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力不让心底里的喜悦露到脸上。他心想,她也许去得成,也许去不成!也许在这期间会爆发战争,阻止她前去。拜伦希望,希特勒如果真要进攻波兰,那么最好快点动手。 她写完信,他就用同一架打字机给他父母写了那封难得的长信。他本来只想写一页,结果写了七页。这是好几个月内他写给他们的第一封信。他一点没想到他已在信中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坠入情网的年轻人。他还以为自己只是在描写他的工作、他的雇主,还有那个跟他一起工作的可爱姑娘。因此帕格·亨利白操了一番心,写了那么严肃的回信。拜伦接到信时,感到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他根本没想到要跟娜塔丽结婚,就好像他根本没想到要改信###教一样。他只是被爱情迷住了心窍,那个年轻女子简直可以说近在身旁,远在天边。他觉得现在只要能跟她厮守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他又写了封信向他父亲解释明白,可是,这封信到达华盛顿时,亨利夫妇已经启程去德国了。
《战争风云》第三章(1)
罗达嫁给海军军官这么多年,却始终不习惯于整理行装和搬家。她干起来倒很在行,开列长长的名单,记起各种琐事,半夜里醒来匆匆记下笔记,不过她也会一下子变成泼妇,从黎明到深夜,屋里到处可以听到她忿怒的声音。帕格整天呆在海军情报部里,拼命研究德国,连饭都在陆海军俱乐部里吃。然而,尽管日子紧迫,罗达却办得头头是道:贮藏好家具,锁上屋子准备出租,付清欠账,收拾好她自己的衣服和帕格那只装便服和军服的沉重大衣箱,还把梅德琳送到自己妹妹家里。 大邮船弯弯的黑色船尾高矗在河边石子路上,船尾上横写着〃不来梅〃几个金色大字。金字上面,迎着赫德森河上吹来的凉爽而带有鱼腥臭的微风,一面极大的红旗在飘扬,露出中央白圈里一个黑色大卐字。 〃老天爷,这一切都实有其事。〃梅德琳从出租汽车出来的时候跟华伦说。 〃什么实有其事?〃华伦问。 〃哦,关于希特勒的一切。纳粹、'元首万岁'、焚书……在报上读到这一切,总觉得那么可笑、那么疯狂,简直难以相信是真的。可是瞧,卐字就在那里呢。〃 维克多·亨利抬头瞟了一眼纳粹国旗,整个脸儿都皱蹙成一团。罗达在兴致勃勃地吩咐脚夫搬运行李。〃装运这只桶还必须得到特别许可。希望我们的德语没有白学。你们跟我们一起上船去看看吧。〃 他们坐在镶有阴暗的雕花护墙板的头等舱房里,在一大堆手提箱和衣箱中间凄凄凉凉地说着闲话,后来坐立不安的罗达忽然跳起身来,拉着华伦一起到邮船的甲板上散步去了。梅德琳趁机告诉她父亲说她不想继续念大学了。跟她呆板的姨母和更呆板的姨父以及两个孪生表弟一起生活两年,她说,是她怎么也受不了的。 〃那你打算干什么呢?念了两年大学,老有好几门课不及格,〃维克多·亨利说,〃你总不能整天躺着看《时装》杂志一直到出嫁吧。〃 〃我要找个职业。我可以工作。我对学校腻烦透了。我讨厌读书。我一向对读书不感兴趣。我不像您,也不像华伦。我揣摩我倒更像拜伦。我拿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我也一向不喜欢读书,〃亨利回答说,〃谁也不喜欢读书。你只是做你应该做的工作,而且应该把它做好。〃 女儿笔直地坐在大圈椅的边沿上,露出最讨人喜欢的微笑。〃求求您!先让我休学一年吧,我保证我干得了。纽约的无线电中心有不少工作给年轻姑娘做。我要是干不了,就一定老老实实回大学去念书……〃 〃什么!纽约?才十九岁,就独自个儿到纽约去?你疯啦?〃 〃就光今年夏天,让我试试吧。〃 〃不成。你得跟奥古斯塔姨母一起到新港去,照已经安排好的那样。你不是一向很喜欢新港吗?〃 〃去一个星期,当然很好。住一个夏天,那就叫人腻烦死了。〃 〃你还是去吧。从秋天开始,我要你按时写信给我,报告你大学里的学业成绩。〃 梅德琳往圈椅上一靠,从基普·托莱佛送来的满满一篮新鲜水果里挑了只苹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她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前面,偶尔恨恨地瞪了她父亲一眼,一声不响地啃着苹果,一直到她母亲和哥哥回来。帕格拿了本谈德国炼钢业的书看着,尽量不去理会她的眼色。他并不喜欢在这样情况下跟他女儿分别,不过她提出的要求他简直无法想象。 〃不来梅号〃中午开船。华伦和梅德琳刚离开码头,乐队就奏起一支欢乐的德国圆舞曲。他们坐出租汽车进城,一路上彼此很少说话。亨利的沉默寡言给全家树立了榜样;孩子们只是在小时候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成年以后就各走各的生活道路,很少彼此谈论如何生活。