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瑞上将勉强地笑笑,心里暗道一声果然,但忧思之情却有增无减,虽知自己的儿子向来处事稳妥,但布瑞莱斯亲王的心性却是不定,若是惹恼了他,将阿尔法扣押,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西格尔带着盖瑞上将到了布瑞莱斯的车驾前,强征民宿对这群没有节操的兵痞子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更完全没有心理障碍。但布瑞莱斯显然看不上那些粗劣的建筑做工,还好他的马车面积够大,也足够舒适,便在马车上将就着过夜。
西格尔刚刚说明来意,马车的门帘就一下被撩开。
见布瑞莱斯跳下马车,盖瑞上将立刻走上前来,躬身一礼,然后谨慎地问道:“听闻犬子昨日与殿下宴饮,想来殿下兴许会知晓他的去处,冒昧来访,还望殿下恕罪。”
布瑞莱斯轻扬眉梢,盖瑞上将能说出这番话来,俨然是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定位,这份心性,也怪不得能从普通士兵一路升到上将的位置!
这样想着,布瑞莱斯轻轻挑起一个和悦的笑容,道:“盖瑞上将客气了,好友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时纵情,便留下了您的爱子,是本亲王的失礼。”
布瑞莱斯的态度转变显然比盖瑞上将的转变更令人惊诧。
此话一出,原本时刻打算着救场的西格尔也不禁流露出几分讶然,盖瑞上将更是受宠若惊,但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布瑞莱斯的下一句话就将他再度震得险些魂飞魄散。
“昨日我与阿尔法畅谈,听闻最北防线‘塞尔尼亚要塞’处有险情,近日更有各种异常,上将大人这才带兵前去驰援,以保家国,怜君奔波,实是劳苦功高。”布瑞莱斯的眼角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含笑道,“恰逢此事,望君允许吾等同行,共襄盛举,以传一段千古佳话。”
布瑞莱斯用客套无趣的贵族外交辞藻提出要求,盖瑞上将许久未接触这种文辞游戏,张了张嘴,好没来得及思索出进退得宜的答语,布瑞莱斯已接过话端。
他断然道:“盖瑞上将乃高义之辈,定会理解吾等诚心。布瑞莱斯·布鲁便擅作推论,君不吐反对之语,便是已应诺吾之所求,于此处定约,望君莫失莫忘。”
盖瑞上将苦了脸,这等情境哪里是他没有意见,分明是根本不能有意见才是!
但饶是如此憋屈,他还是要打肿脸充胖子,甚至要带着笑不失礼地恭维一番,列数‘亲王殿下屈尊同行,这是我们的荣幸’之类的客套话,做着这种交谈,简直让盖瑞的胃都拧到了一起,难受得厉害。
“父亲,让您担心了。”
阿尔法沉稳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刚下马车就见布瑞莱斯与他的父亲在一起聊得起劲,但当盖瑞上将听到他的呼唤,转过头来直面自己时,他又因父亲满脸的苦逼纠结了,这等苦逼的表情还尽力拉起一个笑容,到底有多么惊悚啊!
但看布瑞莱斯的样子,又分明自得其乐,仿佛十分欣赏的样子,阿尔法眉间的褶皱缓缓聚拢起来。
——话说,布瑞莱斯的审美观不会有问题吧?
阿尔法极为严肃地想着。
阿尔法的声音传来,对盖瑞上将来说,简直仿佛天籁,就像满心期待着下课的学生听到叮咚作响的铃声。
阿尔法找到了,自然就有理由告辞了。虽然已经注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摆脱布瑞莱斯亲王殿下,但能避一时、是一时!他倒宁愿像昨日那般被疾言令色地训斥,如今这样在言辞上打机锋,可比在战场上厮杀上三天三夜还要痛苦难耐。
因父亲的神情而产生的脱轨之念,只在一瞬间便烟消云散,阿尔法再思索片刻,便明晓如今的情况。
这位任性的殿下,定是已经向父亲提出了随行的要求,如此,父亲露出这般夸张的神情,也是在情理之中。
******
回忆昨晚的情景纵使有尴尬、有无奈,也有争吵,但细细想来仍是让人不由会心一笑。
那时布瑞莱斯忽然笑道:“阿尔法,今天晚上要不要留下来呢?”
听到这话,他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呢。
并不是不渴望,布瑞莱斯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是极为勾人的,就像是神精心雕琢出的艺术品,又被魔鬼赋予了魔力和妖魅,美得让人充满犯罪的欲望。
若是平时,布瑞莱斯正襟危坐,周身的张扬和傲慢会掩盖他与生俱来的魅力。但若是浅笑低吟,这份美感便会发挥到极致,更何况他还对布瑞莱斯抱持着那样的心思。
那样的邀请简直是犯规啊!赤果果的诱惑啊!有木有?
幸好布瑞莱斯及时改了话头,正色道:“看你们行军的方向,是要去极北防线的,那里难道出了什么变故?我们这些人初来乍到,也不晓得情况,秉烛夜谈可好?”
