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轮在绚烂温柔的烟火中载着他们来到幸福的最顶点。
秦修抓着栏杆站起来,在摇晃的座舱里一步步走到沈彻面前:“你在这里吗?”
阿彻抬头微笑着注视他:“在啊。”
秦修点点头,而后俯下身来,吻在沈彻的唇上。那嘴唇热乎乎的,有些干,触感很真实,秦修捧着这个人的下巴边吻边轻轻笑着,虽然烟火和夜空都是假的,但好歹这个不是。
。
贺兰霸和凯墨陇接到沈彻的短信赶来游乐园的摩天轮下等待时,沈彻和秦修已经坐了三大圈,工作人员拉开门,贺兰霸看见秦修平静地坐在窗边,沈彻趴在秦修大腿上,已经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秦修除了知道沈彻为他用了幻术,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从摩天轮上下来时,还一副万年冰山脸地吐槽着沈彻是“任性鬼”,贺兰霸听在耳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什么都不能说。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臭,所幸秦修看不见。
在做那个不存在的手术以前,凯墨陇告诉秦修需要进行术前心理疏导,因为手术有一定的风险,虽然和沈彻的说法前后矛盾,但秦修也一点没怀疑,只点点头,神色很冷静:“我就知道那家伙乐观过头,”末了问,“手术能在这两天尽快完成吗?”
凯墨陇耸肩:“当然没问题。”
秦修抬起头,像是在确定凯墨陇和贺兰霸的方向:“万一他中途醒过来,手术有风险的事请别告诉他。”
凯墨陇看向贺兰霸,宅男漫画家囫囵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病房。
、126
凯墨陇为秦修进行催眠那天;沈彻还睡着没醒;这场催眠将抹去秦修脑海中所有关于沈彻的记忆,催眠进行的时间会非常久;因为中途不能被|干扰;所以贺兰霸也在现场,好帮凯墨陇看着别出漏子。
秦修靠在单人沙发上准备接受这场在他看来其实可有可无的心理疏导,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贺兰霸靠在门边;眼神隐藏在镜片的反光后,他忽然觉得沙发上毫不知情的冰山美男被他们这么联手对付;很残忍。
对天生擅长催眠术的九尾狐来说;根本不需要繁复的催眠暗示;他的声音就是最好的催眠药。
“周末那天过得挺愉快的吧。”凯墨陇坐在沙发旁,交叠起腿,以非常稀疏平常的语气聊起天来。
周末那天就是沈彻带秦修去游乐园那天。秦修的表情淡淡的,对自己正在进入催眠状态一无所觉:“还行。”
和普通心理师进行催眠的步骤完全不同,凯墨陇并不需要一再地暗示提问,好让受催眠者告诉自己都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他只需要通过几个关键词让受催眠者在脑海中不由自主回忆起有关关键词的场景,这些画面就会全部忠实地投射在他脑海中。贺兰霸沉默地看着凯墨陇的侧脸,知道他现在正和秦修一起经历游乐园的点点滴滴。
贺兰霸自然不知道秦修回忆起了什么,秦修这家伙和小时候一样,神情非常寡淡,小时候喜欢装大人,长大了喜欢装老成,坏事瘪在心里,好事也藏在心中,但是在回忆游乐园这段时,他的神情里依旧有藏不住的动容,偷偷的、悄悄的流露出来。
凯墨陇应该全看见了,现在他要抹消这段记忆,失明的秦修不可能一个人去游乐园,所以不单是沈彻的部分要被抹去,整段关于游乐园的记忆也要全部抹去。
贺兰霸目视凯墨陇将手轻按在秦修额头上,看似没什么动静,但是他能感到能量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流动。不一会儿,秦修神情里那抹偷偷摸摸的幸福感平息了。凯墨陇又问:“周末那天过得愉快吗?”
秦修愣了一愣,撇撇嘴,声音很无趣:“也就那样。”
贺兰霸觉得胸口堵了一下,对沈彻来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宝贵的约会的记忆,只被秦修记了一天就这么不复存在了。
凯墨陇依然按部就班,顺着秦修的记忆往回摸索,一点点屠杀得片甲不留。
“……被困在冰缝下时你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秦修说,“那个时候除了尽力保存体力,没太多别的想法。”
贺兰霸一路目睹催眠全程,秦修嘴巴很紧,总是一副“没啥特别的,碰到什么事我都很淡定”的欠抽样,但他也明白秦欠抽只是想用这种敷衍的态度将最好的回忆藏在心里,那是他不想与外人道的珍贵秘密。只可惜,贺兰霸目光复杂地看着沙发上淡定从容,自以为滴水不漏的秦修,一旦脑海里有画面掠过,就不可能瞒过凯墨陇的眼睛。
想必这段共同经历生死的回忆让冷酷的九尾狐也难得动了容,贺兰霸能感到凯墨陇的神色少有地沉缓了一下,才抬手覆在秦修额头:“一个人被困在那种地方,很绝望吧?”
