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安正在船边坐着抽烟,听见动静转过来看他,说哎呦这么巧啊,陈大人也在?
“我刚刚看到谭大人回去了。”陈以勤道,“我以为你夜夜与他腻在一处,晚上也睡在一起呢。”
“这船小,睡不下两个人。”范安漫不经心道,“是我夫人叫你来的吗?”
陈以勤道:“是。你夜夜不着家,还记得自己府里有个夫人吗?”
“我自然记得有她这么个夫人。”范安道,“我自觉没有亏待了她,吃穿用度都不缺她的,要干什么也都不拦着,现在整个府邸都让给她了,她还想如何?我每次回府,她都拿着刀说要杀我,我怕了她。陈大人,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你就别管了。”
陈以勤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管她,当初怎么拆散了她与谭寻?”
范安闻言哈哈大笑:“拆散?我是他相公,拆散他俩还要问理由?她有本事就叫谭寻继续跟她好,谭寻愿意,我保证不拦着。”
陈以勤不想跟他扯这些鸡毛蒜皮,他立在船头静了一会,道:“李见碧想见你。”
范安听到“李见碧”三字,执烟的手如触电般轻颤了一下,许久道:“他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他不要你做什么。”陈以勤道:“他只想见你,只要你肯去见他,之前的任何事他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他说到此处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道,“他求你去见他……”
“求?”范安仰头闭眼道,“我不知道他那样的人,竟然有天也会求我。”
陈以勤看了他一眼,突然过来一把拽住他将他甩到了船板上,范安跌倒下去,整个船猛晃了一下。陈以勤弯下腰拎住他的胳臂怒道:“范安!你到底想如何?你对他做出那样的事!一走了之,避而不见!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肯说出口!你这混帐东西!若不是他百般求我,我真不愿来传这些话给你!”
范安手扶着船沿仍不说话,陈以勤压下怒火松了手:“西郊的素山亭,他明日申时在那里等你。你自己看着办吧。”他推了范安的胸口一把,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范安在船上坐了一夜,快天亮时才回府去,他趴在府里的书房里睡了一觉,第二日天刚亮便往官厅办公去了。
下午谭寻找他外出喝茶,范安破天荒地回绝了,说有事要出城一次,今晚上你不用陪我了。谭寻问他去哪,范安也没回答他。
范安回府换了件浅色常服,心神恍惚着正要出门。那郑蔚儿刚从外面回来,迎面撞见了他,心绪激动地又拉住了范安,说你去哪里,是不是又去见谭寻?你们这不要脸的狗男男!又问为什么这几日在都察院都见不到谭寻,你是不是又把他调到哪里去了?
范安被他扯着袖子,说近几日有几个会审的案子,我叫他去跟大理寺对供,这几天他人在大埋寺中丞那办事,你要找就去中丞那找吧。郑蔚儿不理会他的话,抓着他不肯让他走,范安忍无可忍,叫几个人驾着把她放到后院去了。
范安骑马独自一人出城,到了西郊将马系在湖边,走着往素山亭去。
李见碧果然在那亭中等着他。
两人远远望了一眼,李见碧从亭中站起身来往亭阶下走了几步,他似想往范安这边来,但站在亭外又却顿住了。
范安看到他穿着绀青色的长衫,白色的襟口,漆黑的长发,在风中站着,如冬霜般肃冷干净。他起步从水栈长道上走了过去,站在李见碧两丈之外,抬头道:“李大人,别来无恙。”
他最后一次见李见碧是在暮冬,转眼天已入春。范安看到两边湖水里冒出的荷叶圆边,才惊觉原来他与李见碧,已有四个多月未曾见面了。
李见碧看着他,面有愁容,问:“为何这几个月,你再没来见我。”他问这话时盯着范安,惯常犀利的眼眸似要将范安寸寸剐了一般。
范安道:“我知你厌恶我,你在养伤,怎么敢来见你。”
李见碧呵笑了一声,他之前替范安想过各种理由,倒没想到会是这个。他笑时眼光落在湖边的荷叶上,静了一会又回过眼来看着他,问:“为什么助梁业年重回内阁?”
“你若要临兵倒戈,直接告诉我,郑家不愁多你一个对手。”李见碧道,“你若也厌恶我,趁早让我知道,明枪好过暗箭,范安,看在你我往日的……情份上,给我个准话。”
“自我娶了郑府千金那日起,我心便向着郑府,向着贵妃和桓王,你不必担心我会背叛你。”范安道,“我助梁业年也是为了入阁,梁业年首辅之位不会坐太久,你放心。”
李见碧听他这样说话,戒备的眼神便缓和下来,范安看到他眸中深沉的倦怠疲惫,如支撑了太久的铠甲,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以前为你付出那么多,到今日还不够你信任吗?为了你,我要是连性命都搭上了。”范安道,“李见碧,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李见碧闻言抬头看他,笑道:“付出?你我自取所需。范大人,难道你忘了那天晚上你做过的好事?我所受的,不够你还你的债?!你搭上性命?那一晚我也搭上了性命!能活下来是我命大!范大人,我原谅你!若要我求你,我也能顺你的意。”他说到此处声音忍不住颤抖,“范安,难道我做的让步不够多吗?!”