若是布瑞莱斯没有说出这些话,他会做出怎样的回应呢?
阿尔法日后每每思及此,总不由苦笑一声,或许当真就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了吧!
那时,心中思绪万端,但两人之后在马车上的畅谈,却又让阿尔法将这些杂乱的心思瞬间抛开,只觉得这样相处仿佛更合他的心意。
布瑞莱斯当时挑起这个话头,应该只是随口拿出来解围的借口,但显然布瑞莱斯对此事亦有过思索和考量的,否则,也不会偏偏就拿出它来谈论。
阿尔法在北地长大,前阵子还在极北防线处驻守过,说起那里的情况来,并不怯场,一草一木都清楚得很,布瑞莱斯问什么,他都能立刻回答上来,并加上补充和注解。
而当他介绍完之后,两人讨论之时,阿尔法才真正认真起来,布瑞莱斯虽从未到过北地,但对布防的宏观把握却十分精准,对极北防线‘塞尔尼亚要塞’的重要性更评判得一针见血。
他犹记得布瑞莱斯那时指点江山般的飞扬神采。
——塞尔尼亚要塞位于极北,异族往来频繁,更是异族进入帝国内地的重要关卡之一,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但第二军团在当地的驻军却是极少,使异族出入如入无人之境。
究其根本,异族多重骑兵,被称为马背上的幽灵,机动能力极强,擅长奔袭。每次异族入侵,此要塞定然首当其冲,吸引大批敌军兵力,又因地形无险可守,守军时常疲于奔命,反而难有战果,久而久之,此地便成为一处被半废弃的灰色地带。
佣兵、盗匪、守军、异族……都可以在当地出现。
说到此处,布瑞莱斯长身而起,唇边一点明亮的笑容显得意气风发,朗声道:“但我却认为你们第二军团的人全是傻子,纵使挡不住异族的进入,但等他们劫掠之后归国时,岂不是最好的机会?这些家伙那时定然志得意满、战力疲敝,又有繁重的辎重,定能斩获众多。”
眼神一点点亮起,阿尔法倾身向前,海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的身影,越发显得清晰明朗起来。
、默契
若说布瑞莱斯对帝国哪一处的军队最为了解;非北地的第二军团莫属。
前世,布瑞莱斯对军政之事全不在意;更不要奢望他能记得当时帝国发生的军政大事。但只有一处是例外,他对北地战局和第二军团的布防诸事都做过功课;甚至动用特权特意调出过第二军团历年的档案来细细研读;做过深入剖析。
他那样做;只有一个理由;那便是想要找到当时的阿尔法·奥古斯塔斯公爵(元帅)的弱点;在那场令他倍感屈辱的一边倒的决斗后,布瑞莱斯对阿尔法的执着超出了任何事物,只要能找到能打压阿尔法的方法,别说是去研究这些他不感兴趣的典籍资料;就算是让他付出再大的代价;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但越是深入了解阿尔法的情报,就越是心惊,更是沮丧,这个人仿佛没有任何弱点一般,冷静、明智、顽强,在第二军团的历次战役中稳扎稳打,一步步的前行都是实打实的功劳和能力,从统领百人队,到千人队,甚至统领整个第二军团,都可以明智地判断战机,做出最为恰当的选择。
在沉稳明智之外,阿尔法亦不失机巧奇谋,而在这些为数不少的奇袭战役中,最令人称道的便是发生于极北防线‘塞尔尼亚要塞’的——口袋之战,这场战役的具体情形在此暂且不予赘述,但因此布瑞莱斯对此要塞的重要性有了十分深刻的认识。
从那场奇袭战中,便可以看出阿尔法对极北防线‘塞尔尼亚要塞’的重要性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但为何这个要塞会被闲置数年之久,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许多将领军官都做过推测,但却始终没有得到明确准确的答案。
因此,在想要建立并安置自己的武装队伍时,布瑞莱斯首先便想起了这一处地方,这才千里迢迢地赶到北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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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布瑞莱斯的分析,阿尔法只觉得眼前一亮,他虽早在驻守和行军之时,就已发觉塞尔尼亚要塞的潜力,却仍停留在表面上,只晓得此地重要,却没有深究其重要性的起因,以及如何利用这个要塞,布瑞莱斯的字字句句,就仿佛是敲打在他的心上,将眼前的迷雾用利剑破开,露出一条康庄大道。
心中分明激情涌动,眼中满是跃跃欲试,但阿尔法却刻意地摇了摇头,道:“你说的确实有理,但这又谈何容易?且不说无故调整编制,增加塞尔尼亚要塞的守军,各部将领定会有微词反抗;就是当真能协调各部人心,哪里来这么多人手?又哪里来合适的将领?更何况……”
仿佛想到了什么,阿尔法叹了口气,带着几许无奈,接着道:“更何况第二军团元帅——德雷·库克,是个极为正直的将领,以堂堂正正的姿态作战是这位元帅的信条,这种趁火打劫的战法……”
阿尔法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布瑞莱斯心中略带几分恍然,怪不得前世阿尔法之前一直没有利用塞尔尼亚要塞,直到德雷元帅战死,阿尔法得到了领导权,才在那儿打了漂亮的一仗!过宝山而不得其路,想来阿尔法当时该是十分抑郁的吧!想到这里,布瑞莱斯心中就不由带了几分笑意。
“但如今,这个问题显然不必操心了。”阿尔法看向布瑞莱斯,烛光下他的神情显得安然而宁和。
“哦?何出此言?”布瑞莱斯下意识地问道。
阿尔法淡笑道:“殿下看得如此清楚,难道会放过这个机缘?你带着这群凶兽来到北地,总不是来观光旅行,耀武扬威的吧?”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朗声大笑,闻弦歌而知雅意,所谓知音亦莫过于此。
布瑞莱斯眼中闪着快意的光,胸怀大畅,剥去了那一层浮光掠影般的克制和隐忍,流露出本我的阿尔法·希克斯出乎意料地合他胃口,这一刻,阿尔法的形象与他印象中那个可恶又强势的男人终于重合在一起,这才是他想要面对的阿尔法!想要挑战、想要超越的‘敌人’!
