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从跟在竹寒弦身边,进进出出各个大臣官宦家,自是露了个熟脸的,但此时安从直言冒犯,又正正的撞在皇上震怒之时,众人都噤声不敢出声求情。
欧政宏曲腿上前几步,挡住了侓澈雨一眨不眨的看着安从的眼光,微微颤声道:“皇上息怒,一个山间顽童不懂规矩,冒犯了圣颜,求皇上看在童言无忌上,网开一面……”
“欧丞相!”侓澈雨却依旧看着安从清澈洁净的双眸,打断了欧政宏求情的话,语气微颤的问:“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朕该如何?”
该如何?无人能回答侓澈雨的问话。天劫非人力所能为,除非有奇迹。只是如今要寻找这些奇迹,却是极其渺茫的。
恐惧、饥饿、瘟疫、黑暗、死亡,充塞着大侓皇朝的每一个角落。七月的流火之季,如火焰渐燃渐旺,大地一片荒凉。本是繁盛茂密的季节,山青水秀却在一月前,渐渐消失在这片曾经繁盛的皇朝土地上。
瘟疫横行,死伤无数,血染大地,野草不生,妖魔横行,孤魂弥漫。这便是如今的人间。
安从悲伤的看着在龙榻上,脸色灰败气息微弱的憔悴男子。仍记得在江南烟雨中,这个万人之上的人间帝皇,意气风华指点江山的豪情万丈,他做这人间帝皇,却是再合适不过的。然而如今,看着这个嘴角渐渐流淌下艳红的男子,安从不忍的转头,温润的眼眸,空荡荡的看着大殿外枯枝残垣。
“安从……你不是普通人类,是吗?”一道粗噶的声音自泛黄的帷幔背后传来,刺激着安从的耳膜。
“嗯!”
“那你能去寻欧夜珩吗?无论生死,都好好的安置他,那样的一个精致人儿,不该被这场劫难磨灭的,他,应该是超出尘世的……”
那双被青灰色包围着的眼睛,黯淡无光,没有焦点,思绪似乎也散涣着,口中却流淌出对欧夜珩担忧的话语。安从心头一痛,回头间,一滴晶莹滑落白玉般的面庞。然而那床榻上的男子,在最后一字落下时,无力的倒了下去。
“侓澈雨……侓澈雨……”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飘荡在偌大空荡的皇宫,回声阵阵,阴森恐怖。一阵狂风过,将一堵断垣吹塌,风中带着浓重的腥味,以及难闻的腐臭气味。
远方,如千军万马般的妖魔滚滚踏尘而来,所到之处,掀起几丈泥土。
当一群妖魔落在安从不远处的空阔地上时,安从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泥土黏糊着,脏兮兮的,怪可怜的模样。
“蛇妖?”对面领头的男子看着安从渐渐露出的原形,诧异的呼出一声。当安从完全露出青花蟒的巨型体魄时,那男子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即道:“原来是青蛇一族,草蟒有礼了。”
安从那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对方的阵势看了一会,随即转身,留下一个向前爬动的身躯,稚童的声音悠悠的传来:“那人我要带走,至于这个破地方,你们爱就拿去。”
人间已经不在了,守着一个破败的皇宫也没有用处。当欧政宏与水木因双双离去之后,他在此地唯一的牵挂便是怀中的男子,但他还是一天天衰弱,一天天接近死亡。
安从用嘴叼着侓澈雨的尸体,从千军万马前掠过,他看着四处流窜搜索的妖魔军队,如泰山压顶般,将皇宫唯一一棟挺立的宫殿压塌,夷为平地。
这里,便只能到这一刻了,从此,便不再大侓皇朝,不再有皇宫。微微低头看着静静躺在他怀中的侓澈雨,安从眼中露出一丝忧伤与一丝喜悦。
他要将他带回千风洞,然后寻到弦,他会有办法救他的。主意一定,便如风般快速的离开。
“不要,不要……不要啊……我们不要下地狱……”
经过一个废弃许久的城镇,连续不断地传来这些冤鬼的哭丧呻吟声,不多时,安从便见到了白无常,领着一溜的鬼卒,背后是粗大的铁链捆绑着的死状惨烈的冤魂。
“青蛇族的?麻烦将你嘴里的那人给留下,你可以走了!”白无常面带微笑地开口,语气却是强硬,丝毫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我要是不放呢?”安从幻化回人形,一个白白嫩嫩的童子出现在众人面前。白无常苍白的面上,笑容渐深。
“别在这废话了,直接将那魂魄锁了去便是。”站在鬼卒中的黑无常突出走出来,青面獠牙似的吓人,一串链子、镣铐甩出,就要将安从一并捉了去。
“小黑!”白无常的面色一变,看着安从来的方向,“妖魔那边行动了,我们要抓紧,这里先别管了。”
黑无常见白无常难得的严肃,便暂时将安从撇下,跟着一转身,消失在安从眼中。
黑白无常竟然一起出动了吗?这个几界究竟有多乱?珩哥哥与弦,又在哪里?
