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他吉人自有天相,徐老板恶人自有天收,现在正被关在县丞大牢里面呢。”小游骄傲地抬起下巴的模样,仿佛是自己奋勇杀敌一样。
“那便是最好。”高一清端起盅汤一口喝下,压下心头的馀悸。
晚膳到了最後,高一清虽没多大胃口,可听著小游慷慨陈词不知不觉也吃了不少,最後帮著小游收拾起碗筷来,许是吃得饱了,精神也比白日好了许多。
正收拾著,小游又问道:“少爷,你觉得我们什麽时候收拾行装回去比较合适啊?”
“回去?”高一清对这个词很是敏感。
“是啊,今天绿松还跟我说要我帮著收拾物件,咱们不是要回老家吗?”小游也是很疑惑,怎麽突然说起这茬事来了,现在也算是多事之秋。
高一清却明白了,这是风擎的吩咐,也是允了他的恳求,让绿松来给个准信罢了。他们终於是要分道扬镳了。
“明天吧,明天我们先回了居所,然後和婶婶一起雇船回去。”高一清一咬牙,准备快刀斩乱麻,不给自己和风擎後悔的机会,如果可以,他愿意就趁著夜色离开。
“这……”小游反而不确定起来,但转念一想,便没劝说什麽。
、(8鲜币)行道迟迟66
高一清既定的行程最终搁浅了,没有走掉,失去了离开风擎的机会,也是人生中的最後一次机会。许久以後,高一清才明白,风擎连所谓的机会都没有给过他。
高一清白日睡得久了,夜了并不困,不想浪费油蜡,就息了烛火躺在床上,黑暗中望著帐顶,想著往昔种种。
在高一清精疲力尽,就要沉入梦想时,屋外突然吵闹起来,在漆黑的夜里骤然而起的声音直穿过夜空,不尖不亢,却叫人听了发慌。
高一清一下子惊醒,下意识地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中突突的,连衣服也没披就下床,一拉开门,就见外面火光绰绰,人影声响交错不断。
高一清迎了出去,等人影愈发清晰,就听到绿松的说话声,让身後的人都守在院外,高一清再仔细看去,见绿松身上压了个人,那股不祥的预感更甚,高一清足下竟然挪不动分毫。
“这是怎麽了!?”
黑暗中,高一清看不出个大概,只能见风擎压在绿松身上了无生息,到了跟前,一股血腥味直往高一清的鼻中钻,绿松一时也不知怎麽回高一清的话,只顾著他主子的脚下。
借著留在院外的火光,高一清看到石板路上绿松和风擎走过的沿途,落下斑斑点点的渍迹,高一清径直就追进了屋里,把桌上的烛火点上,一路而来鲜红渍迹更是显目,高一清拿著烛台的双手不竟颤抖起来,险些丢到了桌上。
烛光下高一清白著一张脸把里屋的灯都点上,才见了帮著绿松绿松的身上裤上都是斑斑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已经被扶到床上的风擎背上和左臂上鲜血将衣裳都浸透了,绿松的半边身上是半边的血引,鲜红刺目,高一清连头皮都发麻了,扶著床边的柱子僵直著身子,手脚冰凉,木楞地看著绿松徒手撕来风擎後背的衣裳,露出狰狞的皮肉外翻的狭长的伤口。
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可怖一幕的高一清脚下一个虚恍,差点跌坐在地,本来是手脚发颤,现在就连下颌都禁不住上下打颤,巨大的恐慌将高一清笼罩住,在心头投下浓重的阴影。
生离哪里及得了死别千分万分之一的痛,故人千里之外,相思多愁,但知道他一切都安好,心里也安然几分,可若每每只有午夜梦回只是才能再见那人微冷的眼、嘴角暗藏的笑,心底那个人不在这世间,才觉得形单影只处在这纷乱的尘世间,岂不可怜?
