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葵握住哥哥的手,只看着那双没有聚焦却一场温柔的眸子微笑,她一定要请到西门吹雪,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无论是人是鬼,只要能帮到哥哥,龙葵从不吝惜自己。
毕竟,向来玄门占卜都是偷窥天命的东西,可看破却不可说破,否则,势必要蒙天谴。
“西门庄主,那小葵得罪了。”龙葵上前一步,只看那把乌鞘剑,狭长而古朴,在西门吹雪手中气势吞吐,灵气逼人,真是难得好剑,叹道:
“此剑状如蛟龙,杀气强猛,曾饮一百七十九名剑客之血,然而,却无一丝怨气牵挂影响乌鞘灵性,可见西门庄主剑法之高,品行之纯,无不使人输的心服口服,杀而无孽,死而无业,果然不愧是剑神,从前庄主用剑,必是心无挂碍,不知龙葵说的可对?”
西门吹雪依旧清冷如冰雪,心内却微微一动。
“没错,的确是一百七十九人,不过时过境迁,且说后事。”
这位被江湖人称为剑神的男子,从来不信所谓占卜,此刻却没有驳斥,因为大多江湖人只知死于他西门吹雪手中的高手不计其数,却不可能有人知道这样准确的数目,连通晓江湖世事的叶禅生,也只知那有名可数的那一百四十五人,她,一个小姑娘,又是如何得知?
见西门吹雪并无异议,龙葵微微一笑,继续道,
“我观乌鞘,近日在庄主手中隐鸣,嗜血而不得血,杀气势涨而不得泄,正是游龙暂静之势,可见西门庄主大抵是红鸾星动,心中有情,让乌鞘也生思归之念,才使得剑如凤鸣,小葵要恭喜庄主好事将近,乌鞘已寻到剑鞘。”
龙葵自然算的出西门吹雪的姻缘已到,只是借卜剑说出,
然而,龙葵此言一出,西门吹雪还没说话,陆小凤却一口将刚换上来的新茶喷出。西门吹雪有姻缘?小葵妹妹这一卦算的还真奇葩。
反正陆小凤一直认为,西门吹雪跟女人在一起的画面,比自己剃掉胡子的脸还令人难以想象。
不过,最奇葩的事情永远在后面,
西门吹雪冷冷看了眼喷茶的陆小凤,
“没错,我的确找到一把合适的剑鞘,现在你现在可以用这把剑,剃掉陆小凤的两条胡子,无论是上面两条,还是下面两条,都无所谓。”
龙葵觉得,剃掉胡子的陆小凤真真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难怪他身边总是围绕各式各样的美人,而陆小凤却每每摸到自己光秃秃的唇边,便是一句,
“小葵妹妹,你太不地道了,居然听西门吹雪的话,可惜了我的胡子,这次赔本赔大了。”
花满楼则淡笑一句,“陆兄此言差矣,若是小葵听了西门吹雪的话,把你上面眉毛剃掉,你岂不是亏的更大?”
