聂辰心急如焚,下了楼立刻打电话给手下吩咐了一番,而后站在楼下转来转去,一时却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该往哪儿去找。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霍子南家的楼下,无意间抬头看去,赫然发现他卧室的灯居然亮着,顿时舒了口气,搭电梯上了楼。
按了很久的门铃霍子南才开了门,他大概刚洗过澡,头发很蓬松,身上穿着件深蓝色条纹睡衣,像是已经准备睡了。
“你晚上一个人去哪儿了?怎么不回家?”见他一切正常聂辰彻底放了心,转瞬间又生气起来,“不想过去参加法事你可以跟我直说啊,我又不会强迫你,干嘛一个人躲到这里来,还不开手机,你知道现在风声紧,我……”
“对不起。”霍子南打断了他,“临时发生了点事情,我……我情绪不好,耽误了晚上的事。”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按理说血淋淋的场面他应该是见的多了,即使目睹地下室的凶杀案,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聂辰皱眉,不过,那毕竟是他的熟人,也许不一样的吧。
“你没事就好。”聂辰见他脸色不好,便伸臂搂住他的腰将他拉近了,额头贴在他头上试了试温度,发现他有点发烧,“是不是淋雨了?有点发烧。”
“嗯。”霍子南的身体有些发软,下巴搭在他肩头,“已经吃药了。”
“今晚咱们就睡这边吧。”聂辰抱起他进了卧室,轻轻放在床垫上,“太晚了,明天再回去吧。”
“我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呆一会,”霍子南疲惫地闭上眼,淡淡说,“你……你先回去行么?”
聂辰觉得他今天多少有些反常,疑惑地问:“你跟猴子分开以后到底去了哪儿?是不是还发生了些别的事?”
“没有。”霍子南低声说,“我好累,让我静一静好么?”
“不对,你睁开眼睛看着我。”聂辰抬手扳住他的脸,“跟我说实话……”
“聂辰……”霍子南无奈睁开眼,柔和的夜灯下原本琥珀色的眸子接近暗褐色,看来比平如更加深邃,让人莫名地有些心疼。
“在你面前我是不是不能有隐私?是不是所有的事所有的想法都要对你坦白?”
聂辰松了手,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我当然希望我们之间能毫无保留坦诚以对,但,我绝没有要监控你霸占你的意思,我们的人格都是互相独立的,如果你觉得有些事情不想让我知道,我也绝不勉强。”
沉默。
霍子南心里纠结的厉害,过去的两个多小时里他想了很多很多,暂时的危机解除了,但摄像还在潘昱雄手里,他想在什么时候用何种方式公布出来自己都无法阻挡,除非接受他所有的条件。
霍子南不是个傻子,他无意为一段摄像就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的人身自由,抑或因此而任凭潘昱雄摆弄,但,聂辰的情况他也十分清楚,査飞刚死,他麾下的大批人马虽然被分化瓦解到了其他堂主名下,可只要真相一公开,有垮仔阿灭这种人在,仍然能一呼百应共同对付聂辰。
再说其他堂主,尽管眼下大家仰仗聂辰瓜分了査飞的势力,也因为力诚和其他正行看到了彻底洗白的希望,可他们同时也开始忌惮聂辰的势力,忌惮他的手段,査飞的死会给他们敲响警钟,让他们对聂辰刚刚建立起的信任土崩瓦解,进而联合起来处置他。
他爱聂辰,不愿看到这种悲剧发生在聂辰身上,因此绝不可能让这段摄像流传出来,威胁到聂辰的生命。
他也想过,査飞的死总有一天会被人们淡忘,他的嫡系总有一天会被全部被消化,聂辰,也总有一天会真正掌握13K的核心,不用再担心任何一个堂主会忽然掣肘,那时候,这个录像就完全没有威胁了。
可那将会是多久以后?三年、五年、抑或更久?那这么久的时间里,他要怎么办?要怎么向潘昱雄妥协?这简直想一想就让他觉得崩溃。
或者,他可以开诚布公告诉聂辰一切,问他肯不肯就这样丢下一切跟他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城市,甚至离开这个国家……但,13K毕竟是聂辰父亲的心血,就这么丢下了,未来几十年,聂辰能甘心,能不后悔么?
