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对的啊。”盛烟点头,心里也觉得奇怪。方翎今天一到早就敲开他房门,交待他等会如果看见龙碧升生气了,就赶紧把这句话告诉他,其他的什么也不用说。
但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也真是奇了怪,龙碧升听他这么一说,还当真立马消了气,不知道低头在沉思些什么。独自思虑了好半天,又问他:“盛烟,你前日入考时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突然之间报考了五品阶,这可不像你一直以来稳妥的作风哪。”
盛烟苦笑着答:“原本以为二哥哥没注意到这层呢,其实,是我包袱里的香料不知为何少了一味,我明明之前查看过的。”
“有这种事?”联系到方翎的话,龙碧升不由得再次皱紧眉头。如果事情真是那样,他不能就此放任,对家人宽容那也是要看情况的。
这次事态严重,如若不是方翎灵醒,意外得知了真相,大哥这次说不定真就无法入考了。居然敢做这种事,他当然不能姑息!
想着想着,龙碧升又气呼呼地咬住了牙齿,盛烟一看觉得纳闷,怎么又生气了呢?
盛烟连忙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拍子里抱着一件东西,眉眼含笑道:“二哥哥,大哥哥说了,如果你在衍香监忽然变得心绪紊乱,让我把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龙碧升心道,哥还有空担忧我么,打开帕子一看,原来是一束白璎珞。这不是他去年在灵邺一个铺子里看中的,却被别人抢先买走了的么?当时他就觉得这束白璎珞很适合做他那块玉佩的挂穗,但可惜没能得到……哥怎么会……
他抬眼看了看隔间里神情静穆的龙碧飞,微微勾起嘴角,心头仿若浮动着一潭泉水。
盛烟暗地里啧啧称奇,今日翎哥哥和大哥哥要自己做的事都好奇怪喏,不过……他们都好像很了解二哥哥似的,连他今日会生两次气都知道?
殊不知,方翎和龙碧飞担虑的是两件不同的事。
有了龙涎香,龙碧飞制香起来自是得心应手,他的动作虽然也是行云流水,但较之龙碧升多了些许磅礴之气,即使是一个细微的抬手都能显出大文豪般的儒雅风致。
若是较之方翎,就更是另种风韵,若不是他手中之物,只怕别人会以为龙碧飞是独具魏晋风流的文人公子。方翎就显得随意许多,他的制香手法更像是兴之所致,没有固然的习惯和动作,但依然看得人赏心悦目,最重要的是看他制香,绝对不会令人感觉这是在入考,那般自在惬意。
龙碧升收起白璎珞,脸上恢复了淡然的笑意,时不时打量方翎,但更多的时间还是关注着龙碧飞。
今日,龙碧飞的做的是龙涎香饼,脱花模,不过这花模只有指甲盖大小,做出来的花饼也就形如棋子,煞为小巧。另做了几颗芡实大小的龙涎檀香丸,是用以给待会给考官试炼的。
他所用的这花模,还是龙碧升画出的花样,让人去照葫芦画瓢做的。
龙碧升看着那白瓷盒里的小香饼,脸上又添了些许欢愉。
盛烟对比了一下大哥和方翎的香品,也偏向了大哥这边。
索性方翎与龙碧飞此番做出的香品都是极为出众的,龙涎香珍贵,考官也试炼了一回,就定下了结论。
方翎和龙碧飞齐齐考入七品阶,他们两个可算是历代七品阶制香师中年纪最小的了。
看见两人头上都换上了深蓝发带,最开心的当属龙碧升了。
刚从衍香监出来,方翎就挂在龙碧升身上,嚷嚷着要去喝酒庆祝,被龙碧飞一把拉开,笑道:“方伯父准你喝酒了么?想喝可以,只能喝桂花酿。”
“哎呀,现在又不是在永嘉,我今儿个就是想喝酒了,怎么的吧?碧升,你哥这么死板的性子,要不就我们俩去喝!”他笑盈盈地伸手去拉龙碧升的手。
龙碧升不着痕迹地躲开,拽起盛烟往酒楼走,“我哥说喝桂花酿,你就只能喝桂花酿,不然就别跟着来。”
方翎愤懑地跺跺脚,只好跟上。
盛烟稍停一步,对远处马车边的龙碧沉招招手,道:“五哥哥也一起来吧!”
龙碧沉没想过盛烟会喊自己,往前踏出一步,但看着他们几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还是定住了脚步,道:“不了,我身子略感不适……还是先回客栈了。”
而后快速地钻进了马车。
“他当然是不敢跟着来的。”龙碧升冷哼一声,话中别有深意。
盛烟深深地看了尘土中的马车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挑了挑,扭过头去。
今日四个人都很高兴,就寻了灵邺最出名的酒楼去大快朵颐。
盛烟一上楼就看中了一个八角形状的雅间,小二笑嘻嘻地领着他们进去,说这里曾是好几位状元爷中榜时宴请宾客的地方,墙壁上有好些书画,都是他们的笔墨。
四个人便兴致盎然地走进去,环顾一看,也觉得很清新雅致。盛烟的眼光着实不错。
“可惜舒砚哥哥临时要走,不然……今日这顿也该请他一同来的。”盛烟刚坐下,就忍不住慨叹了一句。
方翎笑着打趣道:“这么喜欢你舒砚哥哥么?改日我帮你修书,让他去永嘉看你?”