、第五章 担忧起
“清玄,为父要先行一步了,你自己一个人要好生照顾自己,千万别为了爹爹难过,知道吗?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
欧政宏瘦篙如柴的立在欧夜珩旁边,伸手轻轻的拍抚着他的背,似有千言万语,却哽咽着只吐出几句话,便慢慢的消失在迷雾中。
欧夜珩翻身拔腿去追,却被四面迷雾笼罩着,失去了方向。呼喊声在耳边徘徊,却似乎散不出去,只在他身边耳廓处打着转,飘飘扬扬的。
“爹……”
迷雾中,回荡的只有冰冷而沧桑的声音。欧夜珩劈手撩开挡在面前的从树上垂下的浮须,一层层一垒垒,如水帘幕般,起起落落,最后沾了他一身的湿。
欧夜珩从那种冰冷的黏腻感中睁开了眼,入眼的依旧是不变的万里飘雪,白皑皑冰封世界。
“又做一些千奇百怪的梦了?”魅惑伸手一抓,将盖在欧夜珩身上的大红外袍收回,红衣在半空中如有生命般停住,魅惑伸出一双修长的臂,那红衣便缓慢的套了进去。
欧夜珩暼了魅惑的装腔作势一眼,一言不发的起身,拍去身上的雪屑,抬脚就要出去。
“你不想知道是为何吗?”魅惑在欧夜珩消失在他面前的前一刻,突然慵懒的起身,从背后紧拥着欧夜珩,一手还轻轻的抚上那张白皙如玉的温润脸庞。
欧夜珩一个偏头,顺势挣开了魅惑的掌控。回头冷着一张脸,脸色清冷却蓄了怒气。
“请放尊重点!”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一排或深或浅的脚印。而在他转身那一瞬,没看到魅惑脸上邪魅的笑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伤与怜惜。
看着细细悠飘着的雪花,白皙修长的手伸出,还未将那手完全染白,便如掬了一把清水般,悠悠荡荡,带着不属于这个节气的寒烈。
欧夜珩是生气了,但究竟是因为那些纠缠着他的梦境,还是因为魅惑的举动,这些他已经无法去细分。
靠着一坨露出的丑石靠着,微仰着头,飘飘洒洒的雪花便落入那微敞的衣领,遇上滚烫的肌肤,随即化开,滴滴流入心间。虽全身冷颤连连,欧夜珩却只是为蹙了蹙眉,没有要起身走走的意思。
不多时,瓦湛瓦湛的天蓝里,飘荡过一缕乌黑,滚滚而过,带着地狱传来的凄厉与寒冽。欧夜珩顿生寒意,比之刚刚落入怀中的冰水还要冷上千万分。
快速的站起,迈步跟着那片移动的乌云走了一丈远,魅惑的身影却出现,挡去了他的去路。
“别去,危险!”魅惑端着一张严肃的脸,手紧紧的握着欧夜珩的手腕,将他抓得生痛。欧夜珩痛得皱眉,却没去管手上的疼痛,定定的看着那张散发着戒备气息的脸。
“那是什么?”