李见碧说到此处心绪激动,心口堵着一口气喘不上来,范安看到他身形晃动了一下,忍不住上去紧抱住了他。“李见碧……”他手箍着他的腰,感受到他的挣扎,更加用力地收紧了双臂,他想说声抱歉,求他原谅,他想说我为你搭上性命是心甘情愿,没有想过要你的回报。他想说你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但又有什么关系,我早知道,我有一腔热血,血滴石穿,来日方长,不怕凿不开熔不化你的铁石心肠。
但他说什么李见碧也不会再相信,他心里痛苦悲凉,忍不住按住李见碧的后脑低下头来索吻,李见碧毫不犹豫狠咬了他一口,奋力推开他甩了他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甩得不留情面,范安的嘴角立即流了血。
“混帐东西……记住你说过话。”李见碧恨道,“你那么想要,不如等梁业年下台那天,我在西郊等你,一定让你满意。”他说着推开范安,快速沿着水栈往外走了。
范安静站着看他走了几步,此时从岸边结队过来七八个人,突然堵住了水栈的出口,李见碧顿下步,回头看了一眼范安。
范安眯眼一看,帮发现那带头的竟是郑蔚儿!
昨日你捉我的奸,今日我便来捉你的!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逍遥。既然你有龙阳之好,想必在外相好无数,我便有一个捉一个,有两个捉一双!
“范南江!”郑蔚儿喊道,“这是什么人?你竟与他在此搂搂抱抱!”他二话不说冲将过来,一把竟拉住了李见碧的头发。妒火烧心,李见碧这辈子怕也没见识过这样的泼妇,一下竟被拉跌在栈道上了。
78、料峭
李见碧活了二十五年;在官场经历了多少你死我活明的枪暗箭;早练就了泰山崩天前也淡定如常的本事。但被一个女人拉着头发摔跌在栈道上打滚;还是生来第一遭,这飞来横祸让他措手不及,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郑蔚儿心里积了几个月的怒气怨恨;早憋得她要死了!她找不到谭寻发泄;又不能对范安动手;今天李见碧被他逮个正着,如同怨念深重的正室当街捉到了勾引相公的狐狸精;那怒火噌噌蹿出来;一下子烧得她没了理智。
李见碧散乱着头发仰跌在木栈上;混乱中推了郑蔚儿一把准备起来;不想那郑蔚儿力气极大;竟一把抓住他的束腰拉他过来,跨腿骑在了他身上!
“郑蔚儿!你干什么!!住手!”远处在亭中站着的范安大喊一声连忙跑了过来。郑蔚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好你个姓范的!平日在府中还尊我一声夫人,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皇上皇太后下的婚旨!今日我捉了你的奸!断袖龙阳!好不要脸!你不缩头赶紧溜,竟还敢直呼我的姓名!难道还准备护短吗?!她怒火攻心,扬手左右开弓便对着身下的李见碧煽起巴掌来了,大声道:“我今天就打死了他!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李见碧被他左右煽了两巴掌,睁大了眼睛连忙扣住了她的手腕。但郑蔚儿疯了一般挣扎起来,李见碧被他歇嘶底里的模样吓得软了手,那郑蔚儿一得空,眨间又在李见碧左脸上抓出了五道血印子。“你们站着干什么!给我过来按住他往死里打!”她转头命令身后跟着的几个女婢过来帮忙,一手扯着李见碧的头发,还要来脱李见碧的衣服。那几个女婢忌惮着范安,倒也没敢上来,此时范安赶到,拽住她的胳膊猛地一提,将她拽离了李见碧的身体。
范安推了郑蔚儿一把,那郑蔚儿一个仰头往后栽了过去,幸得她身后站着几个奴婢,诚惶诚恐地接住了她,否则这一跤下去必定得磕破了头。
李见碧的衣襟都被她扯掉了半个肩,乱发覆在脸上急喘着气,这突发其来的一阵折腾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他又气又恨,僵躺着身子就要起不来了。
范安帮他拂了拂头发,揽着他的肩将他扶了起来。李见碧心下虽是惊怒,但心里总算明白了:这女人是将她当成了范安在外养在情人,这会气急败坏是来捉范安的奸了!他拢了拢襟口也不想解释,他两年前在御史台当官的时候见过这郑蔚儿一面,相视下去指不定要被她认出来。
世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赶紧息事宁人了事!他想到此处低了头,急走就要往水栈出口走。不想郑蔚儿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喝道:“干什么!你还想走?!”范安怕他又要出手打人,急忙扣住了她的手腕,道:“放开他!”
郑蔚儿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范安。“你说什么?!”她道,“范南江!你今天要护着这贱人,我明儿就去贵妃那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人我今天要定了!我要将他带回府去!你拦我试试!”