看著不省人事,一身鲜血的风擎,高一清眼前空白一片,脑中轰然,直觉得心底有什麽在瞬间土崩瓦解。
“啊──!”睡在隔壁被吵醒的小游匆忙赶过来,看到床上血淋淋的一幕,立马惊叫起来,把魂不付体的高一清给拉回了魂。
“瞎嚷什麽嚷?!还不去拿些热水来?!”满手黏腻鲜血的绿松回头对著小游吼了一声,小游下一刻就遵了吩咐赶紧到厨房去打热水。
高一清深吸了两口气,稳了自己的心神问道:“我、我该做什麽?大夫请了麽?”
“大夫已经让人请了。”绿松拿著撕下的布条给风擎简单的清理了伤口,才发现伤口远比高一清第一眼看到的还要深,让高一清又有些晕眩。
“家母先给主子按住伤口,小的去找找伤药放在什麽地方了。”绿松直接撕扯下一边的床帏按著风擎的伤口上,昏迷中的风擎痛得不禁身子打了个颤,高一清也不禁跟著一个瑟缩。
“家母,快些!”绿松催促著一脸不忍的高一清,高一清咬紧下唇把双手按著风擎的伤口上,绿松不忘叮嘱,“要按紧些!”
高一清默声不住点头,不敢去手下,脸色越加苍白。绿松在抽屉柜子里不断翻找著,屋内的东西乱作一团,高一清直觉得自己手下的布上的血越渗越多,手上都是风擎温热的鲜血,双手又不禁颤抖起来,高一清竭力强控制著自己的手,似乎要把全身的力气都注入到自己的手上。
“哼……”风擎突然发出微弱的一声呻吟。
高一清眼底一热,他真怕风擎就这样一睡不醒。风擎俯躺在床上,枕在被上的侧脸满是冷汗,乌发沾湿在脸颊上,苍白的脸昏迷中绷得紧紧的。
“会没事儿的,会没事儿的……”高一清看著风擎的侧脸口中念念不休,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给昏迷的风擎听。
许是高一清手下的力量真的太大了,风擎从麻木的疼痛中皱著眉醒了过来,让高一清不禁惊呼了一声,却张口不知道说什麽,只是焦急地看著风擎。
手上温热黏腻的血液,乱糟糟的床榻,萦绕在心头的强烈的不安,已经将高一清逼到了悬崖的末端,脚下就是望不见底的深渊,高一清随时都会一个跟头栽下去,此刻风擎一个温柔的眼神就将他轻易救赎。
、(6鲜币)行道迟迟67
风擎的唇动几下,似乎想开口说话,可终究没没发出声来。绿松找著药瓶匆忙到了床前,见他主子醒了,也是心中一喜:
“爷,来的仓促,这边药不齐全,先给撒了药止一下血,您忍忍。”
风擎闭上了眼,高一清慢慢松开自己压在伤口上的手,果然见帷布上已经被雪浸透了,他的手掌都是血渍,高一清不忍看绿松揭开帷布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只敢侧头盯著风擎的侧脸,屏住呼吸。
绿松把药粉洒在风擎的伤口上,紧药粉一激,风擎眉头皱在一起,竭力忍耐著,身体也绷得紧紧的,肌肉纠结成股,伤口上的血还没止住,本来要结痂的地方立马又绷开来,血就顺著风擎的脊背流下床榻上。
高一清的心立马揪起来,手忙脚乱地拿过用过的帷布又压在风擎的伤口上,咬得唇都失了血色。
“热水来了!热水来了!”小游小心端著一盆热水在屋外就嚷了起来,脚下步子慌张,怕自己手脚慢被怪罪,进屋时加了一句,“厨房里没留多少热水,炉上水正烧著。”
小游也是慌了心神,莫不敢说自己在厨房打翻一盆水,只剩下一些儿,进了屋,前屋里没个照明的烛火,冲著屋里烛火就来,脚下磕著跘著水又泼出来一些,小游被烫的哎呀乱叫,端著盆的手却不敢撒。
“这可要如何是好……”高一清不由发出一声喟叹,心里更急,转身要从里屋端个烛台出去。
刚转身还没迈出一步,手腕就被拉住了,高一清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绿松哀叫道:
“我的爷爷呦,您这是要小的的命吗?”