“你别管,知道了对你没好处。”冷着声回答,转头看见欧夜珩那双绝美面容上的眼瞳,颜色从淡淡的灰色变得极其的幽深,带着清澈与黯黑,看着让人心慌,便撇开了眼,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欧夜珩却将他的行为看成了心虚,咄咄逼近,自由着的那只手反手便紧握着魅惑搭在他手上的手。“说呀,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发生了?是什么?竹寒弦吗?”
“不是!”魅惑怒声回答,蓄满怒气的眼瞳,变成了火红的颜色,如火焰簇簇燃烧,美艳而烫眼。
欧夜珩却是对魅惑突然的怒意一愣,他能想到的出事的人,就只有竹寒弦了。这些天来,魅惑的所有举动,他都看在眼里,心底清明。有了一个竹寒弦在前,对于这些违背伦理的断袖之好,他不再懵懵懂懂,却又不知该如何理清这些纠葛。
“那是什么?”他回神,好看的眉心皱成褶皱的眉峰,在那张俊颜上,说不出的不协调。
魅惑手抬了抬,想将那眉峰抚平,却在抬了一半时,生生的忍着,放下了。双唇依旧红艳如圣雪傲梅,蠕动了下,却没说什么。
两人又在漫天飞雪中走了一日,魅惑变得十分的安分安静,不再时不时的调戏他,也不再以慵懒的语气回答他。两人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十分的压抑,总让人喘不过气来。
夜色沉沉,寒风呼啸,那都是外间。魅惑渐渐的利用幻术,变出一间温暖的房子,虽不大,只能弓着身子进入,两人躺着也紧挨在一起,但总比前段时间在冰天雪地中风餐露宿的好。
又是一夜寒风袅袅,吹得他睡得不安生。一个翻身,似乎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往那热源靠了靠,并微微蹭了蹭,嘀咕一声,眉峰紧蹙,又进入了梦乡。
惨烈,如此荒凉慌乱死气沉沉的景象,只能以惨烈一词来形容。入目寸草不生,还是长长的野草身躯,却失了生气,耷拉着身子,枯黄干燥,偶尔看到一些黏稠,却不是草汁甘露,而是暗红的,散发着阵阵恶臭或腥味的液体。
白骨堆叠,却是七扭八歪没个完整的,人骨、马骨,以及各种牲畜骨头,四处散乱,与白森森的人骨扎堆在一块。
不远处没有被完全吞噬或腐化的尸体上,各种极其毒的蝎子蜘蛛从狰狞的黑洞洞的眼窝爬进爬出,放眼望去,一片废墟。
“呕……呕……”
突然一阵反胃,欧夜珩从那恐怖的梦境醒来,黑洞洞的房子,没有一丝光亮,但那阵阵的腥臭味,似乎就在鼻尖,直窜入心底。伸手触摸到一掌的黏腻,看不出是什么,但那腐臭之气越来越浓,,似乎那惨烈就在眼前。
“呕呕呕……”
忍不住,一个侧身,大吐特吐起来。
一手柔软的手伸出,轻轻的拍在他的背上,为他顺着气。一声无奈的叹息自背后响起,魅惑的声音中,带着点虚渺。
“你……终究还是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欧夜珩控制着呕吐,回身虚弱的问着。
“知道什么?”魅惑却不直接回答,反问道。
见魅惑这种态度,欧夜珩心中的不安更甚,伸手紧握住身边的那只手,却久久的愣着,不知该说什么,许久许久之后,他喃喃的道:“我必须要回去看看。”
、第六章 拒相随
乌云暗,秋风寒,何时定归还?