好吧,陆小凤这次可算是吃了个哑巴亏,虽说花满楼说的句句在理,但眼见花满楼如此偏心龙葵,陆小凤还是不由玩笑道,
“花兄啊,好歹朋友一场,你就一点也不为我的胡子可惜么?还有我问你,为什么不让小葵御剑去山西?小葵真是有个好哥哥,这还没成亲呢,就知道心疼夫人了。”
此刻三人已经离开万梅山庄,动身去山西找阎铁珊,因为花满楼坚持反对小葵御剑,遂三人骑马在山涧而行,其实,花满楼不仅仅是担心御剑耗费龙葵体力,更是担心御剑接近阳光会晒痛龙葵。
好在正值春日,山野间风景醉人,蝴蝶盈盈,微风袭人,踏花归去马蹄香倒也别有一番情韵。
花满楼知道陆小凤一向喜欢开玩笑,遂但笑不语,而龙葵则实在不想沉默了,她终于忍不住,将从第一次见面就隐忍在心中的话说出,
“陆公子,小葵私以为,只有上了年纪的老者才会蓄胡,陆公子正值青春,何故如此哗众取宠,让世人笑话,难怪……难怪你找不到夫人。”
花满楼原来只是浅笑,直听到最后一句,实在隐忍不住笑出声,而陆小凤则连连叹息,
“你可真是你哥哥的好妹妹,一点亏都不吃啊。”
这是小葵第二次到山西,本来花满楼想带她先去北方寻访魔剑,可小葵思来想去,总觉得金鹏国那位国主与公主甚是可怜,虽然那位公主对自己并不客气,甚至还总是碰痛自己心中结痂的伤疤,但龙葵天性善良,又是一国公主,那种博爱苍生的品性已经让她习惯于将自己的需要放在最后,于是龙葵决定跟哥哥先到山西帮金鹏国找出那些叛贼,
如今只需闻阵阵醋香,花满楼也知道已经到了山西境内。
而西门吹雪虽然答应帮忙,却并没有同行,他一向喜欢独来独往,不过陆小凤说过,他一向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龙葵一直认为,所谓讨债,债主上门才算讨债,然而那种欠债者自己送上门的,又算什么呢?
这是一张年轻人送来的请帖,精致华美,言辞恭敬有礼,甚至带着淡淡的谦卑。
“在下阎府总管霍天青,我家主人阎铁珊,知道陆大侠花大侠和龙姑娘来到山西,特意设宴给三位接风洗尘,还请三位过府一叙。”
这年轻人长得干干净净,斯文有礼,却不憨呆,只瞧那一身气度绝不像是甘居区区一府总管之辈。花满楼显然同龙葵想的一样,不由微微点头,他一向不掩饰对任何人的欣赏,霍天青,不简单。
龙葵知道,丹凤公主所说的三个叛徒中,其中一位正是阎铁珊,却没想到,他的势力居然能到这个地步,以至于三人一到山西境内,行踪就被对方掌控,否则,这请帖怎么会送的这样及时?
“既然阎老板如此盛情,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陆小凤接过请帖,话说的客气,态度却不冷不热,显然,陆小凤也有同样的疑问,假如不是监视,阎府岂能在他们踏入山西仅仅两个时辰,就送来请帖。
“那我家主人就恭候三位大驾了。” 霍天青也不计较,依然恭敬淡淡垂首一礼,淡淡扫了一眼龙葵,却不动声色,只把目光略微停留在龙葵那柄油纸伞上,随即旋身离开,丝毫不显尴尬。
然而,谁也没留意霍天青对龙葵目光中的那一丝探究。
、凤舞丹青碧
花满楼摸摸那张精致的请帖,阖扇只道一句:
“恐怕又是宴无好宴。”
陆小凤点点头,却转身看向龙葵,习惯性的抱肩,看似随意一问:
“小葵,你为何一直撑着这把油纸伞?这无风无雨,太阳又不毒辣,晒的人暖暖的多舒服。我似乎,从未见你放下过这把伞。”
龙葵闻言一愣,默然垂下眼睑,一缕发丝随风迭起,柔柔绕上伞柄,她不知如何回答,更不能告诉陆小凤,自己是鬼,却又从来不会骗人,因此只能选择沉默。
花满楼已经踱至龙葵身边,声音和润如常,
“这把烟雨丹青的油伞,有你我初见回忆,小葵珍惜这把伞,我却珍惜这执伞之人。”
他这话说的很艺术,皆是实话,却巧妙地避开龙葵执伞的真正原因,更令陆小凤无法再继续细问。而那个只剩下两条眉毛的男子只是不羁一笑,自花满楼手中取过请帖,接着潇洒转身,留下一句话,看似玩笑,却别有所指,
“有人请客喝酒,管他是什么宴?我倒想看看这个阎铁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谁让我陆小凤天生好奇心重。不过话说回来,这好奇心可并非只有我一人有。”
