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凉凉的气息,不知何时变得灼热无比,喷洒在欧夜珩的脸上,让他有一刻的晃神。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紧抱在双臂间,悠悠的飘起来了。
竟然是,连死都不得吗?
欧夜珩悲伤之余,却也是带着恨的。为何不在魅惑面前要死要活的?为何一定要选在竹寒弦面前?他就是恨就是气,恨他的不信任,恨他的眼睁睁的让魅惑将自己带走,恨……还有恨什么了?江南之行是他要去的,他除了恨那日竹寒弦的拂袖而去,还能恨什么?
竹寒弦似乎是故意,又似乎是无意的。没有直接使用移位幻术回看跌山,抱着他在人界四处游荡着,入目皆如洪荒初始,没有人类,没有鸟兽,一切都在沉寂着,毫无生息。
寸草不生,流水全无,一切都是黄与黑在交替着,黄的是凹凸不平的土地,黑的是覆盖千里的冒着黑色泡泡的沼泽地,唯一可见的野畜,也就是偶尔从白骨森森间爬出的老鼠与毒蝎子毒蛇。
这,究竟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如果不是偶然间经过一个没有被黄土完全覆盖的城镇,如果不是看着那破败的残垣峭壁,他总会有种错觉,他十八年静谧安详的岁月,只是他的一场美梦,而如今,梦醒了。
“如此,你还想要看什么吗?”
看着欧夜珩渐渐又恢复黯淡的眼眸,竹寒弦低沉着声音问道。
他也不想如此残忍的让他面对这些,只是如果不让他看清这些,他却是不会死心的,所以他决定狠心一次,就那么一次,然后带着他远离这个让他伤心的红尘,去他的世界了,受他的庇护。
欧夜珩的眼神依旧放在远处的市镇残垣上,眼前闪过的,是不久前他与竹寒弦闹脾气,一脸惬意的与圣上相谈甚欢的场景。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人不再,家不再,国不再。那让他,为何而活?有何意趣?
一行清泪滑下,落在竹寒弦紧抱着他的手臂上,落在了泛着橙黄的土地上,渐渐的渗透深入,却是如石头落海,悄无声息。
、第九章 囚禁鸳
无论欧夜珩如何的不愿意随着竹寒弦回看跌山,竹寒弦终究是一意孤行地将人带回了看跌山。
看跌山依旧,漫漫翠竹,片片针尖似的绿叶,如果不是刚刚从人间炼狱,荒芜大地间行走过,欧夜珩不知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承受天劫的洗练,依然与天傲立着。
真是一个讽刺,如今的看跌山,似乎成了一个安全的避难所,不必担心外界的劫难会殃及这的一草一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世外桃源?
云山乱,千古峦,待阙红云留竹管,笙歌蛮蛮,却道人间六月无人还。
安从奔踏而来时,欧夜珩却没有丝毫松一口气的感觉。看见安从,便忍不住想起与他一样大的小岑子,那时而憨厚时而精明的模样,明明是与安从一般大小的年纪,却将他伺候得妥妥当当的。还有爹爹、娘亲,爹爹缠绻病榻多年,初初痊愈,却遭此大劫。娘亲守得云开,眼见就可与爹爹白头偕老,却是黄泉路上不知可否还能相遇。
“珩哥哥?你怎么哭了?珩哥哥……”
安从见两人安全回来,高兴的想要抱抱珩哥哥,却不曾想,一靠近,却见他满面清泪,澄澈如最铮亮皎月的眸眼,因为泪眼迷蒙,极其的迷惑人心,却也让人疼惜。
安从心中一紧,却一脸关切的上前询问安抚着,但他逗弄欧夜珩半响,对方都不出一声。安从不解的看向一直诡异沉默着竹寒弦。
“弦,珩哥哥怎么了?泪一直掉个不停,又不说话?”
竹寒弦没回答,低头看着径自流泪的欧夜珩。自那日看到遗留的断墙残壁哭过一场后,他一直都保持着安静状态,偶尔他也让他自由活动活动筋骨,但他却依旧沉默的看着虚空的某处发呆,完全没了往日的笑意出尘,真真的就是一个行尸走肉了。
虽心疼着他,却也有些恼怒的。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死了,他却不是一个人的,他明明还有自己,但他却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只一心想要跟着去寻死。
寻死,在他看来是死后便一了百了了,却不知自己依旧有办法将他追回来,绑在身边。红尘万界法则,他全不看在眼里,放在心中,唯独一个叫欧夜珩的人,就那样进了他的心,拔不出,扔不下,却又无法揉入体内,融为一体。
两人都不回答他,安从自觉无趣,想着侓澈雨还在千风洞中,不知情况如何,便打算过去陪着他。还未离开,竹寒弦的话却突然飘了过来。
“安从,你发给信息回蛇族洞窑,让长老们带上大家都到这边来,我有任务分配。”
竹寒弦简短的吩咐后,便抱着欧夜珩,几个纵跃的往千风洞的山谷飞去。安从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已经无处可寻。
竹寒弦带着人回到谷中,带入那如一年前离开时的茅寮,将人小心的放在床上,自己在床边坐下,将那冰凉的手包覆在手心中,细细的磨着。
起先欧夜珩还睁着眼,后来越来越撑不下去了,便闭着眼休息,不知不觉呼吸渐渐稳下,熟睡了过去。
竹寒弦盯着那睡颜一会,低声一叹,伸手揉着那紧蹙的眉心。
他不知道,他痛着自己的疼痛,而他,却是痛着他双重的痛。淡淡的呼吸声在简单的房屋中响起,不远处还有溪流淳淳。
直到安从的身影窜了进来,竹寒弦才将视线从那张绝美的脸上移开,皱眉示意对方别出声,领头便出了房子。
山谷一片空地上,密密麻麻的站立着或蠕动着一些人头蛇身的各色蛇类,嗞嗞的争吵着,场面有点混乱。当竹寒弦现身时,那骚乱便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领头八个白发白须的老头中,一个看上去年纪比较大,且比较受尊崇的老者上前一步,恭敬的问候着。
“竹尊者,今日唤我族类出窑洞,可是有事要嘱咐?”
