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站在中庭仰望天顶，可以看见螺旋形的楼梯，一层一层地旋上去，直到无尽。
虽然没有历史性的意义，但这一次的宴会也是中规中矩的策略相亲，自然是星光璀璨，明星云集，轻纱飘渺，香风阵阵。
李凝碧穿上从法国运来的定制长裙，柔软的丝缎上以银丝钩织了细密的花纹，光泽变幻不定的欧泊石与碎钻一起化为孔雀的雀屏，盛放在肩膀及腰侧。头发高高梳起，日本珍珠与碎钻串成的王冠固定其间，而李岳成亲自挑选的直径足有五厘米的硕大珍珠碎钻耳环带上的瞬间，李凝碧只觉耳垂不堪重负，快要被扯下了。
可是，不能拒绝，她不能拒绝李岳成的要求。他是李家的家长，是她的哥哥。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端庄而古典，这正是大哥希望展示在世人面前的李家小姐的形象。她套上羊皮手套，又戴上一枚蓝宝石戒指，挽着李岳成的胳膊，走出了准备室。
31
31、兑现诺言的真相 。。。
李凝碧和李岳成一路走下高台，站在中庭的宾客们纷纷鼓掌，李凝碧低头致意，她看见了很多熟悉的名字，也见到了许多只在报纸上见到的面孔。
正如李岳成所说，与会者都是社会的名流，也就是著名的人渣。
在贵宾们身后，伸长脑袋试图凑近的是些地位不高的普通客人，他们大多是日薄西山的贵族，为了维护家族最后的荣光而出席这种场合，其实已经债台高筑，不堪重负。也有不少眼冒精光的绅士淑女则是利欲熏心，为了出人头地的他们费尽心机获得入场券，只为在宴会上和社会名流搭上关系。
在简短地颔首示意后，李岳成将李凝碧领到了一位老绅士面前。
“小凝，这位是欧阳闻人先生。欧阳先生，这是舍妹。”
“您好，欧阳老先生。”
她礼貌地说着，对于她的乖巧，老绅士微微点头：“李小姐果然是国色天香，配我家的败儿子还是有些吃亏了。难怪李贤侄上次坚决不同意安排他们相亲。”
“老先生过奖了，家兄只是担心我不懂得礼数，和贵公子接触的时候，失了颜面。”
李凝碧依照李岳成的教导，恭敬地回答着。
她已经被告知这是一场相亲宴，也知道欧阳闻人的儿子是今天必须接触的相亲对象之一，即使心中早有了更合适的对象，在与欧阳闻人谈话的时候，也要装出恭敬的样子。
只是，小琼现在又在哪里？
趁着李岳成和欧阳闻人寒暄，她眺望人群。
没有找到，想必是小琼自觉羞耻难当，不想被人找到。
她知道大哥要求小琼穿成女人的样子到底是恨铁不成钢，她也知道吸毒不是好事，会伤身体的。可是看着小琼毒瘾发作时痛不欲生的样子，她便觉得，强迫他戒毒有意义吗？李家不缺钱，就算小琼一辈子戒不了毒，拿海洛因当饭吃，李家也是养得起的。
继续吸毒，小琼或许会死，可是强迫他戒毒，他会马上就死掉的！
多少人因为戒毒的时候熬不住，最后闹出人命，李凝碧想到这里，更反倒希望李碧琼继续吸毒了。
至少，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就可以了。
这是一个溺爱弟弟的姐姐唯一的心愿。
这时饭店的玄关处一阵喧嚣，一群洋绅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个印度女人进入。只见她漆黑的长发，结成双股大辫，高高盘在头上，脸色黄而油润，像飞了金的观音菩萨，暗紫色的眼影厚重得好似住了妖魔。古典型的直鼻子，只是太尖，太薄一点。粉红的厚重的小嘴唇，仿佛肿着似的。
这个印度的女人，虽然穿着西式，却依旧带着浓厚的东方色彩，玄色轻纱氅底下，她穿着金鱼黄紧身长衣，盖住了手，只露出晶亮的指甲。领口挖成极狭的V形，直开到腰际，看着很是放荡。
公主？
李凝碧认识她，苏玛丽公主，一个自称是印度帕蒂亚拉邦末代土邦主的女儿的来历不明的女人。她突然出现在上海，和一群男人出出进进，曾经有人怀疑她是间谍，也有人怀疑她是女同性恋者，调查员称，这个“公主”曾经嫁给印度国家铁路局的高级官员，当然这段婚姻在她到达上海后，就如冬日下的冰凌一样，很快消散了。
她是不是公主对李岳成一点也不重要，李凝碧记得大哥邀请她出席的理由：她即将和日本人高见守彦结婚了，牵线人是日本领事馆的大谷稻穗中佐。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国仇家恨对一座孤岛的上海遥远而又迫近。为了在错综复杂的势力斗争中维持着李家的利益，即使心中恨不能捅日本人几刀，李岳成也不得不请这个“公主”和她的未婚夫出席李家的宴会。
自珍珠港事件以后，多国向德、日、意三国宣战，从此矛盾都摆在了桌面上，死亡也变成了每日的报纸头条。但上海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即使已经被日本人彻底占领，它依旧是个紫醉金迷的地方。上海以外，在海上、在陆地、在天空，无数生命正为自己坚持的信仰浴血战斗，可是他们踏上了上海的土地，便会被这里的奢华轻浮迷惑，放下明面上的争斗，与敌人牵手着，说笑着，试探着。