华伦送梅德琳到无线电城下车,并不问她在那儿打算干什么。他们约好一起吃晚饭,看一场戏,然后乘午夜的火车回华盛顿。 梅德琳走进美国RCA无线电公司大厦,在极大的休息室里东张西望,呆呆地看着绘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的迪亚戈·里维拉壁画。后来她又溜达到一排全国广播公司艺术人员和职工的专用电梯附近。她发现进进出出的人大多不向那个穿制服的看门人出示证件,只是冲他微笑着,挥挥手,或者匆匆穿过用绳子拦成的入口。她也急匆匆地溜了进去,努力装出一副像是二十五岁而且是内部职工的样子。看门人斜盯了她一眼,伸出一只手想拦住她。她却一个箭步蹿进了一座挤满了人的电梯。 她在广播公司内室里闲逛了一个钟头,欣赏着厚厚的咖啡色地毯、高大的黑色圆柱、一车车从她身边经过的灯光和广播设备、广播室外面耀眼的红灯、从各个门口匆忙地进进出出的美丽姑娘和漂亮青年。她走到人事处门口站了很久,从两扇敞开的大门外面往里窥探,就像一个小孩子在看一个摆满糖果的柜台似的。她终于离开了,把一天的时间消磨在百货商店里。 再说华伦,出租汽车把他送到市中心,在仑柏曼耶饭店和一个三十左右的美貌女人相会。她长着两只忧郁的大眼睛,一头淡黄|色秀发,讲起小说、绘画、音乐来绘声绘色,热情洋溢,但华伦对这类题目并不太感兴趣。他在学校里的主修课是历史和科学。他们很早吃完午饭,就在旅馆房间里消磨时光,他对这倒是比较感兴趣。书包 网 。com 想看书来
《战争风云》第三章(2)
他跟他妹妹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梅德琳从他放在桌上的烟盒里取了支香烟,点了火,不太在行地抽起来。她那种倔强的、自满的、有点惹人爱怜的神气引得华伦哈哈笑起来。 〃猫不在了,嘿!〃他说。 〃哦,我抽烟抽了好几年啦。〃梅德琳说。 邮船拉了三声汽笛,码头上的桥架从舱口抽走,乐队在下面奏起美国国歌。罗达一下子冲动起来,马上转向她丈夫,露出甜蜜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他有好几个星期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了……用两臂搂住他脖子、微张着嘴热烈地吻着他。 〃唷!咱们动身啦,帕格,是不是?到德国去。简直是咱们的第二个蜜月!嗯!〃 一直忙于收拾行装、憋着一肚子气的妻子竟主动向他献起殷勤来,使用情专一的帕格像收到生日礼物似的,喜出望外。这是个好兆头,看来不仅在船上那几天,而且可能在侨居柏林的整个时期,他们都能过得幸福。他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嘿!〃罗达挣脱了,吵嗄地一笑,两眼放出光彩。〃别这么猴急,小伙子。我想喝一杯,光是想喝一杯,我也不管太阳过了帆桁梢没有。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香槟鸡尾酒,也许两杯,也许三杯。〃 〃没问题。咱们就在这儿喝吧。我去要一瓶来。〃 〃不成,帕格。这次横渡大西洋将是一次愉快的长途航行。咱们到酒吧间喝去吧。〃 邮船正离开船坞,呜呜地连声拉着汽笛的拖轮把船转向南方,脚底下的甲板开始震动。一群面带倦容的快乐的旅客已经挤满酒吧间,发出乱哄哄的闹声。 〃我还以为大家都患了战争恐惧病呢,〃罗达说,〃这儿好像没有一个人担忧。〃 他们在柜台旁边找到两只空凳。罗达举起一杯香槟鸡尾酒,问道:〃嗯,祝谁健康?〃 〃孩子们。〃帕格说。 〃好的。咱们被弃的雏鸟。好吧,祝孩子们健康。〃罗达一边喝香槟,一边兴致勃勃地谈论〃不来梅号〃上讲究的设备。她说,在目前这种日子乘德国轮船旅行,使她觉得自己很富于冒险精神。〃帕格,你看这个酒吧间里真会有纳粹分子吗?〃她天真地问。 坐在罗达旁边那个红脸的胖子瞟了罗达一眼。他戴了一顶饰着羽毛的绿帽子,拿了把啤酒壶喝酒。 〃咱们到甲板上散会儿步吧,〃帕格说,〃瞧瞧自由女神像去。〃 〃不,先生。我还要喝一杯。我早就瞧过自由女神像啦。〃 帕格果断地微微摆动一下拇指,罗达就离开了凳子。只要一接触到他的海军工作,帕格就能把她当作甲板水手看待。他替她开了门,一阵风扑面吹来,他们迎着风走到船尾,看见海鸥在上空盘旋鸣叫,旅客们麇集在栏杆边,观看曼哈顿岛上的建筑物在棕色的雾气中掠过。 帕格靠在一处左右无人的栏杆上,悄悄地说:〃瞧,除非像现在这样在露天,你可以断定咱们在旅途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在酒吧间,在饭桌上,或者甚至在我们的舱房里。你可曾想到这一点吗?〃 〃嗯,想倒是想过,可是……甚至在我们的舱房里!真的吗?〃 帕格点点头。 罗达沉吟不语,接着嗤的一笑。