“翎哥哥,人家舒砚哥哥很忙的,听说要去西北的军中做参军了。”盛烟边说边站起来,让小二一边先候着,他自己拿起茶壶给他们一一斟茶。
“为何?这件事,我怎么没听岑兄提起过?”龙碧飞觉得这事儿有些突然。
龙碧升也道:“是啊,我也未曾听他说过。”
莫非,舒砚哥哥只告之了我一人?盛烟眨巴眨巴眼,道:“小十不清楚,只听舒砚哥哥说,他想在成亲之前去军中历练历练。”
“他这该不是……为了逃避婚事吧?”方翎呐呐道,见龙家兄弟都盯着自己,摸了摸鼻子道:“我是听娘说的,岑家似乎打算给他定门亲事,看中的是鲁大人的二女儿,这位二娘子闺名端敏,好像前几年见过他一面……一直念念不忘的。据说……是鲁家先找上岑家,明里暗里表示想要结亲的。”
“唷,这可是好事,鲁家是灵邺最大的世家贵族,和当今皇太后的娘家,这亲事若是能结了,岑兄何愁未来不会飞黄腾达。”抿嘴喝了口茶,龙碧飞接话道。
方翎扁扁嘴道:“我娘亲也这般说,但是……我觉着,岑舒砚并不情愿。”
“舒砚哥哥不喜欢那位鲁二娘子么?”盛烟问。
龙碧升轻叹了口气,道:“说到这婚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成亲之前双方也几乎没机会见面,舒砚哥才与人家见过一次,应该谈不上喜欢与否,可即便他不愿意……到了最后也是拗不过父母之命的。”
方翎似乎不喜他这话,放下茶盏道:“若是今后我也遇上不甘愿的婚事,定然是要推拒到底的……娶一个自己不爱之人,那这辈子不就毁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龙碧升在桌子上踢他一脚,方翎刚要踢回来,被龙碧飞伸出来的一只脚挡住。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不是要喝酒么。桂花酿来半斤,你们喝不喝得?”龙碧飞虽说是问大家,眼睛却看的是碧升。
盛烟就见方翎的一对细眉颤了颤,转脸对他道:“盛烟,我与你换个位置如何?”
“行啊。”盛烟觉得没关系,就与他换了换,这下就是龙碧飞、方翎坐在了龙碧升两侧,宛如两星伴月。
等桂花酿上来之后,三位哥哥都分了一杯,盛烟年纪最小,还是喝茶。
“来,明日我们就要回永嘉了!今次的入考如此顺利,我们干了这杯!”方翎端起酒杯,朗声说道。
“好,干了!”三个人一扬脖,都干了。
盛烟看着他们,默默喝自己的茶,吃自己的菜。
接着是龙碧飞敬了酒方翎一杯,虽然碧升不肯说,但他想了一宿,觉得十九八九,那块龙涎香是方翎弄到手的,只说了声“多谢”就仰脖干了。
方翎疑惑地凑过去问碧升,“你告诉他了?”
龙碧升摇摇头,吃了他夹过来的菜——没有啊。
龙碧飞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堆的菜,龙碧升只得埋头苦吃。
盛烟托腮左看看右看看,自言自语地嘀咕:“他们三个怎么怪怪的……”
接着三个人你敬我我敬你,很快喝干了半斤桂花酿,方翎便又叫了半斤,结果喝到最后,三个人都醉倒了。方翎一开始叫的最厉害,但最后喝得最醉的就是他,还昏了头的把盛烟当成碧升给抱住了,一个劲地蹭着他的脸喊:“碧升,碧升哪……上次,上次在我房里……”
盛烟心里狐疑多多啊,问他:“上次在你房里怎么了?”
“怎么你忘了么……怎么能忘了!”说着方翎一下猛抬起头,撞到盛烟的下巴。
“哎哟,翎哥哥你站好了,嘴巴离我远点啊,真是臭死了……”盛烟嫌弃地把他的脸拨开,没有法子,只有让小二去客栈喊人,让几个随侍过来把他们三个都抬回去。
给他们去厨房端醒酒汤的回来时,盛烟在龙碧飞房门口看见了刚从里头出来的龙碧沉,笑着喊了一声:“五哥哥,你也来看大哥哥的?”
龙碧沉有些惶然地站住了,头也不回地回道:“是,是啊。”随即步履匆匆地跑掉了。
哼,我看你才不是来看人的吧。
盛烟推开大哥哥的房门,发现龙碧升从净房里走了出来,对他扬起眉梢:“我酒已经醒了,他却不知道……他刚才偷偷进来啊,动了哥的龙涎香盒子。”
“这么说……”盛烟顿时明白了一大半,“那翎哥哥是不是早知道了?”