纵然是此刻的上海的统治者，也不例外。
或许水面下的上海暗礁处处，但在外面看，确实是平和一片。
李岳成看见了苏玛丽，他和欧阳闻人联袂走来，低头，亲吻她晶亮的指尖。
“苏玛丽公主大驾光临，果然是蓬荜生辉。”
面对连掩饰也没有的虚伪恭维，苏玛丽倒也笑得愉快，寒暄之后，又看了眼李凝碧。
“早知道今天是李小姐的相亲宴，我就不该穿着这么花哨，都抢了女主角的光彩了。”
李岳成也是涵养一流，笑道：“公主天姿国色，不管穿着什么都是公主。舍妹不过是一介平民，即使是精心打扮也不能和公主相提并论。”
“可惜公主虽天姿国色，毕竟已经和高见先生有了婚约，我虽有心示爱，却不敢高攀。”
不卑不亢的言语，名为恭维，其实暗含鄙视。
李凝碧转过头，看见了说这话的人。
是一直站在欧阳闻人身后的青年，西式的打扮，五官也比寻常的国人深邃几分，但不同于欧美的粗糙，是刻着中国式骄傲和自豪的面容。
他……就是欧阳德？
平心而论，并不是一等的美男子，但因为自信而骄傲的身形，给李凝碧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男人——非池中之物。
而此时，因为欧阳德的明褒实贬，苏玛丽也只好尴尬地笑了几声，连忙表示日本领事馆有事情要处理，大谷、高见今天都无法应函出席，于是派了刚刚从前线回来的青山少佐作为代表，向李小姐表达敬意。
接着，苏玛丽将穿着燕尾服的青山介绍给李岳成以及欧阳父子，李凝碧也在一旁观察，青山的五官过分刻薄，嘴唇也是紧抿成一条缝，虽然穿着休闲，却连她这个平常女人都看出他衣服下的肌肉紧绷着，落在裤缝处的手粗糙有力，果然是刚刚从前线调回的。
简短的介绍完毕，青山上前一步，试图抓住李凝碧的手指行亲吻礼。
李凝碧不喜欢这个青山，他的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令她忍不住联想，不知道沾了多少同胞的血，才有这一身的腥臭！
她左脚偷偷后退一步，想趁势拒绝他的亲吻礼，但作为今天的女主角，她绝不能临阵退缩，拒绝青山的示好。毕竟大哥暂时不打算和日本人正面作对，虽然李家和日本人的关系一直都紧张。
“怎么，李小姐对青山少佐有不满？”
眼尖的苏玛丽横插一足，让李凝碧逃避的可能化为泡影。
青山倒也客气，只是哼了一声：“李小姐是大家闺秀，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一介武夫。”
“青山君此言差矣。青山君乃是大英雄，自古英雄美人，又怎么会有人拒绝呢？只是舍妹自觉容貌丑陋，配不上青山君这位英雄，所以才——”
李岳成巧舌如簧，一番话说得青山渐渐转怒为喜，又一步上前，抓紧李凝碧的手。
“李小姐是大大的美人，能和李小姐结识，是我青山小五郎的荣幸。”
李凝碧的背后滑过一道冷汗，她不清楚上海的水面下究竟有多少势力正在决斗，但是这青山小五郎却是明显的假绅士！
手被青山小五郎握紧，抽不出，李凝碧唯有以求助的目光看着兄长。
李岳成的心中瞬间转过无数的念头，他怎么不知道苏玛丽打的是什么算盘，也明白青山小五郎是什么货色，但是他们这样明目张胆地强盗行径，反倒不好处理。
倒是欧阳德，在李岳成还在思量权衡的时候，踏步上前，和青山一番叽里咕噜，青山的脸色变了几遍，最终送来李凝碧的手，客气地送到欧阳德的手中。
李凝碧感激地看着欧阳德，她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只是从青山的态度也可以判断，欧阳德怕是和日本的军部高层有些联系。
这时晚宴正式开始，作为主人的李岳成挽着李凝碧的手，执起酒杯。
“诸位，为了在场所有女士的美丽和幸福，干杯！”
李碧琼的手指在发抖，他的身心都保守毒品的折磨，已经快不行了。
暂时告别宴会大厅的李岳成推开房门，看着他难忍毒瘾地抓着桌布的样子，皱了眉，打开准备室的衣柜，将一件裙子扔过去。
“这是什么？”
“兑现你的诺言的时候到了。”
不需要多加解释，这话的意思彼此都清楚着，李碧琼接过衣服，低头不语。
李岳成也不逼他，只是微笑着，仿佛正说一件和自己好不相关的事情般，笑道：“刚才你不在的时候，小凝差点被一个日本军官非礼了。”
“——你说什么！为什么不拦着！”
李碧琼激动地抬起头，他本能地又将这作为李岳成对自己的惩罚。
“你弄错了两点。第一，是差点被非礼，不是真的非礼，也就是没有成功的意思。第二，我说过没有阻拦吗？小凝是我的亲妹妹，可不是什么陌生人。只是我还没有想到阻拦的法子时候，已经有一个男人站出来英雄救美了。”
李碧琼心里松了口气。
“那就好。”
“可这次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结束的。青山这次过来，是冲着小凝来的，他虽然是我们的仇人，我恨不能杀了他，但是又不能不顾忌他背后的日本领事馆，没法下手。对了，我上楼的时候还看着他不断地偷瞄小凝，不知道打什么注意。”