〃你是说……你不是说日日夜夜吧,帕格?从不间断?〃 〃这是工作要求。他们要是不这样做,未免太马虎了。而德国人办事是从来不马虎的。〃她觉得好笑,微微把嘴一噘。〃那么好,先生,在这船上,你就离我远远的吧,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句话了。〃 〃在柏林,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咱们难道不能有自己的住宅?〃 他耸了耸肩。〃基普说过,你要习以为常,别老搁在心上。我是说从此咱们不再有秘密可言。你就像一条放在玻璃瓶里的鱼,一点不错。话说回来,自己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怎么能不搁在心上呢!〃 〃说真的!〃她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半带懊恼半带兴奋。〃我真不知道自己事先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嗯!他们说,爱情自有办法,不过……哦,去它的吧!真的它不见得就那么重要,对不对?现在我可以再去喝一杯吗?〃 晚饭前不久,从舱房的下面门缝里塞进一张雕版印的请帖,邀请他们同船长共进晚餐。他们就帕格穿不穿军装的问题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不穿。这个决定后来证明是正确的。桌上,有一个跟维克多·亨利一样矮、一样沉默的德国潜艇军官,也穿一套棕色便服。船长是个呆板的人,穿一套镶着金钮扣的蓝制服,挺着个大肚子,用讲得很慢的英语或者很清晰的德语笨拙地跟女客们开玩笑,他的两只蓝眼睛在那久经风霜的胖脸上闪闪发光。他不时轻轻弹一下指头,就有个穿得很齐整的管事一步蹿到他身边。船长简短地吩咐他几句话,那管事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匆匆离开,向侍者们做着手势,他的长礼服的下摆不住地扇动着。食物非常丰富,味道也极好;花瓶里白色和紫色的兰花也非常悦目。酒的品种之多引起帕格的忧虑,因为罗达一兴奋,就会喝醉。可是她吃得津津有味,喝酒很有节制,用流利的德国话跟船长说说笑笑,引得他十分开心。 潜艇军官的妻子坐在亨利左边,她是一个金发女人,穿一身领口开得很低的绿色薄纱衣裳,露出相当一部分奶油色大Ru房,帕格问她是不是拍过电影,她先是吃一惊,随即温柔地笑起来。他右边坐着一个矮小的英国姑娘,穿一身灰色苏格兰呢衣服,她是埃里斯特·塔茨伯利的女儿。塔茨伯利是桌上惟一真正有名的人物,他是英国的电台广播员和通讯员,身高六英尺二,大肚子,金鱼眼,粗眉毛,有一个露出青筋的大鼻子,戴一副厚眼镜,说话声音宏亮,吃东西胃口极大。他哈哈笑着来到饭桌上,谁跟他说什么他听了都哈哈大笑,他自己不管说了什么也哈哈大笑。他长得非常丑,他的衣著一点也没减轻他的丑容:一身铁锈色的细毛衣服,一件花格子衬衫,一个绿色大蝴蝶领结。他只抽香烟,香烟夹在他的香肠似的胖指头中间显得非常小;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抽烟斗或者黑色长雪茄,但他手里总是夹着一支香烟,除非是他忙着使刀叉的时候。书包 网 。com 想看书来
《战争风云》第三章(3)
大家尽管勉强地说说笑笑,这顿饭依旧吃得很别扭。没有一个人提到政治、战争或者纳粹。连书籍和戏剧都是危险的话题。在很长的沉默中,只听得逐波前进的邮船发出轧轧的呻唤。维克多·亨利和那个潜艇军官彼此打量了几眼,却没有交谈。帕格有一两次想逗引坐在他右边的塔茨伯利的女儿说话,只引起她一个腼腆的微笑。吃甜食的时候,他从金发女人那里扭过头去……那个德国女人不住地夸他蹩脚的德国话说得好……向那英国姑娘作另一次努力。〃我揣摩您是离开学校去度假?〃 〃嗯,我恐怕永远离开学校了。我二十八啦。〃 〃真的吗?嘿!对不起。我还以为您跟我女儿念差不多年级呢。她十九岁。〃塔茨伯利的女儿没吭声,所以他又继续说下去。〃我希望您把我的愚蠢看作恭维。女人不是喜欢人家说她年轻吗?〃 〃哦,好些人都犯了这个错误,中校。大概是因为跟我父亲一起旅行的缘故吧。他眼睛不怎么好。我在帮他工作。〃 〃那一定很有趣。〃 〃也得看题材。现在这日子,倒有点像放一张破唱片。老是讲:这个小瘪三会动手呢,还是不会动手?〃 她呷了口酒。亨利中校不由得目瞪口呆。〃小瘪三〃当然指查理·卓别林,不言而喻是影射希特勒。她的意思是说,塔茨伯利目前广播的一个主题是讲希特勒会不会发动战争。她不动声色,不变声调,用一个德国人听不懂的隐语,却在〃不来梅号〃船长的宴席上不仅触及了大家禁忌的话题,而且对这个德国独裁者表示了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