“安从应该将人界是事与你们说了罢?”
竹寒弦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地问道。
几个老人互相看看,低声交流了几句,最后还是由刚刚发言的老者出口道:“是,安从有告诉我们情况,只是我们隐居看跌山多年,与各界几乎脱了联系,就算凡界有劫难,与我们似乎也无多大关系。”
那老人说得似乎在理,蛇妖一族都低声的互喝着。竹寒弦看着热闹起来的蛇堆,突然看见了在那群蛇中心的霍霍、聚聚它们,招手示意它们过来,它们便摇摇晃晃地爬了过来。
竹寒弦低头看着它们道:“外头情况如何,你们几个应该也知道了大概,如今我也不要求你们做什么危险的事,只是珩是一个凡人,没有丝毫的自保能力,加之如今他被噩耗缠绕,一心寻死,你们几个就给我看着他,别让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更不能让他离开看跌山,知道吗?”
红蟒已经变了身,几张或美丽或刚毅的脸上,带着慎重的表情,认真的听着,当竹寒弦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几人不约而同的应答着:“知道了!”
“好,你们去吧!”俯身拍拍他们的头,竹寒弦一指身后的茅寮,霍霍、聚聚、觥觥 、茗茗分四个方位站好,不多时便如石化了般,各自摆好姿势,一动不动了。
“竹尊者,这……”听得竹寒弦说看跌山中有凡人,吃惊的出声询问,竹寒弦一记冰寒的眼神射过,众人顿时噤声。
“凡界之事,不管我们插不插手,这一劫应当难逃了。但天劫之下安能有完卵?据说天界已经被妖魔攻陷,迟早我们这都会被觊觎的,所以你们打起精神,养精蓄锐,不多时,便会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说完,幽幽的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如此纯净的天色,出了看跌山,却是很难寻得的了。只是即使这里再好,有人,依旧不屑着。
想到躺在房中安睡的容颜,竹寒弦哑着声音低低道:“珩不愿留在这的,是本尊强行带回来的,你们平日都留个心,别让他靠近阵法出口处,尤其是安从你,要格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安从被点名,突兀的从失神中回神,对上竹寒弦幽深的眼眸,敛了敛眉,肃穆道:“嗯,我会的。”
竹寒弦具体的细细吩咐各个人的任务,便叫他们散了,不必再回窑洞,都在外间的竹林里活动,一有状况就发信号。待安排妥当,夜已经渐渐偏暗。
安从看看竹寒弦往茅寮中回去的身影,蠕动双唇,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说。
侓澈雨说,弦看珩哥哥的眼神不一般,珩迟早有一天会被囚禁在弦的世界里。他所说的迟早,是不是指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第十章 绝食斗
欧夜珩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午时过后,竹寒弦不再屋中,他睁着眼看着从屋顶垂落的刃尾草尖,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有点凄凉荒废。他突然就想起,上一年这个时候,他将竹寒弦那间清雅脱俗的竹屋给烧毁时,他那被气得青绿脸。
如今想想,这间茅寮好虽好,但还是少了那种清雅之气,生生的将一个清雅的半仙给逼得住在这破陋的屋中。
起身时,一阵头晕目眩传来,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却是很久都没有自己下地走路了。起身到那简陋的桌上,端了一杯水喝下。肚子一阵阵的饥饿感传来,这几日他都没怎么吃东西,整个凡界都一片废墟瓦砾,如何寻得吃食呢?
推门出去的时候,他便觉得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只是细细看去,山谷峭壁以及上头长的树,那一条淙淙小溪,那莹莹泛光的千风洞口,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但他依旧感觉,有什么似乎是变了的。
环视一周,依旧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提着衣摆,慢慢的接近千风洞口,看着三丈高的洞口,想起了那人独自一人进去时,遇到的魅惑苏醒了。如果那日不是被魅惑劫持了,后来因为与竹寒弦的误会,让自己愤而远走,那是否他还能见到爹爹娘亲的最后一面?
