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啸锐哼哼了两声,说你现在倒相信商青。接着就问我商青怎么样了。我说估计大事没有,就是累的。他一路上看着什么都没做,估计脑子里头转的念头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他又不是个身体强壮的。这么一路下来生个病也正常。我说别发展成肺炎就行了。
但还是得让他注意点。
午饭的时候我们找了个有瓦遮头的地方停了车,让大家下车活动活动。李啸锐让我窝了两个鸡蛋送过去。我就送过去了。
商青瞥了我一眼。
我说这个从李啸锐那扣出来的,没算张铁工分。他看了我一眼,抬手把张铁赶出去,说你去外边转半小时。然后就默默地端着碗吃。我看张铁守在他身边真就跟狗子守骨头一样,不由得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心酸。那么傲的一个人,让张铁担心成这样。
张铁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走开了,回头一直看过来。我觉得商青大概发现我想跟他单独说话。
趁着当时车上只有他一个人坐着,我就试探着问他,说你为什么要同意跟着李啸锐和钟小哥一块去那个复兴营。
其实昨天跟李啸锐聊完以后,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那第三个反对的人不是商青。不过好歹也不能在他面前那么露怯啊。每次跟商青讲话我都忍不住就绷着个神经。
商青慢慢地将手里边捧着的那碗窝鸡蛋吃完了,然后才看了看我。
他说。不管是往北还是留下,我们都活不了。当兵的不走,一块往北,还是活不了。
我就愣了。我没想到他给我的是这么一个答案。本能地就反驳了一句,说不可能。
他就笑了,衬着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有几分有气无力,但眼神里的气势还在。或者说因为整个人起色都不好,反而显得眼神更亮。他说,怎么不可能。你既然舀我当自己人,我就跟你讲句实话。按当兵的那个计划一路走到北方,这里头的人至少死一半,散一批。这个队伍里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女人,小孩子。你看过他们脸色没有。再熬一个星期,那群小的至少病一大半。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我说这个我知道,所以才半路停下来休息……
商青又笑了笑,直接打断了我的话。说,这队伍条件好,是太好。有得几个是安心待着的。离了当兵的跟张铁,顶什么事。那小兵,太愣太横;那女的又太蠢。能有谁管用。偏偏这里条件好,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独自扔出去两天试试,死无全尸。
我就皱了皱眉头。
他说的女的应该是娇娇。
商青把碗还我手里让我舀着,最后又说了一句:何况这对里边人心不齐,早晚谈崩。
这句话震得我咬了咬牙。我跟李啸锐都是在投票结果出来了以后,才发现人心不齐这个问题的。而且我还是被李啸锐那么提醒过了才知道。商青却早就看出来了。
我看他一脸疲倦的样子靠在座椅上休息,到底还是忍不住。就问他,说你什么时候看出来队里人心不齐的。
他闭着眼睛说,猜的。然后很轻地咳嗽了两声。
这世道本来就不好。商青说。
不好,而且是大不好。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运气不好,分分秒秒就是个死,什么时候碰上罢了。偏这个队伍有能耐,管得了温饱,还不需要多危险。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日子,当兵的每天出去回来,他不讲你就猜不透?掺了多少血在里头。他硬憋着不让人知道,其实惯太厉害了才是害人。前头分出去的那一批,你以为是为什么,还不是被护得太好,以为那么好混。这样久了谁都会有二心。现在东西你管着,凭什么你管着,凭什么得听那当兵的。
然后商青就弯着腰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给他顺。没顺两下,张铁已经冲了过来,推开我就给商青顺背。我看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我就跟张铁说有什么再回头来管我要药。
咳嗽的药水给商青留了两瓶。我看着张铁喂他喝下去,可也不大见效。
回去的时候,我根本没敢将商青的话跟李啸锐讲。我觉得李啸锐一定不会认同,而且会觉得伤心。但其实我琢磨了大半天以后,现在反而朦胧地觉得商青说的是实话。