幽暗的卧室,霍子南静静看着聂辰的眼睛,有那么一瞬,他真想就这么直接问他,问他是不是真的杀了査飞,是不是能够丢下事业跟自己离开这里。
然而,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这问题有什么意义呢?他就是杀了査飞,他也不能背叛他父亲的事业,即使自己把真相告诉了他,他又能怎么办?只不过自己一个面人对潘昱雄的妥协,将会变成整个13K面对海盛的妥协罢了,代价,只会更大。
“回去吧。”霍子南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侧过头避开聂辰的视线,低声说:“头疼的厉害,让我静一静。”
洗衣机的蜂鸣声忽然响了,聂辰站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逼迫他的话:“那好吧,我先回去,明早再过来接你,你别起来了,衣服我给你晾。”
等晾完衣服回来的时候,霍子南已经睡着了,整个人蜷成一团窝在被子里,纷乱的头发覆在脸上,眉微微蹙着,仿佛正在忍受压抑的梦境。
聂辰顺了顺他的头发,发现他还在发烧,便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了个退热贴给他贴上了,而后吻了吻他的眼睛,关上灯走了出去。
外面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冷冽,聂辰站在路灯下长长舒了口气,霍子南今天的情绪确实反常了些,不过,只要人平安就好,也许他只是受了惊吓,又病着的缘故,说不定明天早上就一切正常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
事故·栽赃
聂辰离开的时候霍子南并没有真的睡着,他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答应了潘昱雄要离开聂辰,可一想到“分手”这个字眼,他就忍不住心脏绞痛,这个令人绝望的词语他上辈子已经说过一次,要不是重生,那一次差点毁掉了他对于爱情的信仰。现在,居然要由他再次说出同样的两个字,他不敢想象,穷尽他四十年的坚强与隐忍都无法承受的痛楚,聂辰,又要如何面对。
从前,这孩子一向都是任性而桀骜的,而到了这一世,也许是因为年岁渐长,又也许是如他所说将前世对林祖栋的歉疚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几乎是战战兢兢地爱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宠着自己的,霍子南感觉得到,他,一直在试着像个成熟的男人一样和自己经营一段平等的脚踏实地的感情。
这样执着而又坚固的感情,他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去击碎,这样深沉地爱着自己的男人,他又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去推开?
霍子南无法想象,真的要离开了他,自己要怎么再次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漆黑的夜,没有了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又要怎么面对一个人的孤寂。
然而,现实总是出人意料的残酷,总是在你以为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戏弄人一般一次次打破你原本能够承受的下限。
黑黢黢的夜里霍子南将自己蜷成了一团,用被子蒙住头,躲在了被窝里,离开聂辰,是他眼下能想到的唯一想到的,可以保护他的办法。
这一夜聂辰同样也没有睡好,不到八点他便起床洗漱了,驾车去附近的茶楼买了霍子南最爱吃的海鲜粥和月亮酥,再掉头去紫玉花园打算接他回家。
然而霍子南起的比聂辰更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回到了聂辰公寓这边的小区,静静站在楼下花园的凉亭里,直到看见聂辰下了楼往车库走去,才慢吞吞进了电梯。
于是,当聂辰走到霍子南家楼下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走了,刚回身上车,立刻收到了他发来的短信。
天佑每年春天都要组织一批住院医师去V市中心医院交换学习,本来霍子南是不用去的,但就在头天晚上,他打电话给关傲,求她将自己也算在学习组内。关傲不认为以他的技术还有必要去别的医院学习,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年轻人么,好学总是好的。
所以,当聂辰接到霍子南短信的时候,他已经踏上了开往V市的长途班车。
交换学习是封闭式的,原则上不允许亲友前去探望,短信里霍子南特地跟聂辰嘱咐了一番,聂辰既然许诺过不干涉他的私事,自然要尊重他的要求,因此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保证自己会安心在M市等他回来,并叮嘱他尽量呆在医院里以确保安全,每天早晚都发个报平安的短信,霍子南都一一答应了。
事实上,他这么做只是一个缓冲,在感情上他明白他们彼此都接受不了这样突兀的分手,而在理智上,他十分清楚潘昱雄的为人,他不会光凭自己空口一句承诺就会相信所谓的“分手”,从自己答应离开聂辰的那一刻起,他肯定已经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来验证这场交易的效果了……
学习组一共十个人,被院方安排在院属的单身宿舍里,四人一间,独立卫浴,条件还算可以。霍子南恐怕有十几年没有过过这种集体生活了,一把年纪忽然要跟三个大小伙子同居半个多月,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吃完晚饭,三个同屋都去院属俱乐部休闲了,霍子南没有那么好的心情,给聂辰发完短信后便独自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发愣。天渐渐黑了,V市比M市的气温略高一些,晚间虽然风大,却并不冷,吹在身上能感觉到海风特有的略带点咸味的潮气,挺舒服。
过去的四十八小时他的脑筋运转的太厉害,此时此刻远离M市,那些纠结的纷扰也似乎变淡了,让他的精神渐渐放松了下来,竟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房门忽然被人轻轻叩响,霍子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打开了门。出人意料地,门外站着的竟是久违的阿宽。
在经历老何的死亡之前,霍子南对阿宽的印象一直还不错,他的态度一向温和有礼,不像潘昱雄那么咄咄逼人,但此刻,一想到血泊中的老何,那张看起来仍旧张老实巴交的面孔,在霍子南眼中却变得分外狰狞。
“霍先生。”阿宽仍是与以往相同的谦恭的神情语气,“潘先生正好在V市办事,知道您过来学习,想见见您,他就在外面车上。”
霍子南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别说只是见见而已,就是潘昱雄有更多的要求,在这种完全不平等的关系下,他也不可能一口回绝。
奥迪停在医院福利区的后门口,霍子南跟着阿宽走近了,犹豫了一下打开门坐了进去。
潘昱雄正靠着椅背抽烟,见他进来掐掉了烟头,尽管如此,车厢里的烟味还是让霍子南轻轻咳了一声。
“吃过晚饭了么?”平淡的问话,拉家常一般,霍子南点头:“吃了。”
“想陪我去喝杯茶么?”