她说着扑身就往李见碧去,范安拦在跟前,三人瞬间扭打成了一团。
此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岸道传来,范安抬头一看,竟是陈以勤带着几个侍卫往这边急走过来了。他心上一愣,这人怎会在这?他下意识以为是郑蔚儿带过来的人,但转念一想又恍然了:这陈以勤对李见碧十二分上心,知道今天他与李见碧在此会面,定然早在暗处盯着,以防万一。
郑蔚儿转头也看到了陈以勤,大声道:“哥哥!你来得正好,这姓范在外养着情人,现下还要欺侮我!”
范安怔愣的功夫,郑蔚儿突地抓住了李见碧的衣襟,扬手又打了李见碧一个巴掌!范安心下大惊,一手将她甩过几步,忍不住抬手要打她。郑蔚儿看着他扬起的手,怒道:“你想打我?!”
“蔚儿!”此时身后陈以勤走得近了,看了一眼范安斥道:“范大人!住手!”
“你别叫他住手!”郑蔚儿咬牙看着他,一扬脸道:“就让他打!今日他打了我,便是打了郑贵妃的脸,他有这个胆子吗?!”
范安松开了郑蔚儿,他气极反笑了,道:“你尽可去贵妃那告状!你与那谭寻的事,还怕她不知道吗?!你嫁我之前,违父母之命与他来往,是为不孝!你嫁我之后还与他私会,是为淫者,你无子,善妒,多言!七休之罪占了五条,你敢去贵妃皇上那告我的状,我便敢揭你的短!”
郑蔚儿张大了嘴巴看他,一时被他气得直冒眼泪。她心里压着天大的委屈,忍不住尖了一声道:“你这个死没天良的!竟然这样跟我说话!你以为我愿意嫁你!无子?!是你有龙阳之好,没有子女是我的过错吗?!善妒荒淫?!不错!我是与谭寻有一段情,但现下呢?!与他你侬我侬的人是你!我抢了我的人!论妒!论淫!我比得过你?!我看不止一个谭寻!你都察院长得好看的那几个侍郎中书,怕都与你有一腿吧!”
李见碧静听着,皱眉看了一眼范安。
范安心下一凛,上去忙捂住了郑蔚儿的嘴,道;:“闭嘴!”郑蔚儿一撇头躲开了他,道:“你做了这些破事,还怕我说吗?!你与谭寻夜夜同船风流,京城大小官员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提拨他器重他,不就是贪图他那点色相吗?!”她挣开了范安又扑到李见碧身上,道,“御史台那么多窝边草还不够你吃的!你还要到外头来找!”
“喂!”范安急道,“你别血口喷人!我与谭寻……什么事都不曾做过!”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李见碧,气急道:“事情不是这样!我与谭寻什么事也没有!”
旁边的陈以勤听郑蔚儿这样污蔑范安,也不过来替范安喊一句冤,他上来拉了一把郑蔚儿,带着意味的不明的口语道:“好了蔚儿,男人三妻四妾本平常,只要他对你好,这种事有什么好计较的。”
范安看了一眼陈以勤,一时语塞道:“陈大人你!”
“放屁!”郑蔚儿充耳不闻,她一手甩开了陈以勤,上来抓着李见碧的肩道:“这人不跟谭寻长得挺像吗?你把谭寻还给我!你在外面养多少人我都不管你行不行!你把谭寻还给我!”
“住口!你给我松手!”范安抓着她的胳臂,三人又在水栈上扭做一团,李见碧晕头转向地退了几步,不防后跟一空,仰身便往湖中栽去。这三人的手臂都相互拉扯在一起,这一栽将范安和郑蔚儿一同拉了过去。陈以勤喊了声小心!施手不及,只听啪地一声水响,眼睁睁看三人落入水中去了。
他连忙俯身下去,伸手先将李见碧拉了上来。范安与郑蔚儿会水,呛了几口自己爬回木栈上来了。
时值初春,乍暖还寒。三人浑身湿透站在湖中央,风一吹,冷得人都要说不出话。
李见碧本畏寒,今日这番折腾下来脸色苍白,又听郑蔚儿一席话,心中惊怒翻滚,心慌气短,捂着心口就要站不住脚了。陈以勤忙揽住了他,脱下外衣利索给他披了上去。
范安与郑蔚儿抹了一把脸,看陈以勤将李见碧揽在肩头,一口闷血就要从眼睛里喷出来了!好你个义兄,你妹妹落了水,连把手都没搭,竟先紧张起这狐狸精来了?!也好你个陈以勤,明知我对李见碧的情谊,还当着我的面做这踩人上位的事,当我是死的?干这缺德事就不怕折了寿吗?!
范安走上去两步,伸手摸了摸李见碧的额头,还想说些什么话,不防李见碧睁开眼睛,一手给他甩了开去,他站直了身体,道:“你给我滚!”
范安怔了一怔,旁边的郑蔚儿静看着,只觉得这情形发展得莫明其妙,弄她脑子一团浆湖,理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