贺兰霸都快看不下去了,正要转身出门透气,却听见背后秦修困惑的声音:“不是一个人……”他怔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否认,“我不是一个人。”
贺兰霸看向凯墨陇,秦修的反应显然让凯墨陇也很意外,只能继续挖掘关键词:“还有谁?”
秦修皱眉很费力地想了一会儿,眉心才欣然舒展开:“沈彻,沈彻和我在一起。”
“他真和你在一起吗?”凯墨陇问,“再好好想想。”
秦修的神情有一瞬的迷茫,轻喃道:“记错了吗?”凯墨陇将手放在他额头片刻,秦修的脸上旋即露出奇怪的嫌弃的表情,“……还好,至少那家伙没跟我一起掉下来,否则我还没冻死就得被他烦死了。”
贺兰霸沉了一口气,悄悄拉开房门走出书房。
他站在过道抽了一会儿烟,望着窗外的天色一分分暗下来。进行催眠之前他问过凯墨陇,记忆一旦被抹去是不是真的永远都找不回来了,凯墨陇对着镜子系着领带,答得异常地冷酷:“可能性几乎为零。这是人为的催眠,我会把他关于沈彻的记忆从最近的一段到最初的一段依次抹去,他找不到任何线索,即使看见沈彻的照片,即使听别人谈起沈彻,甚至看见他本人,也不可能再想起来。全部抹去的意思,就是不留一点线索。”
贺兰霸低头瞧着指间缓慢燃烧的烟,烟草一点点烧着白色的烟纸。他把烟掐熄在窗台上,吹着夜风想着,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初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就听凯墨陇的建议,抹去秦修的记忆该多好。
月亮升起又落下,当天空重新亮起时,沈彻就要在秦修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贺兰霸这辈子最讨厌矫情文艺范儿,但是这一刻,却听见心里特别矫情的声音——月亮啊,拜托你特么再走慢一点吧。
。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阿彻从漫长的昏睡中醒了过来,仰躺在床上茫茫然望着床顶吊着的那只金毛公仔,直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
——结束了。
他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贺兰老师发来的短信,太快了,一闭眼再一睁眼就结束了,一切显得这样不真实,以致于他竟然感觉不到预料中的悲伤,反而是头顶微微旋转的小金毛,在昏暗中藏起了脸,看起来好像比他还难过。
掀开被子下了床,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眼下要做的事。凯大手说过这样的催眠会完成得非常彻底,即使秦修看到他的照片也不会想起他,但是为了不让秦修有太多疑惑,他还是必须得在离开前把这个屋子里自己存在过的痕迹清理干净。
阿彻坐在秦修的书房里,看着电脑上备份的照片,一边看,一边回忆,一边发笑。
……啊,这叫什么瓜来着……射瓜?
……我靠你居然就这么看着花豹踩在我身上?!
……又趁我睡着偷拍我,你倒是也拍得好看点啊,这么四仰八叉的有什么好拍的?焦点能别老对着尾巴吗?照照我的睡脸啊!
………………我的睡脸哪有这么难看啊。
原以为照片不会很多,但是清空回收站时,竟然有一百好几十张。相册里也有好多地方被清空了,沈彻坐在写字台后,耐心地把照片一张张重新归位,心里寂寞地想着,凯大手在帮秦修催眠时做的大概也和这差不离吧。
最后把底片夹里的底片仔细细挑出来,做完这些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了。
他取下客厅墙上和欧哲伦子丑的合照,放进背包,站在空荡荡的冷清客厅。
倾斜的天窗照进一小方阳光,阿彻看着金色的尘埃飞舞,好像下一秒就能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秦修站在玄关一遍遍地喊着卷二。
。
治愈术当然不能在医院里进行,凯墨陇告诉秦修要转移到一家私人综合医院进行手术,因为那家医院有本市唯一一套世界最领先水平的手术设备。总之对狐狸先生来说,随便忽悠几句也是让人信服的。
手术当天,秦修在贺兰霸的搀扶下下楼离开医院,贺兰霸扶在秦修左侧,还有点担心秦修会问他是谁,毕竟他和秦修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是通过沈彻才认识的,但是秦修似乎是把他看做了院方的医生,当然也可能是护士护工甚至私人医院过来拉皮条的,总之并没有产生怀疑。
贺兰霸叼着一根烟心事重重,秦修走下台阶的时候脚下踩滑了一步,他没来得及扶住,不过立刻就有一双手从右侧牢牢地扶住了秦修。
秦修的表情诧异了一下,似乎这才察觉到身边还有一个人,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贺兰霸目视沈彻只是扶着秦修,一言不发。
秦修没等到对方客套的回应,只能感到扶在身边的是身高和他相仿的年轻男子,对方的手指指腹光滑,热乎乎的熨在他的手臂上。
真正进行治愈术的地点在司徒医生的私人诊所,也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消除秦修醒来后的疑虑。虽然手术是假的,但是为防止意外,凯墨陇还是为秦修先做了深度催眠。
阿彻躺在秦修隔壁的病床上,侧头看着无知无觉地陷入睡眠中的秦修,凯墨陇走过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秦修的脸,居高临下问他道:“准备好了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准备好了。”阿彻转过头去,仰头看向病房的天花板。
凯墨陇拉了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下,握住两人的手,冲病房门口的贺兰霸点点头。
房间里很安静,阿彻感到有什么从身体里嘶嘶地抽离,像风一样轻盈又迅捷,那种浑身的力量和生命力都在流向秦修的真实感,让他感激到几乎战栗。
很快你就又可以继续野外摄影师的梦想了,而我会一个人保存好每一段和你的回忆。
以为自己有心理准备,但是眼前还是不争气地模糊了,他努力睁大眼,忍住想要哭嚎的冲动,在心中一遍遍地说——
你没有忘记我。
没有忘记我。
只是不记得你还爱着我了。
。
治愈术的耗时比催眠术短得多,贺兰霸在病房外的过道等了不到两个钟头,凯墨陇便拉开病房门走出来,贺兰霸连忙上前:“怎么样?”