花满楼闻言只是握住龙葵的手,他是那么想保护这个女子不受伤害,但陆小凤的一席话,终究让他生出些顾虑,毕竟早晚会有人发现小葵不能见阳光的事实,并且,谁也不能保证小葵不会因此受的伤害。
阎铁珊将宴设在一座湖中别致的凉亭内,显然也是花了心思,此处莲叶初成,荷香阵阵,微风徐徐四面拂来,让人只觉扑面的清香。
阎铁珊居上首,管家霍天青站立随侍左右,作陪的乃是峨嵋派掌门大弟子苏少英,足见其对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重视,龙葵紧挨自己哥哥落座,见这阎铁珊府上连小几上的图案都是名贵的和玉东珠镶嵌而成,果然不失天下第一珠宝商人的身份。
而阎铁珊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对陆小凤和花满楼甚是热情,对龙葵更是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
“这位想必就是龙葵姑娘,老夫活了五十多年,今日见到龙葵姑娘和花公子,才算真知道这珠联璧合是什么意思。就是我那世侄女双双,在龙葵姑娘面前,恐怕也要被比下去喽。”
阎铁珊这话说的极实在,若说他这一辈只说过一句实话,恐怕就是这一句了。
他口中的世侄女,正是江湖第一美人苏双双。其实,自从假银票一案结束后,龙葵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了,一是因为龙葵倾世绝代的容颜和温婉善良的性格给办案的众捕头留下深刻印象,二是花家已向江湖默认了龙葵儿媳妇的身份,自然抢眼,当然最重要的,假银票的主案犯洛马,是死于龙葵之手。
听见夸奖,龙葵低眉只是礼貌的颔首一笑,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美貌,更不想让谁跟自己比,毕竟让一个女人同一个女鬼比美,总是要吃亏的。她这千年等待,唯愿是能跟哥哥在一起。
陆小凤却不动声色的倒了杯酒,听阎铁珊开口便是标准的山西调子,立刻叉开话题道,
“大老板是哪里人?”
阎铁珊似乎没料到陆小凤会问这样的问题,如果龙葵没有看错,那看似热情的眸中竟掠过一道杀机,却很快用笑声掩饰回答,
“呵呵,我就是山西人,没出过什么远门,只去泰山看过一会日出,看来看去也没啥好看的。”
陆小凤饮尽杯中酒,
“我问,阎总管,是哪里人?”
空气霎那似一块凝住的猪油,让人脸上流下腻腻津津的汗。
花满楼微微侧目,收紧折扇,唇边却已经露出了然的微笑,他目盲,却什么都逃不过他的心,无论是紧张,杀气还是谎言。
阎铁珊的手紧紧握着旁边的兵器,若说刚才只是露出杀机,那么现在,已经明显起了杀心。
终于,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少英开口道,
“阎总管?这里只有霍总管吧。”
“我们要找的是大金鹏国的阎立本,阎总管。”花满楼放下酒杯,果然宴无好宴,终究难免动手,却没想到翻脸这么快,真可惜了这一桌正宗的山西好菜。
阎铁珊终是放下兵器,经商多年,他早就习惯了以和为贵和气生财的思想,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便最好不动手。
“三位,若你们能放我一马,这些珠宝全是你们的。”
龙葵这才注意到身后那几口大箱子,仆从伸手掀开,金玉翡翠,珠宝珊瑚,堪称件件珍品,在阳光下闪耀,似乎要灼伤人眼。
“要是不放呢?”陆小凤天生喜欢气人,既然知道终究是要得罪的人,那索性就更气人一些,
阎铁珊脸上挂不住了,“放了我,咱们还是朋友,若是不放……”他脸色一变,彻底放下热情慈善的面具,
龙葵站起身子,上前一步道,
“阎老板,看你此时反映,必然也知道我们为何而来,既然你欠了大金鹏国的债,那便换上便是,否则,即便你拥有天下珠宝,却始终难逃内心谴责,甚至连祖先根基都要舍去,你又没有想过,将来你的孙儿孙女,甚至连自己的祖籍都不知道,都又何必呢?”