不过,也有微妙的差别,让布瑞莱斯无法真正厌恶现在的阿尔法,没有了前世这种可恼的冰冷、漠然、压迫感,还有那种令人追赶不及的绝望,这个阿尔法固然比常人聪慧、沉稳,但却不会让人讨厌,感觉可以触碰到,有一种真实感。
而且,不必明言,便可以轻易理解他的意图和想法,岂非是出乎意料的合拍!?
而阿尔法又何尝不是感慨良多,他之前虽知道布瑞莱斯的优秀,却一直觉得身处于两个世界。即使皆在武技与智谋上有追求,有攀比,但一个身处庙堂之高,一个位于江湖之远——帝都与北地,他们扎根不同,归路定然不会相交,到底不是一路人。
恍然回首,却发现之前的想法实在太过偏执,即便是殊途,为何不能同归?两个世界产生了交集,只那一瞬便可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便如金风玉露!
与这种默契与交流相比,爱情反而变得狭隘、微不足道起来。
******
阿尔法是从布瑞莱斯的马车里出来的,这一点让处于庆幸状态中的盖瑞上将的热情迅速消退了下去。他不由瞪圆了眼睛,嘴唇也张开成滑稽的形状。
虽然仍如常地与布瑞莱斯告别,但始终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阿尔法与布瑞莱斯。
若是在一天前,盖瑞表现出这样的情态,阿尔法或许会举止失措,但如今却是坦然磊落,反倒让盖瑞上将率先移开目光。
布瑞莱斯自然知道盖瑞上将的疑虑,以他表现出的傲慢,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会与人分享卧房,而这件事确实发生了,那么,盖瑞上将若是不谨慎思考他与阿尔法之间的关系,那才有负他的智慧。
不论盖瑞上将心中到底转着怎样的猜测,与布瑞莱斯都没有关系,因为这种事情,若是解释,那么,真实反而会变成掩饰与借口。
在回营的路上,盖瑞上将突然开口叫道:“阿尔法……”
“是的,父亲。”阿尔法目不斜视,声音仍如以往一般沉稳有力。
过了片刻,难以措辞一般,盖瑞上将再一次叫了声:“阿尔法。”欲言又止。
“我明白了。”阿尔法顿住脚步,转身看向父亲,以一种仿佛山岳般沉定的目光,肃然而郑重。
“什么?”
“父亲是想问我与布瑞莱斯亲王的关系吧?”
“……是的。”挑明之后,说话反而更顺畅了,盖瑞上将侃侃而谈,“虽然殿下曾讲过因你是琼侄女的护卫,才对你另眼相待。可我看你们之间的牵绊恐怕不仅如此吧!”
阿尔法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父亲可知昨夜我与布瑞莱斯做了些什么?
——我们一直在谈论塞尔尼亚要塞。正如您所知,布瑞莱斯的队伍是从第三军团带过来的,并没有编制,所以如何安置这些部队就成了问题。”
“难道他看中了塞尔尼亚要塞?”盖瑞上将严肃起来,思索了一番,随即舒展开眉梢,“原来如此,那倒是个好去处。”
若是对于其他队伍驻守塞尔尼亚要塞,实在是个苦差事,但想想这支队伍战斗时的锋芒,反而觉得意外地适合他们。
盖瑞上将朗笑道:“怪不得留了你整晚,难得遇见了熟人,那位殿下是想在你口里掏出点什么吧!”盖瑞上将自以为看清楚了事情的始末来由,安下心来。
“不过,在这之前,是我去找布瑞莱斯的。”
“嗯?”盖瑞上将脸上犹带着笑意。
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我对他告白了,说……我爱他!”
阿尔法看着父亲僵硬呆滞的神情,笑了笑,然后听见他气急败坏地大吼。
“你疯了!!!”盖瑞上将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的儿子,“圣神啊!他是琼的丈夫!……”
他不断地诅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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