看着那双坚定的眸眼,魅惑突然有一种感觉,留与不留,他终将会离自己而去。
但没有尝试,又知一定不能将他绑在身边?
“我不同意!”没有他带路,他就不信欧夜珩能走出天姬山的地界。他就是存了欧夜珩没有法力,不敢轻易离开自己。
欧夜珩停止了呕吐,缓了缓心神,恢复因为难受而变得迷雾的双眸,冷清的眼神看着魅惑严肃的脸,却突然笑了。这一笑直如“腊月寒霜梅赛雪,一春朝色覆红尘”,魅惑有些痴迷的看着这个笑,在记忆中,如何都无法寻到与之媲美的容颜丽色。
“若是我坚持呢?”
欧夜珩笑不收,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柔和的声音在这个寒冷的地方直温暖入心,柔柔的让人如沐春风,语气虽带着问,眼神却是渐渐的冷了下来,幽深莫测。
魅惑一个激灵回神,欧夜珩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靠近了门边。一伸手,笨重的门被由内向外推开,一阵冷风夹着寒雪,铺天盖地的吹进来,不多时,屋中的地上,两人的身上,都粘上了晨天的寒气风雪。
“欧夜珩,你知道离开我身边会有什么后果吗?总之我是不会放弃寻找天狐一族的,所以你要么跟我一起去寻到了人,我再送你回去,不然……”绑,也要将你绑着去。
魅惑危险的眯起了那双魅惑的桃花眼,眼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强硬,剩下的话,通过语气去传达。
欧夜珩冷笑一声,没有说话,转身便出了房子,雪微握在手上,剑鞘微微提了出来,戒备架势十足。
“欧夜珩你给我站住,信不信我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让你臣服了?”魅惑跟着出来,语气虽带威胁,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急切。外头雪地不平,加上几尺深的白雪,脚步踩上去一深一浅的,走得十分不畅。踉跄几步,抬头望去,欧夜珩在几步远,冷冷的看着他。
白衣芳华,在一片雪中,脸白如与雪是一体的,冷傲的气息,似乎整个人都与这冰寒之地紧紧融合,下一秒会随着那渐渐狂烈的寒风,飞扬而去。愣住的脸上,已经不知可以再用何表情,脸冷得生痛,渐渐变得麻木,欧夜珩不言不语,缓慢的将他手上寒光冽冽的雪微拔了出来,在雪地上划出一剑深深的痕迹。一个转手,剑已经横亘在雪白的脖颈间。
“别过来,否则下一步,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深深的划下去。”欧夜珩挑衅似的嗤笑一声,缓慢退后几步,手上握着的剑却不松手,紧紧的压了压,压出了一道血痕,他却已经没了丝毫的痛觉。
手冻得僵硬,指尖紧握剑柄,从深痛到麻木,如果没有唬住魅惑,他应该也没有丝毫力气将剑的力道加深了。继续艰难的往后一步一步退着,宽大的下摆,隐藏了他吃力的动作。
魅惑却是气煞,想上前将他手中的剑夺了掰个粉碎,却又实在怕他伤了自己。犹豫间上前跟了两步,欧夜珩手中的刀又下压了几分,鲜艳刺目的红,刚从伤口流出,便瞬间凝结在刀口间,如血玉凝脂,美得惊心动魄。
“你能确定自己能走出这个雪域吗?你能确定出去之后,能寻到你要等的人?或者说,你能改变什么?别傻了,正因为你在这,所以才逃过了一劫……”
“劫?什么劫?”欧夜珩抓住他话中的字眼,心中突然一突,想起爹爹苍白瘦消的脸,隐约间,似乎还带着娘亲痛心的啜泣。
竹寒弦,竹寒弦……
没有任何一刻,他像此时般心急着想到竹寒弦身边,询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然后理直气壮的要他帮自己,对了,竹寒弦是半仙,他有这个能力的。
他没有看到魅惑眼中浓浓散发的无奈与失落,转身便开始不分方向的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