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出一脸怨色,不过冲天炮一出,他就知道这小子再不休息要歇菜了。有一次中途休息,他去买水,回来居然看见这小子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已经睡了过去,鼻子里一哼一哼地打着鼾。
他蹲在旁边喊了两声也没反应,又踢了一脚,小麦卷少年在睡梦中含糊地念着“小修”什么的,看那幸福得口水横流的睡脸,应该是做了美梦。他坐在长凳上一个人喝光了水,突然想起那只地震来了也震不醒的史丢比。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思绪,是JASON的来电。安嘉冕边走边接了电话:
“难得你主动打电话给我啊,如果是关于陪练的事就不需要你费心了。”
电话那头却难得沉默了许久。
安嘉冕皱眉停下脚步,沉声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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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佣人,厨子,保镖全都聚集在别墅大厅里,安嘉冕不说话,也没有一个人说话,老管家不停擦拭着眼镜上的雾气,年岁大一点的女佣小声地抽抽啼啼着。
JASON在沙发后一脸凝重地看着这一屋子人,这些人和自己一样,跟着安家都有好些年了,商场上的事情他们不懂,只是矜矜业业地为安家打点里外。一夜之间传来安氏虚报利润,会计事务所违规操作,安氏面临巨额亏空,申请破产保护的消息,对他们来说其实也就是晴天霹雳的四个字——安家垮了。
一屋子的人个个神色忧虑,六神无主,曹管家算是最见过大风大浪的,但是也清楚这一次的坎安家怕是过不了了,虽然已经强自镇定,但是一想到自己效力了半辈子的大家族就这么一夜告急,眼眶还是泛了红。
气氛沉重得快挤住水时,沙发上的安嘉冕出声道:“爸妈呢,这个时候他们也不回家露个面吗?”
JASON无奈地耸耸肩,这问题他回答不了。
一家子男女老少全都希冀地看向安嘉冕。
安嘉冕按着膝盖起身道:“爸妈不在,这个家就是我做主,房子我会保住,想要离开的人,我会结清你们的薪水,多谢你们这些年对安家的付出。想留下的,一切照旧。”
安嘉冕说这话时冷静得几乎不见情绪起伏,JASON看到一屋子人因为这位无所不能的少爷的一番话立刻就如吃了定心丸般,情绪也跟着稳定下来,心中说不出的感慨。
“安少爷,今晚还喝大吉岭吗?”见安嘉冕要上楼,女佣忙问。
安嘉冕回头:“当然。我说了一切照旧。”
JASON目视安嘉冕走进电梯,门合拢,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少爷此刻在门后是怎样的表情。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悲伤,会不会示弱,会不会不知所措。
安嘉冕走进卧室,卧室里没有开灯,从阳台透进的月光却比灯光还亮,照得白茫茫的心里影影绰绰。他走到书柜处,拉开最顶层的玻璃橱柜,拿出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这把琴是从淮港一个收藏家手中以天价购来的。
坐在床边,下巴夹住腮托,琴弓在四根粗细不一的弦上划过,那一声扭曲的呻|吟差点没恶心得安嘉冕把琴扔掉。他拧着眉头低头看着松弛的琴弦,琴弓的弓毛粗糙刺手,和第一次在收藏家家里拉琴时那犹如云雀的甜美乐音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找来松香涂在弓毛上,又架起小提琴,忍着刺耳的声音轻轻拉动A弦,不厌其烦地反复调着琴轴。弦音从摧枯拉朽一点点变得悦耳,变得明亮,拧动着琴轴,像是拧动着时光。
二十岁时他是德国亚琛马术大赛冠军,十八岁时他成功登顶乔戈里峰,十七岁时他拿了世界全能犬比赛的冠军,十四岁……
小提琴的琴弦唱出完美的纯五度双音,耳边仿佛又传来花剑乒乒乓乓交织的声音,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曲,还有踢踢踏踏踢踢踏踏,狗爪子在木地板上踱来踱去的声响。
汪汪!欢迎冠军归来!汪汪汪!我们的安少爷最厉——
JASON和曹管家又交代了几句上了车,摇下车窗,忽然听见别墅的方向传来小提琴声,雀跃的音符像翩翩飞舞的蝴蝶,在月色下不时闪着光。他起初以为安嘉冕心情不好在听音乐,车子开出别墅才恍然想起,对了,安祖宗学过小提琴啊,国字脸的律师摇摇头,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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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安嘉冕来说血雨腥风的这个周末,阿彻是和任海在大卖场里度过的,他们每周都会来这里卖盒饭,生意很好,卖场里多是卖女装的商铺,阿彻每周来送饭,也跟铺子里不少卖家熟悉起来。
“你干嘛总戴着个帽子啊?头发卷见不得人啊?”商铺的姐姐们很喜欢这个小麦色皮肤的阳光少年,经常趁阿彻送饭忙不过来时伸手去扯他的鸭舌帽。阿彻现在一见到那几个姐姐就苦逼,边送午餐还边还得提防着被掀帽子。
送完饭,路过某间店铺时冷不丁被墙上挂的一条白色连衣裙吸引了注意力。不是那种烂大街的韩版雪纺连衣裙,而是很修身很朴素的一条棉麻裙子,腰身窄窄的,裙摆很阔。
要是小修穿上一定美得像仙女一样,狗小子站在店铺外情不自禁地想,脑子里已经不由自主冒出小修穿着白裙子朝他转圈的画面,脸噗呲就红了。
老板娘笑着打量看傻了的小子:“哟,阿彻,交女朋友了?”