“——他想做什么！”
李碧琼对李岳成的感情已经破碎，但是对李凝碧，依旧是一个弟弟纯洁的爱着姐姐的心。
“联姻，完成他伯父没有完成的心愿，彻底地吞并李家。”
断然地说着，李碧琼瞪大了眼睛。
李碧琼的反应早在李岳成的预料中，他掏出雪茄，慢悠悠地吸了一口，这才将整件事情娓娓道来。
“你应该还记得我和小凝的父亲是怎么出事的。他因为拒绝和日本人合作，死于非命。当时试图和他合作的日本人叫青山，是今天出席宴会的青山小五郎的伯父。青山没有子女，青山小五郎将作为青山家唯一的男丁继承青山的财产。所以从这一层看，青山小五郎是个比青山本人更合适的复仇对象。当然，这些事情和你这外人是没关系的。”
“什么外人，什么没有关系！就算……就算我真不是父亲的骨肉，我也是叫他爸爸叫着长大的，他待我，丝毫没有……差别。”
李碧琼对李岳成的刻意重复他和李家没有关系这一点感到愤怒。
他不相信自己不是父亲的孩子，从没有一个父亲会在明知道怀里孩子不是自己的骨肉的时候，还百般的疼爱孩子，甚至临死的时候都必须找个人交托了孩子才能闭眼。
如果这都不是亲骨肉，那么，要怎么样，才是父亲对亲生的骨肉！
“你真自作多情。父亲是妇人之仁，留下你一条命，加上对母亲情深意笃，对你爱屋及乌。总之，你和父亲没血缘关系，真相就是这样，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青山是李家的仇人，我是一定要报仇的。但是你，可以不必卷进去。”
李岳成又补充道，“当然，我的报仇计划里不会有利用小凝的部分，这点你放心。我甚至不打算让她知道青山是我们的仇人，她还年轻，正是花骨朵的年纪，应该生长在纯洁无垢的暖房里。”
李碧琼感到一阵心寒。
小凝确实应该得到保护，但是比她年纪更小的自己，为什么就必须承受一切。
因为我不是父亲的孩子，李岳成没说错，李家的事情和他无关，他不是李家人。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
从父亲的身上得到的爱，不比任何一个孩子少。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便是全镇最令人羡慕的孩子，父亲爱着他，去哪里都抱着他，疼爱得连旁人都看不下去了，直说他重男轻女，是个老封建。
如果——
太爱了，无法相信这不是真的，李碧琼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但是他确定一点，那个人，那个将父亲的爱夺走的人，必须严惩！
他站起身，叫住李岳成。
“大哥你再等一下，等换好衣服和你一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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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醉人音乐的真相 。。。
李凝碧烦躁地等待着兄长，虽然有欧阳德在身边，顾忌他的青山没有上前搭讪，但是沐浴在青山色欲的注视下，感觉全身不自在。
“李小姐似乎很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上楼休息一下？”
欧阳德温和地说着，他是个礼貌而内敛的男人。
“不需要了，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面，难免有些紧张。”
虽是这样，李凝碧还是在欧阳德的陪同下，拿了杯柠檬薄荷水。
清凉爽口的青檬薄荷入口，心中的烦躁不安也有了少许纾解，她看着欧阳德，问道：“欧阳先生刚才和青山先生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他……好像……有些顾忌你？”
“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下昔日的几个同学的近况。我曾经去日本留学过，在日本也有些朋友。”
欧阳德谦虚地说着，能让青山露出这种表情，想必他在日本就读的学校以及认识的朋友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只是他不愿意细说，李凝碧也不会追问。
“真的很羡慕欧阳先生，能够出国留学，像我们女孩子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我才读了几年书，哥哥就急着要给相亲了。”
“先结婚再读书的例子也很多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