龙葵这一番话没有那么硬,却说到了阎铁珊心上了,他叹了口气,
“龙葵姑娘,有些事情,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你不知……”阎铁珊话音未落,却听湖中莲叶微动,一股猛烈的杀气逼来,
莲叶尽头,那一袭白衣的人,不是西门吹雪是谁,
龙葵正要再劝阎铁珊将财宝归还大金鹏国,谁知,那苏少英足尖一点,竟也立足在莲叶上,同西门吹雪两相对峙,
“听说西门吹雪剑法了得,峨眉剑派苏少英前来领教。”
、风荷惊鸿影
那苏少英年纪不过二十许;却是峨眉剑派掌门独孤一鹤的嫡传大弟子,剑法自然可算在江湖上有名。他早就听说西门吹雪的名号,却一直无缘领教,今日有此机会,怎愿错过?这一时年轻气盛,竟当真挥剑挑战西门吹雪。
苏少英的一柄剑;剑锋三尺,状如波纹;肆意挥洒。说是领教切磋,却招招攻击要害;致人性命,竟是生死相搏。
而西门吹雪却立在那一叶清圆上,没有出剑;甚至未挪动一步,只用剑身抵挡那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招。既至苏少英招式已经开始重复,他依然毫发未损,只是身边的荷叶皆被剑气残落。
“你的招式用完了。”西门吹雪终于道,一贯冷漠的陈述,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或者说,很少有人值得他浪费感情。
“你怎么知道。”苏少英还是年轻,即便他心里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赢西门吹雪,却依旧嘴硬,
“你的招式,重复了。”
“那又怎样,一样可以让你好看!”苏少冷哼,猛然挥剑,直击西门吹雪面门,他脸上还带着几分倔强,实际上,他才只比龙葵大三岁,只是因为习武又是峨眉大弟子的缘故才多了几分成熟,其实若细看,甚至能看出这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
“唉,这又何必呢,西门庄主对年轻人,也甚残忍了。”花满楼微微摇头,剑未出鞘,他已经感觉到西门吹雪的杀机,却自问快不过西门吹雪的剑,惟叹可惜了苏少英的性命。
而陆小凤也只能摇头,他虽然不像花满楼那般珍视一切生命,却也没有西门吹雪那般无情,但,即便他多多少少也会替苏少英感到惋惜,终究也是无动于衷,因为西门吹雪要杀的人,他很少会自不量力的去救。
本来世间人生死有命,轮回有序,是轮不到龙葵一只鬼插手,可面对哥哥的叹息,龙葵怎么能无动于衷?微微侧目看一眼轻摇折扇的哥哥,龙葵决定要救那年轻人,就算有危险,龙葵亦不畏。
那是一只蓝色的蝴蝶,又像是一柄灵动的剑,掠过湖面,明明是让人电光火石的速度,却轻盈的让人产生一种柔和的错觉。龙葵手擎油伞,蓝色的冰蚕丝衣袖因湖面四散的剑气微微飘动,在阳光下飘逸出流动的光彩。
花满楼来不及制止,只能摇头叹息,他是可惜苏少英,却更不愿意龙葵涉险,别的都不怕,唯独担心那湖面的剑气猛烈,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震碎龙葵手中的油伞。
花满楼犹记得那日紧紧是暴露在朝阳下,龙葵便那样痛楚,比被火灼伤更甚,如今刚好正午,她怎能紧紧因为他的一声叹息,便如此犯险,如此倾尽一起的付出,好痴傻的丫头。
而他,要怎样才对得起龙葵这份付出。
西门吹雪只出了一剑,面对苏少英,他甚至懒得用尽全力,只用三分力便送出剑锋。
然而,那悬空刺出的剑,本该在苏少英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