“没错,他不但早知道了,还……”龙碧升伏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盛烟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心说翎哥哥这招着实够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下次什么时候加更好呢~~~~~~~~
第三十九章
品阶试结束后,龙家四位少爷也有没有在灵邺逗留的理由了。
由随侍事先将好消息快马加鞭回府告之于大老爷,他们乘坐着马车,翌日启程,踏上了灵邺至永嘉的归途。
五少爷龙碧沉通过了补考,现今也是二品阶在身,但与直接上了五品阶的盛烟相比,差了不止一点点,一路上都神色沮丧,而且好像还有其他心事,因此当大哥龙碧飞主动邀他与他们共乘一辆马车时,他仍是以身子不适婉拒了。
方翎大咧咧坐在马车里吃着盛烟瓷罐里的零嘴,对龙碧升努努嘴。
“得了,知道你这次功劳大了,要不要我包锭金子谢谢你啊?”龙二少抿嘴浅笑,心里也是感激的,但面上并不想表露出来。
可不能让这方四的尾巴翘上了天!
“不过,这样做好吗?五哥哥也算得着教训了。”盛烟轻声道。
龙碧飞缩回脖子也坐进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小五这次犯的是大错,如若是让爹爹知晓了,可不止你翎哥哥这点教训,是要行家法的。所以么,你翎哥哥可算是心软的,只是恶作剧了一番,没给挑明了,不然我与升儿都不好装作不知,这事儿是定然要让爹爹知道的。”
提及家法,盛烟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腿,心有余悸地侧脸往窗外瞧去。
官道两边的杜鹃花,开得出奇茂盛,红艳艳的娇娆,但他此时却更加想念自己后院的梨花,归心似箭了。
“今次这是要多谢方翎了!”龙碧飞言语诚挚,对方翎拱拱手。
方翎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还礼道:“不让碧升告之你,就是怕你这般不是?得了,我难道找到一个对手,这人情你也别记在心上,碧升已经还了……以后可别一见面就对我提这事儿。”
说着,笑嘻嘻地瞄了碧升一眼。
龙碧升低头揉耳垂,懒得搭理他。
两人的这种反应,龙碧飞全部都看在眼里,眉头稍稍蹙起。“升儿,我还不知你还了什么礼?”
“哦,就是……哥你就别问了。”龙碧升顿觉尴尬。
方翎也连忙道:“是啊,你就甭问了,总之还了就是还了。”
龙碧飞轻轻点头,心底反而更为介意了。两人都瞒着他不愿说,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
盛烟这时开口吟起一首词,打断了他的思绪。
就听他轻启薄唇,趴在窗口边缓声道:“龙沫流芳旎旎,犀沈锯削霏霏。薇心玉露练香泥,厌尽人间花气……”
龙碧升微微一笑,接道:“银叶初温火缓,金猊静袅烟微。此时清赏只心知;难向人前举似。”
“嗯,好词,是陈深的《西江月》。”龙碧飞跟着点头,眉宇间这才多了一丝笑意。
方翎也不甘示弱,高声道:“龙涎香虽好,但不常得,无法经年累月地享用,依我看还是花熏香好,即便是日日用以熏衣熏巾也是使得的。记得有一首《浣溪沙》这般写道,花气薰人百和香,少陵佳句是仙方,空教蜂蝶为花忙。和露摘来轻换骨,傍怀闻处恼回肠,去年时候入思量……啧啧,多有情思啊。”
“哎呦,还情思呢。你下月也快十四了吧,府上可也张罗起你的婚事了?”龙碧升依靠在盛烟边上,呐呐地问。
“我么?碧升你真爱说笑,上头还有两位哥哥没有说亲,哪里轮得到我,再则我也说了,若真要成亲,这亲事必须是我自个儿甘愿的。”方翎急切地解释。
龙碧升敛下眼帘,低头盯着自己的衣摆。“不是说了嘛,你太天真了。”
龙碧飞也跟随着认同,道:“婚姻大事,我们都是做不得主的。”
“喂,你们合起来与我抬杠啊!”方翎不悦地撇撇嘴。
盛烟左瞧瞧右看看,把旁边的小方几拖过来放在二人中间,真怕他们又掐架,“好啦,我的三位好哥哥,刚才不还说想在马车上品茗来的,怎么一下说到别处了?”
“嗯嗯,就是……这灵邺买的大红袍有何不同,我是要尝尝的。”方翎说罢,撩起马车帘子,让马夫歇下来。
马车就在官道边上停下来,四人先后下车,抬眼一看,这里的乡野景致出人意料的清秀开阔,还当真是个席地品茗的好地方。
龙碧沉也下车走了过来,不好再推拒,与他们坐在一处,等着随侍用随车携带的小火炉来烧水。
碧草凄凄,头上还有大树成荫,几人便席地而坐,迎着溪边的微风闲聊。
盛烟还是小孩心性,看见潺潺溪流就想脱了鞋袜进去泡泡脚,转脸看见大哥哥与二哥哥都望着自己笑,撅撅嘴道:“别笑小十么,这溪水肯定很清凉的。”
“那你自己去玩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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