霍子南没有回答,顿了顿才点了点头。
车子开了,潘昱雄开了车窗,带着潮气的夜风灌进了车厢,吹起霍子南略有些长长了的头发,他挺秀的眉微微蹙着,琥珀一般通透的眸子深不见底,将怨愤与恐惧全都藏在了最深处。
潘昱雄曾很多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他不再抵触自己,不再那么难以接近,不再那么倔强,能将他本性中最温良的一面展现在自己面前,乖巧而解意地坐在自己身边,百分百地依顺。
此刻,这个愿望似乎已经达到了,虽然是建立在威胁的基础之上,但起码,已经形似了。
当事情已经无法逆转的时候,这样,也还不错。
潘昱雄自嘲地笑了笑,索性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霍子南没有动,任凭他将自己冰凉的手包在掌心,片刻后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像是无奈,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这神色让潘昱雄有些挫败,同时又有些征服者特有的骄傲,达成愿望的方法有很多种,巧取不成,还有豪夺。说起来,以自己的身份,以往的做派,这么对他,似乎才是正途呢。
临海的粤式茶楼,环境十分优雅,玉屏风后的雅座上,只有潘昱雄和霍子南两人。
清澈的茶水注入青花瓷茶杯,潘昱雄将杯子推到霍子南面前,霍子南微微颔首致谢,却并不动手,直到那杯茶凉透了,也没有尝过一口。
潘昱雄也不劝他,只自顾自喝完了自己面前的茶水,而后点了支烟,问:“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能够做到?”
霍子南垂着眼,良久才开口说:“一个月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要在V市交换学习一个月,期间也不会再见他。”
这个答案似乎已经让潘昱雄感到满意了,这一晚再没有提别的要求,喝完一壶茶,跟他就这么坐了一会,便开车送他回了宿舍。
历时一个月的交换学习正式开始,天佑所有的学员都按专业分到了相应的科室,一边与中心医院的医生交流经验,一边辅助他们完成一些常规的工作。
霍子南仍然被分在了急诊外科,中心医院因为是V市比较人口集中的一个120急救站,急诊外科的工作也分外忙碌。忙碌也好,可以占用他的精力,让他暂时放下烦恼,甚至开始敷衍聂辰的电话和短信。
这天傍晚,本来还差半个小时霍子南就要下班了,主治医生忽然跑来找他:“霍医生,我家里发生了点急事,现在要马上回去处理一下,刚才送来了一个急诊伤员,我看了一下只是普通外伤,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
“哦……好,我来处理,您先走吧。”这位负责带他的主治医生是个十几年工龄的老医生,宽厚开朗,平时对他十分照顾,何况普通的外科手术对他来说也没太大难度,因此霍子南一口答应下来。
病人的伤势并没有主治医生说的那么轻松,他是个造纸厂的切纸工,为了赚加班费,这么危险的活计他居然连着干了十三个小时。
机械的工作、过度疲劳,加上吃完晚饭没休息就又回到了机器前,他大脑缺氧昏昏欲使,终于将自己的右手送到了锋利的切纸刀下。
被送来的时候伤者已经处于半昏厥状态,手掌血如泉涌,四只手指都无法自如活动。
三十二岁的男人,全家都靠着这一双手要吃饭,妻子一见霍子南就跪在了他的脚下,哭着求他救救她的男人,霍子南没时间跟她多说,只简单安慰了几句便交给了一边的护工。
“主治医生走之前吩咐你们怎么处理?”霍子南问护士,按理说这种伤势应该是一送来就会立即处置的,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右手四指肌腱裂断,需要立即实施修补术,并缝合皮肤裂伤。”护士说,“主治医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