他一直不大管事,可不代表他不懂事。这队伍里头看得最清看得最远的人一定是商青。
这是个危险的世道。就算是李啸锐也必须用血用命才能挣出一条生路来。我们之前路过的小村落,看着淳朴欢乐,其实,真跟商青讲的那样,要死了也不过是个运气问题。哪天要是丧尸过去了,或者有海洋丧尸路过的,甚至村子里的动植物发生了什么变异,也就那样了。
李啸锐将所有人都护得很好。因为护得太好了,所以大家都形成了习惯了这种被护着过日子的生活。觉得,末日也不过如此。有什么难的呢,随便出去转一圈,回来就满满的是食物,那么轻松。所以说我凭什么听你的,凭什么要受限制。
我突然觉得很难受,也很心疼。
就连我都慢慢忽略了李啸锐在外头做的事情。的确,他不说。但是就像商青说的那样,就算他不说我也应该想得到才是。就他这样的人,带了伤回来,觉不是他自己讲的那样轻描淡写。
他死了,这队伍就走不下去;他没死,这队伍更走不下去。
有些人你就是不能对他太好。
知道今天我才真的明白商青当时的决定。
该走的人就让他走,该死的人就让他死,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
我没有办法确定也没有办法验证商青所说的话,但是晚上的时候我很仔细地观察了那些小孩子的脸色,的确很不好。旅途中的短暂休息毕竟没办法代蘀长时间的修养。他们在酒店里边已经养娇了,更受不了颠簸的旅途。
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选择,但那第三个人还是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听完商青的话以后,我看着每一个人的时候眼里都带着怀疑,我觉得我都快魔怔了。
我没有办法想象这些一起走了这么久的伙伴,最后会到了相互分离的地步。但在商青底下那群小混混回去酒店里头以前,我也完全没想过那些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晚上的时候商青让张铁传了句话过来。问我说,石惠文当时想跟着李啸锐一起去复兴营的,是不是。我没说话,看着张铁。然后张铁就回去了。
大概商青也知道我的意思。
我第一次觉得我一直信任着的这个团队这么脆弱。
、2013年4月7日
2013年4月7日_星期天_暴雨
(黑暗年代1年4月17日)
今日暴雨,不宜出行。
还真让商青给说中了。整个队伍里头除了他以外还有四个小鬼,全病了。浑身发热,也咳嗽。里头还有孙悦。其他孩子看上去状态也不大好。
凌晨的时候张铁冒着暴雨过来敲窗子。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啸锐把我推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张铁还都给吓了一跳。他脸色实在糟糕得很。我说怎么了。
他说老大咳得厉害。
我说我跟过去看看。他连犹豫都没有,开门捉了我得手就跑过去。
到那边的时候正好看到商青弯着腰在咳嗽。声音不大,但是听上去就让人非常难受,好像在心里跟着一块不是滋味。
天上一直在下着雨,我被张铁拽过去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勉强擦了擦手,一摸就发现商青身上是滚烫的。昨天我去找商青说话的时候他人都还好好的,不知道这怎么的就半个晚上,状态就差成这样。
当时我已经没心思问。看到商青咳得缩成一团了。我就跟张铁说,先找个躲雨的地方吧。
本来昨天下午找了个好地方待着,后来车又驶出来了。这会儿停在荒郊野外的,地方实在不太好。
李啸锐也跟了过来,只是稍后了些。看到商青痛苦的样子也皱了皱眉,说怎么这样。
我说别扯淡了。赶紧的把人都喊起来,找个干净的地方待着。我不回那边车上了。跟在这看着。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阿炎跟黄瓜睡得迷迷糊糊的,拉着汪小丫,一脸懵懂地看着商青。我让阿炎跟黄瓜爬到副驾驶座位上去先挤一挤,让开座位让商青躺着。我看张铁眼睛都红了。可他毕竟没说什么。
没多久车灯都亮了起来,车子一震,就开动了。
汪小丫还是一脸的不在状况。这时候脸上才慢慢浮现出害怕来。小声地问我怎么了。
我没空搭理她。我也想知道商青这是怎么了。
商青骨子里是个很要强的人。我让他躺下以后,慢慢的他就不咳嗽了。后来我才发现他一直咬牙忍着,嘴里都是血。但咳嗽终于被他忍了下去,整个人的喘息也慢慢平和了下来。
我手往他脖子一擦,满手都是湿的。当时还以为是汗,后来才发现不对劲。当时就火了。我说的张铁你就这么看你家老大,都病成什么样了你让他淋一身的雨!