拉住高一清的正是趴在床上没了半条命的风擎,没使多大力气,怕是没了气力,只微微用力一挣就能撒开,伤口上刚上了药,还指望能止血,结果这一动反而更严重了,绿松乾脆把一边的床幔都扯下来覆在伤口上。
风擎失了往日亮度的眸子牢牢盯在高一清脸上,似乎世界就只有高一清一人,苍白的唇努力半天,默声吐出两个字:别走……
高一清鼻中一酸,反手握住风擎的手掌,坐在床边并不说话。
“热水来了。”好不容易端了半盆热水进来的小游被绿松斥一句“呆头呆脑的东西”,小游没敢顶回去,恰好门外传来叫声,说是大夫请来了,小游拿了烛台就出去。
外面踢踢踏踏杂乱的脚步声进了院子,高一清听到了吴总管说话声,吩咐多找几个可靠的大夫,一些个药材都要准备了,还有小仆来请示抓住的人要如何处置,高一清心里烦躁得很,不想听这些,就盼著大夫早点进屋。
大夫带著药童急匆匆地被催进屋里,绿松拿了软绵巾,沾了热水粗略把血渍擦擦,高一清本想给大夫让位子,可手一直攥在风擎手中,就守在床边。
高一清坐在床边看著大夫和绿松来回忙碌,小游在边上举著烛台,风擎全身发冷汗,与高一清相握的手都教冷汗汗湿了,高一清一遍一遍地给风擎擦著汗。
红烛落红泪,燃尽一支红烛,风擎背上和手臂上伤口才收拾好,请来的大夫也额上满是汗,屋外时而有些低低的说话声,穿了薄衫的高一清全身一点温度都没有,和风擎的手一样冰凉。
、(7鲜币)行道迟迟68
“这伤可是够厉害,老夫是十多年没见过了。”大夫抄水洗洗手,盆里的水浸成粉色,红烛之下看起来摇曳的绯色的水面甚是妖异。
“今夜真是劳累大夫了,不知我家主子的伤如何?”绿松压低声音,低声问道。
接过药童递来的巾子拭了拭的手大夫摇摇头:“这老夫可不敢打包票,尽人事听天命罢,还是看里面那位爷的命如何。”
屋外大夫和绿松的对话教高一清听个分明,本来看大夫的缓和的脸色以为风擎就无大碍了,还安慰自己心道风擎只是皮肉伤得厉害,原来只是他聊以自慰的一点小玩笑而已,这大夫的说话可真教人恼!