“他醒过来应该就能看得见了,”凯墨陇说,稍微有些疲惫,“我去喝杯咖啡。这里你看着。”
贺兰霸哎了两声没喊回凯墨陇,只好一个人守在门外,推开病房门看了看,秦修还没醒,他又带上房门,留下一条缝,自己就这么靠在门边的墙上,不时瞄一眼秦修的动静。实在是受不了病房里沉闷的气氛,他情愿待在外面。
秦修醒来得很快,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下意识想睁眼才发现眼睛上还裹着纱布,但是虚了虚眼,好像已经能看见纱布后模糊的虚影,他惊喜地坐起来,迫不及待想拆掉纱布,但又不知道术后有什么禁忌,最后还是强忍着作罢。
病房里很安静,他身上还盖着薄薄的被单,感觉不像是在手术室里,应该是手术结束后转移到苏醒的病房了。他对这场手术没什么印象,但自觉身体没有大碍,连麻药后的困乏都没有,反而有点小兴奋,在病床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就躺不住了,摸索着翻身下了床。
虽然身体无碍,但是到底眼睛这会儿还是看不见,他没意识到自己下床时被单也滑到了地上,迈步时被冷不丁一绊,猝不及防往前栽倒——
有什么在他膝盖上用力顶了一下,他借着那力道晃了两下,将将好稳住了脚步。
“谁?……有人吗?”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突兀的问话声。
他一手扶在床头,站在鸦雀无声的病房里,茫然不解。刚刚顶那一下,不像是人,倒像是一只大狗。
可是医院里怎么可能有狗?大概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不值一哂地笑笑,他转头面向光来的方向,那应该是窗户吧,手术应该成功了。
回想起一个人被困在冰缝下时的绝望,不知道眼睛能不能重见光明时的忐忑,不禁长吁一口气,还好,都只是虚惊一场。他又平静地坐回床边,手放在膝盖上,病房里虽然寂静无声,但却并不令他觉得孤独。
、127
秦修在三天后拆了纱布;拆纱布时病房里人头济济;最后一圈白色纱布拆去,病房的画面没有一丝悬念地映入眼帘——王子琼;JENNY;卫凉,卫凉的双胞胎助理,还有桑田在床前高高低低一字排开;所有人一副热泪盈眶即将喜极而泣的表情。王子琼逗比地在他眼前晃着手,见他一直没反应又弹了几个响指:“哎;你到底看见没啊?”
秦修面无表情拍开他的手;掀开被子下了床:“多大的事。”
祝福拥抱什么的都免了;众人一时都不是很适应,已经掏出了彩带喷灌的卫凉及其双胞胎助理又默默把东西揣了回去。
王子琼目视秦修把众人晾在病房里,自个儿伸了个懒腰走出病房晒太阳去了,在背后骂:“这家伙就不值得同情!”
这之后秦修留在医院观察了三天,确定彻底康复后才出院,回到工作室就一头栽进工作里,总觉得自己的生命好像停摆了很久,他要彻底摆回来。
不过毕竟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刚回来还没什么大单等他操刀,于是头一个星期卫凉及其孪生助理简直是饱受惊吓。
秦修在卫摄影师的摄影棚里蹿来蹿去地搬灯箱,扛打光伞,卫凉看着秦修支打光伞的背影,在背后碎碎念着“我怎么承受得起……”秦修回头给了他一记冷眼,又掉头继续干自己的。
这么一来二回,秦修在卫凉和桑田那儿都开始不受待见,只好另谋出路,天天不是泡在暗房里,就是跷着二郎腿敲桌子敲沙发敲来敲去地问王子琼“有单子吗?”“怎么还没单子?”“单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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