缓慢而吃力的攀爬着,爬到一半时,安从睡意浓浓的声音从洞口传了出来。
“珩哥哥,弦不让你接近千风洞,你还是回去吧。”
欧夜珩一愣,却依旧埋头往上爬,刚走了两步,腰间一紧,却是被安从用粗粗的蛇尾,卷了将他放在了地上。刚松开他,欧夜珩继续默不作声的开始向上攀爬,却又再次被安从卷放下来,然后他再攀爬。
如此反复几次,欧夜珩已经大汗淋漓了。本就是没有进食而四肢乏力,加上如今虽是到了夏末,却还是有些热气的。
欧夜珩生着闷气,闷不吭声的再次要往上爬,安从却终于从洞口出来,落在了他身边。
“珩哥哥,我知道你因为伯父伯母的离世伤心,可人死不能复生……也不是不能复生,只要冥王网开一面……哎,我的意思是……”
安从说着,总感觉哪里不对,后来说得他自个儿都有些颠三倒四的了。欧夜珩却是看着他,为刚刚那句“只要冥王网开一面……”而心跳加快了一下,顿时像找到了生命的支点,伸手紧紧的揣住了安从的双臂。
哑着嗓子刚想说话,突然想起,以爹爹一心为国的刚正,见到家国君皆灭,唯独他一人苟活,却是徒添伤感之情罢。
刚涌上的一股希冀,再次被自己打断了。家国君……家国君……真的就如此重要吗?
抬头看着一轮耀目的旭日,即使耀目得刺眼,依旧让人感到有希望的。突然,脑海中窜出了侓澈雨那浑身自然散发着帝皇霸气的身影神情,再次感到,希望也不会太少的了。
本来看着欧夜珩慢慢淡下去的色彩,安从也难过着,刚绞尽脑汁想了几句话,想要继续安慰安慰他,吞吐着抬头,却见珩哥哥又满眼放光的看着自己,似乎里面带着一种名为激动的喜悦。
“安从,如果我爹爹能复活,那侓澈雨呢?他是不是也能复活?”欧夜珩激动的摇晃着手中两根胖胖的手臂,急切的询问道。
“澈雨他……”
“没我的允许,谁准他复活?”
安从刚说了几个字,就被竹寒弦冷酷非常的声音打断。他不解的回头看竹寒弦一个飞跃,跳下了千风洞,稳稳的站在两人身边,身上却散发着极其寒冷的气息。那是他发怒的前兆,安从惧怕的缩缩脖子,往旁边闪了闪。
“安从刚刚说了,只要冥王网开一面,他便能复活,这何须你出手?”欧夜珩脸上也冷了下来,语气冰冷挑衅。
“是吗?若没有我出面,你认为冥王作为一界之主,他凭什么会听你的请求?复活一人自损三千,你认为谁会为了一个凡人,损耗自己三千年的修为?”
竹寒弦反倒不气了,笑得欢快淋漓,罢了,换脸冷冷的道:“真是不自量力。”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却不知一旁的安从听得竹寒弦的话,心中咯噔一想,却是有些慌了。
关于侓澈雨的事,他本想找机会与弦说,但弦刚回来,因为照顾珩的心情与身子,一直都在忙碌着,还要安排青蛇一族准备防御之事,澈雨的事便拖了下来。刚刚珩哥哥说到澈雨,他本想趁机让珩哥哥出面,求弦帮忙,如今听得这些话,似乎澈雨要复活,机会渺茫了。
最后败下阵来的,还是'新,回。忆~论!坛'欧夜珩,因为他多日未进食,刚刚又折腾了一番,现在是又虚弱又无力,身心俱疲。一阵晕眩,眼一黑,伸手想找个依靠点,竹寒弦迈步向前,将他揽入了怀中。他生着气,伸手想将人推开,他却抓着他的手,在他耳边呢喃。
“乖,别闹了,你现在虚弱着,心情不要太激动,要好好休息,嗯?”
不等他反应,却是打横将他抱起,又送入了屋子中的床上。
“安从,去找霍霍它们要些吃食……”
“我不需要……”
一靠到床上,欧夜珩便清醒了些,冷冷的拒绝道。
“不吃东西你会……”死,对了,他不是一直在寻死吗,在他制住他的寻死时,他是不是已经想好了用无言来反抗呢?
他是的心是又痛又怒,气得都快肺炸了,看着床上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更是挫败感与疼惜涌上心头。
“那……”安从挠挠头,不知该如何做。
“去……”竹寒弦低吼道,安从不敢过多停留,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水果是寻回来了,一堆堆的放在房中的桌上,竹寒弦挑了些软甜多汁的往他唇上送,他却紧抿着双唇,如何都不肯张开,竹寒弦试着强行撩开他的唇,他紧咬牙根不张开,将他的牙也撩开了,喂入他口中,他却尽数都吐了出来,涎了一衣的果汁。
竹寒弦看着他这个固执的孩子样,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冷笑道:“你不吃是吗?反正我有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