“这裙子多少钱啊?”阿彻醒过神,问。
“你真心要卖我给你打个对折啊!”美女姐姐边嗑瓜子边说,“两百拿给你。”
两百块确实算便宜了,阿彻一点头:“那行!你帮我留着,我今天没带钱,明天我来买!”
“留着也行啊,过来让姐姐掀掀帽子~~”
阿彻装没听见赶忙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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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周一,阿彻等到庚林学院放学,学生们都走光了,这才乘车赶去网球场。路上堵了很久的车,好像是哪个跨国大集团倒闭了,一夜之间好多人失业,群情激昂地上街游行,足足堵了四十分钟,下车后阿彻一路狂奔去网球场。
平常都是安嘉冕等他,今天来一看,安嘉冕居然还没到。可能也是堵车了吧,这么想着,少年干脆席地坐在场子外,背靠着铁丝网,翻出英语课本,背起单词表来。
两个单元的单词都背完了,安嘉冕还没来,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阿彻打了好几个哈欠,蜷着身子打起盹来。
“喂,喂?”
有人推他肩膀,阿彻迷迷糊糊睁开眼,天都黑了,一抬头才见是网球场的管理员大叔在叫他。
“你是阿彻吧?”
阿彻忙戴正歪掉的帽子,一骨碌爬起来:“我是!”
管理员大叔将手上提的纸袋子拿给他:“这是有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阿彻一头雾水地接过纸袋,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只鞋盒。
狗小子已经猜到这准是安少爷给自己的惊喜,又一屁股开心地坐地上,在膝盖上郑重地打开鞋盒,不由倒吸一口气——好漂亮的耐克网球鞋!
少年欣喜地拿出鞋子,赶紧换上,咦?好合脚啊!一点不大一点不小!不愧是安少爷,眼力真是太厉害了!
将新球鞋换上,正要把自己的旧鞋子放进鞋盒,才发现鞋盒底放着一只信封。
阿彻打开鼓鼓的信封,一看里面居然是厚厚一叠钞票,顿时觉得节奏不对,顾不上去数,忙又倒出信封里的东西,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张VIP卡。
卷毛少年急忙展开信纸,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
这是杜克书店的贵宾会员卡,全庚林市的杜克书店都可以用,不限身份,看书不要钱。
133XXXX5911,这是我以前的家庭教师冯知远老师的手机号,我已经交代好了,你有需要可以随时去找她,去之前打电话约定时间就行。PS,不凶。
阿彻总觉得这信透着说不出的古怪,看了这面又看背面,还把信纸举起来对着灯光看,但是没别的了,就这么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连个落款都没有。
卷毛少年想了想,一骨碌爬起来,跑去买了张电话卡,到电话亭给信上的号码拨去电话。
“喂,哪位?”听筒那边传来很温和的中年女性的声音。
“冯老师您好!”阿彻握着话筒,急切地道,“我叫阿彻,是安嘉冕少爷的朋友……”
“哦,阿彻啊,”对方立刻了然,“你是来约课外辅导时间的吗?”
“不是,我想问问,安少爷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顿了顿,又笑道:“没有啊,他很好,听说是要去念MBA了。”
听冯知远老师说安嘉冕要去哈佛商学院念MBA,卷毛少年久久才回过神,回家问任海,任海也说那是超流弊的学校,问他怎么个流弊法,任海想了想:“这么说吧,从那个学校出来的,要是来帮我们卖盒饭……”
“安少爷怎么可能来帮我们卖盒饭?!”阿彻嗤之以鼻。
“我是打个比方!我知道你家安少爷厉害好吗?”任海说,“我的意思是说,从那所学校读MBA出来的,咱们要是有机会请他帮我们卖盒饭,卖不了半年我们准得开连锁店,卖一年全国连锁,卖两年全球连锁!懂么?”
“这么厉害?!”狗小子竖起耳朵尾巴直摇。
“那可是美国数一数二的商学院啊!”
狗小子一听不对:“你不是跟我说哈佛是哈尔滨佛学院吗?!”