绿松招了门外的下仆送老大夫出去,老大夫见绿松一脸轻视和不满,最後是傲慢地踏著步子出去的,他可是十里八乡医术了得的大夫,虽不敢担“神医”的名头,但经手上的疑难杂症也是数不胜数。
绿松没心情去搭理老大夫,让人去厨房帮著小游看著汤药,他实在不放心做事不大利索的小游,关了门窗後放轻脚步进了里屋。
“家母你也要仔细自己身子,您去歇歇,加身衣裳,爷这有我守著。”
高一清轻轻搓著风擎手摇摇头,後半夜最是惊险,他就算是歇了,也是睡不安。
绿松看看两个主子相握在一起的手,抿了抿唇,从柜中拿出一件厚长袍给高一清披上,却难让高一清身暖起来。
“绿松你去歇著,有事我叫你。”
“奴才不放心,还是在家母跟前伺候踏实些。”绿松简单把狼藉的床榻和屋子收拾一番。
“也是,离了你,我也是没了阵脚。”今夜若是没绿松在,高一清真是想都不敢想,见到风擎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初时的心惊肉跳之感又让他浑身打个摆子,“绿松刚才听到吴总管找其他大夫,都到了吗?再找两个过来瞧瞧。”
高一清对老大夫的那句“尽人事听天命”耿耿於怀,还是多请几个大夫看看,兴许哪家大夫有个祖传的秘方能让风擎安然度过一夜。
等找了两个在治刀伤上都有些名声的大夫进来瞧了风擎的伤口,高一清就再不让其他人进来折腾,一个大夫进来瞧一回,他就的看著风擎敷好的伤口被掀开一回,但也没人敢说自己能保得了风擎过得了今晚而不留下隐疾。
高一清只能作罢,让绿松留两个大夫在侧屋睡下,防了半夜出什麽事儿。绿松吩咐厨房烧了小米粥,给高一清喝了暖暖身子,米粥还没送到高一清手上,高一清就觉察到风擎发热了。
不敢拿凉水给风擎擦身,绿松掺了热水,高一清拿著软绵布沾著温水给风擎擦著身,高一清也顾不得旁的,帮绿松给风擎脱光衣裳,一夜不敢闭眼歇,一遍一遍给风擎擦身,给风擎搭著的薄被都换了两床。
中间还请大夫进来诊了脉,高一清一点一点给风擎喂了米粥後,又喂了药,快到了两个时辰才总算慢慢让风擎身上的温度降下去,身子不那麽滚烫,高一清悬了一夜的心终於能稍微搁一搁,始觉疲惫。
“家母要不您也在床榻上歇著,您这样……”
绿松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通晓得很,他可是醒著从山上下来,主子那重重的一下让他脖子现在还隐隐作痛,他家母身子底薄,从山上下来没直接请大夫就怪不容易,这样再熬一夜,饶是一般人也扛不住。
拗不住绿松再三相劝,高一清合衣躺在床的最里侧,屋里沉香味混著药味和血腥味,冲得人脑子发晕,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高一清侧身躺在风擎身边却连眼睛都不敢闭,窗外还是黑著的,这一夜对於高一清来说有些漫长。
“一清……”风擎发出模糊的梦呓,自风擎发热後就糊里糊涂地叫著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是梦到什麽,只是弱弱的执著地叫著。
高一清手掌抚上风擎的额半晌,确定了温度才放下来,昏迷中的风擎似乎对高一清微凉的手掌颇为留恋,吃力地向著高一清手离开的方向靠去,惊扰趴在床边休息的绿松,高一清只能将身子凑过去让风擎找著了依靠。
、(5鲜币)行道迟迟69
风擎身下的褥子都湿了,人却睡得沉,呼吸深沉,表情安详沉稳,脸色显得苍白。睡在床里侧的高一清看著窗外天色逐渐亮成深蓝的黑,让他想起江上金乌升起前的苍穹。
深藏在黑暗里的不可预计,江面的湿雾遮住双眼,江面黑沉,唯一踏实的只有身後的温度,转瞬间银光乍现,黑暗中的未知逃窜开去,拍在船边的江水也温顺许多,高一清却没有回转过身去的勇气……
“家母,家母……”
高一清耳边听到轻轻的呼唤,可眼前还是一片深蓝的黑,平静的浓厚,高一清盼著那蓝色能再亮点,再亮一些,便是天明了。
高一清眼神迷茫盯著窗外,绿松叫了好几声,也没见高一清反应,知道坏事了,连鞋都没还没来得及脱就连忙爬上床,伸手在高一清额上先是一探,却只有冰凉,看到高一清的状况确实不敢妄下定论,就下床出去叫人去。
“都给我抬稳了,仔细你们的脑袋。”绿松压低声音警告,两个下仆小心把床内侧的人给抬出来,还得不能惊扰床上睡著的那位。
发生的一切高一清都有知觉,身体却动不了,眼前还是一片蔚蓝的黑色不变。
“家母您有哪里不适,跟小的说说。”绿松丢下里屋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