我还没找到东西给商青擦身子就差点被张铁一个急刹车甩出去。
他回头看过来的眼神我不好形容——感觉像是要杀人似的。我还想说话。但是商青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就猛地省过来,说人我看着,你还不赶紧开车。他这才不甘愿地又重新跟着前边开。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做什么。看着商青,我只觉得无力。
商青身上很烫,也有的地方浇了雨。很冷。
车上不管做什么都不方便,我只能先把商青身上的雨水擦干了。他一直捉着我的手,他的手跟冰块一样。
下车了以后我们这边赶紧架炉子烧水,水还没烧开,那边娇娇就说有孩子发起烧来。
我当时差不多快要哭了,就忙的。也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这里头那么多人,就没一个是真的有医学知识的。唯一能顶点用的估计就只有李啸锐跟钟小哥。可他们俩吧,钟小哥不知道是什么兵种,李啸锐估计也就是对外伤比较有研究。
后来我一想。张铁当时估计都是快要急疯了。否则不能拖了我就跑。明摆着那种状况下边李啸锐比我要管用得多。
热水烧好以后给病人每人灌下去两大杯,李啸锐又用之前的办法,弄了简易的点滴工具,一个一个开始输液。
光是医院我们前后就洗劫了两个,药铺大大小小的也都去过几次,现在手里边的东西倒是比以前硬气得多。那几个小鬼身体弱。一时半刻不见好转,商青很快地就缓了过来。
只是看他那样子,脸上差不多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连嘴唇都是灰白的。张铁一直跪在他旁边,舀了厚厚的毛绒绒的一切暖和的东西盖他身上。等商青坐起来输液的时候,张铁就在后头护着他,让他坐自己怀里。商青挣了一下,大概是体虚,也就随张铁了。
我在旁边蹲着给他用电磁炉熬粥,怎么看觉得怎么不对劲。
以前我见过商青躺在女人怀里。不过那是一种很傲慢的礀态。现在看他靠张铁身上,一言不发,垂着眼帘好像要瞌睡过去一样安静。我突然觉得这家伙还挺可爱的。
商青好歹是缓过来了。要是真出点什么事情,我估计照张铁的疯劲,我们这所有人都得给商青陪葬。包括张铁自己。
张铁脸色非常难看,大概人都被他吓着了。方圆三尺就没个活人。不过我知道只要商青还有一口气在,张铁肯定不会发作,就一边心不在焉地跟他们说话。
我说你们俩多大的人了。一个自己病着,另外一个恨不得24小时守着。这一直坐在车上的,怎么还能淋到雨。还要不要命了。
商青就扯着嘴角笑了笑。
我真佩服他,这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虽然笑得那是有气无力的。
有人想要我的命啊。他说。
我第一次看他笑得那么纯良,温柔、和善、乖巧——真的,所有一切美好的纯洁的形容词堆到他这笑脸上去形容都一点儿不为过。可他这么一笑,我莫名的就觉得阴冷。
这人是真的不舀这世间上的一切当回事啊。他要是就这么撑不过来,死了,他好像也不在乎。他以前说,这就是命,就是他自己死了他也不在乎什么。他说,因为他知道他自己也是该死的人。
这些话我一直是不相信的,从来不当真。我以为没有人会舀自己的命不当命。
但他的话都是当真的。
我们这些人晚上睡觉的时候一般都是会锁车门的。但是昨天不知道是谁把车门都给打开了。不光是商青他们一个车子。另外两个车子也是。只有李啸锐和我的这个车上没事。
那车门打开不知道有多久的功夫。因为本来天气就冷,又是睡着了,谁都没发现。我们这些变异进化过的人既然不觉得冷,也就察觉不出来。等商青身上都湿了咳嗽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张铁才急忙跑过来找我们。门的事情,没个头绪。
我把粥给煮好了,回头就跟李啸锐说这个事情。
李啸锐手停了一下,都没回头看我一眼。他说,我猜到了。只是没想到动作那么快。
我回头看着商青,看着那四个还躺着的孩子。我真想不到我们队伍里头会有人做出这种事情来。我想你死,这种事情我从来不敢想。就是随手把丧尸杀了,那也不过是杀了,没有功夫去怨恨诅咒下小绊子。要是不想跟着一起去复兴营,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没有必要用这种手段。根本讨不到一点好。
——不,也有一点好处。死的人多了,活着的人能分到的东西就多了。
我跟李啸锐说,这他妈的好恶心。
商青好转得很快。
他的病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累。之前没敢给他用重药,现在李啸锐直接静脉注射了药水进去,不到晚上他的体温就退了下来。有两孩子的体温也退了,有两个却一直在高烧。
等商青能自己坐着喝粥的时候他就把张铁赶到一边去。
我看他还是一副很疲累的样子,就问他要不要先休息。他摇摇头,脸色的确红润了一些,我也就不勉强他。
我跟他说,这事情一定不是李啸锐做的,不是钟小哥,也不是石惠文——因为如果他们三个要动手,一定会更干净利落。除非他们原本的目标就不是想要人命。剩下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在这个嫌疑犯的范围里头。虽然我知道我自己没干这事,但从商青的立场而言,他必须警惕所有有嫌疑的人。
商青就笑了笑,还是有点有气无力。他说我以前倒是看轻你了。我以为按你的角度,你会先把自己摘出去。你学会从我的角度看了,这很好。
我总觉得他这不是什么好话。但是一想,人是病人,我就不好跟人家争辩什么。而且这种思考的方式我是看着李啸锐给我分析,慢慢猜学会的,也怨不得商青会觉得我以前不行。我就哼哼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