任海看着一脸愤愤的小麦色少年,摇摇头:“光长个头不长心眼……”
这么一说,阿彻当即去网上百度了哈佛商学院,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么洋洋洒洒上万字的百科,他给一字不漏的看了下来,那份许多年都见不到安嘉冕的忧伤顿时就释怀了。
哈佛商学院,多棒的学校啊,他这辈子恐怕连亲眼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那才应该是安嘉冕的归宿!也不知道从哈佛商学院毕业后,安嘉冕会去哪里,会留在美国吗?不过安少爷家这么有钱,家里应该也是开大公司的,说不定他还会回来。
大金毛满足地走出任海的房间,看着自己脱在玄关的白色耐克网球鞋,哎怎么只剩一只啦?跑去玄关转来转去找了半天,才发现另一只被他脱鞋时不小心甩到柜子底下了,大金毛撅着屁股趴下身子,爪子伸进去嗷呜嗷呜又挠又掏,总算掏了出来。卷毛大狗心疼地用爪子拂去鞋子上的蜘蛛网,将耐克鞋一只只叼过来,一丝不苟地摆在沙发前,这才跳上沙发蜷起身子,一下一下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进入了梦乡。
、32
市立美术馆举办了尹泽北大师的摄影作品展;今天是第三天;来参观的人仍是络绎不绝,有摄影爱好者;圈内人士;也有美术学院的学生。下午三点的时候,现场掀起了一个小高|潮,前天才从尼泊尔赶回来的尹泽北大师亲临摄影展;此刻正在采访区接受记者和摄影爱好者们的提问。
媒体采访区人头攒动的热闹场面同冷清下来的展览现场形成鲜明对比,在大家都对摄影大师趋之若鹜时;工作人员却注意到孑然一人站在采访区对面的展览区;正专心看着一副风景照的年轻男子。
那名青年身材纤瘦高挑;穿着一件修身的黑色皮外套,裹着黑色的围巾,从这个方向看去,乌黑的斜长刘海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细挺的鼻梁和埋在围巾里略单薄的下巴。
男子双手抄在衣兜里,静静观望着面前悬挂的瀑布摄影作品。女工作人员被那神秘而安静,仿佛有故事的姿态晃得走了下神,岂料下一秒就见男子朝那副摄影作品举起了相机。
“啊!这里不许拍照!”女工作人员这才高声提醒。
男子像没听见似的,已经对着那副照片拍了一张。他拿的是一部富士迷你拍立得,女工作人员才没及时注意到。
“对不起,这次的展览不允许拍照,请您删……”女工作人员匆匆走上前,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男子转过头来,淡淡地注视她,那一眼竟让她有种被镜头咔嚓拍到的错觉——那双眼睛又美又锐利。
媒体区的采访刚好结束,记者们散场,尹泽北听见工作人员的声音,便朝这边走过来。
“怎么回事?”
“啊,老师,这位先生未经许可就拍了照,我正请他删除照片。”
尹泽北看向穿着黑皮衣的年轻人,也被那美貌小小地惊艳了一下,这样的身高和长相,应该是模特,他早年也拍过人物,接触过不少模特,模特们多多少少都对摄影有那么点兴趣。这位俊美的模特先生正在看的是一副瀑布作品,白色的水流自翠绿的山涧一股股倾斜而下,美轮美奂。尹泽北一笑:“喜欢这张照片?”
年轻人面对摄影界的泰斗,只冷淡地一撇嘴:“我是拍下来做反面教材的。”
尹泽北面上闪过一丝愠色,不过很快就老练地掩盖了过去:“哦,那说说你的高见,我对模特们的意见一向很感兴趣。”
“太平庸。这瀑布不该是这个样子。”俊美的年轻人丝毫不谦虚地说,说罢从衣兜里拿出一张明信片,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明信片,却是背面朝上递给比自己略矮的摄影大师,“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吗?”
尹泽北盯着年轻人被天然眼线勾勒得越发锐利的眼睛,不发一语地接过明信片。
“另外,我不是模特,和你一样,是摄影师。”年轻人说完戴上墨镜,女工作人员见他要离开,忙上前:
“不好意思,照片……”
拍立得照片已经显示出来,秦修低头将照片拿给工作人员,最后看一眼尹泽北:“在拍立得下看到的才是真相。”
尹泽北蹙眉目视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楼下,这才低头翻开那张明信片。
女工作人员也低头看向那张拍立得照片,美轮美奂的瀑布被拍立得重拍以后是显得有些小气,可是这也很正常吧,拍立得怎么可能拍出单反相机的水准。她又看向沉默的摄影大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师的眉头似乎拧得更紧了。
尹泽北看着那张明信片,长久地紧绷着下巴。他竟然看了好久才认出这真的是他拍摄的那座瀑布。不能怪他眼拙,因为除了那些水流,这张照片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回想起当初拍摄这座瀑布时的情景,他利用了超长曝光,只为展现水流的柔美,但是当这副巨大的摄影作品被拍立得重拍进巴掌大的照片上后,那些柔美的细节都不见了,不管怎么看也只是一座普通的瀑布罢了。但是这张明信片却截然不同,那些红的,绿的,金黄色的,天蓝色的明艳色泽,就算被重拍一百遍也不会折损,它像是一副印象派的油画,没有特别精巧的技法,只是创意惊人——这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