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进宫的宫人长得有好看的,等以后好生养养,模样能更周正些。”
周太淑人也说:“是呢,我宫里那几个可真是丑得没法看,还是君上这里的人模样好些。”
丑得没法看的沈奚靖默默低下头,不知道是该笑陈岁也被骂进里面,还是该哭自己也没法看。
柳太帝君等他们一轮说完,才开口:“说说,都叫什么名?”
长相清秀的那个马上答:“奴才何峰。”
可爱少年也跟着答:“奴才袁红湖。”
他们说的都是本名,一旦皇帝临幸他们,开始定级封位,内宫宫侍册上,写的也必须是他们的本名。
“好热闹,父君又请父侍们吃点心吗?”还未等柳太帝君说话,一把清亮的嗓音从回廊处响起。
年轻的皇帝穆琛笑着走了过来。
见他来了,所有的宫人都跪下行礼,三位太侍也站起来起来,他们稍稍给皇帝行了一个简短的弯腰礼。
只有柳太帝君仍旧坐在原处,没有动。
大梁祖制,帝君只需给皇帝一人行礼,太帝君亦然。
但他不行礼,穆琛却不能显出任何不高兴的样子来。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他仿佛没有看到凉亭外的那两个少年,径直走了进去。
边宇南赶忙从地上起来,请皇帝坐到了柳太帝君的左手边。
穆琛随意坐下,才说:“父侍不用多礼,都坐吧。”
等到三位太侍都坐了下来,沈奚靖他们才得令站起身。因为皇帝在,所有宫人更拘谨一些,头垂得更低,沈奚靖也不例外。
虽然月前锦梁宫发生的事情穆琛没有追究,也不了了之,但沈奚靖还是怕他哪天一个不高兴,想要找个谁下手,那他和杨中元很可能就被殃及池鱼。
想到杨中元,沈奚靖又有些走神,不知道他现在在御膳房待的如何。
柳太帝君是一个很强势的人,给穆琛安排宫侍的问题他提过不止一次,可穆琛每次都搪塞过去,这一次,他找了这么多人来,就是为了达到目的。
沈奚靖突然意识到,他这样大费周章,请来了宫里的所有主子们,想必这次势在必得。
22、第二十二章 。。。
“皇儿,你瞅瞅,下面那两个你还合意吗?”柳太帝君说。
“哪两个?都低着头看不清长相。”穆琛依旧脸上带笑,仿佛对于柳太帝君的安排没什么不满。
柳太帝君柳华然轻飘飘给了边宇南一个眼色,边宇南马上走下凉亭,才两个少年身后轻轻一推。
何峰与袁红湖何曾想到今日直接就见到皇帝,被边宇南推的时候还有些腼腆,袁红湖抬起头时,甚至已经涨红了脸,显然得更可爱些。何峰比他镇定点,但也好不了多少,沈奚靖明显看到他的衣袖在抖。
“嗯。”穆琛盯着他们看了好长时间,才意味深长给了个表态。
柳华然皱起了眉头,看穆琛不紧不慢的态度,跟前几次没什么不同。
“皇儿,你如今已经束发,过了年就十五了,身边一个宫侍都没有,这怎么可以。”柳华然淡淡说。
“父君,朕如今课业繁忙,再缓两年吧。”穆琛还是笑着说。
沈奚靖不敢抬头,但他却能感受到凉亭里十足的压迫感。
皇帝与太帝君对上,就连南宫祈都不再吭声,指不定在看柳华然的笑话。
柳华然又念了几句,穆琛还是不紧不慢的态度,柳华然突然说:“皇儿,你老大不小了,身边再无人伺候,吾怎么对得起你爹爹?”
穆琛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他目光又在那两个少年身上扫了扫,半天才开口:“那就他们俩吧,看起来还行,明日着苍年安排,给分个地方住着。”
他声音很淡,跟他交谈不多的沈奚靖不能分辨出他心情如何,却也知道他心里必不好过。
沈奚靖知道柳华然那句话是在拿那张字条说事,穆琛这次被逼着接受,想必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其实,当皇帝还不如他,沈奚靖想。
穆琛既然已经点头答应,柳华然心中高兴,却依然不动声色,抬了抬下巴叫边宇南带两个少年出去。
“皇儿,最近功课还忙吗?天气炎热,切忌多注意身体,前日御膳房呈来一道银耳珍珠汤,吾吃着还不错,已经吩咐御膳房多给你安排些清热解暑的汤羹,你年纪大了,不好吾这个做父君的老操心你,身边加些人,也好注意着。”柳华然一番话说得十分动情。
穆琛也赶紧给他蓄满茶水:“儿子从小到大,一直劳烦父君照顾,心中不胜感激,身边人到底不如父亲想得周到,日后还得父君继续替朕操心。”
他们这你来我往,好一番父慈子孝,其他三个太侍都面露微笑,一群人好像都十分畅快高兴。
沈奚靖站在大太阳底下闭着眼睛假寐,他其实练这功夫机会不多,但是没几次就拿捏到精髓。
不能一动不动站着,也不能左右摇摆不定,一两刻钟稍微动动衣袖,只要低着头,主子不会管你到底在干什么。
柳华然先是关心了一下自己的皇帝儿子,又开始关心几位太侍。
“秋季的常服已经到了各宫吧?你们衣服都还好吗?要是哪个敢苛扣你们的吃穿用度,不用给脸子,直接跟吾讲,吾定会严惩。”
一般他这种彰显帝君仁德的话南宫祈都不怎么搭理,冯太侍人冯栏只得答:“好得很,今秋得常服花色更好看些,尚衣局的宫人倒也费了功夫。”
柳华然笑笑,目光从穆琛的衣服领子边上滑到周荣轩的手指头尖里。
他先是抿了一口连青紫笋,才沉沉开口:“皇上的内衫绣工倒是精致漂亮,容轩的手艺还是这般出众,下次尚衣局发冬衣再多给些芒锦,劳烦容轩也给吾做套内衫吧,你这手艺,吾早年就甚喜欢。”
沈奚靖突然回忆起刚刚匆匆一瞥,皇帝虽然内衫一层浅青颜色露出不多,但柳叶纹却一看就知是出自周荣轩之手。
宫里谁都知道,周荣轩是给柳华然送新绣的衣衫时被文帝看上的,但无论怎样,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再一个,文帝都已经宾天,柳华然那时从来不管文帝纳了多少个宫侍,怎么文帝不在了,他反而在意起来?
沈奚靖很费解,但还是有些忐忑周荣轩被责难。
虽然跟前伺候的次数不多,但周荣轩脾气好是出了名的,他在朝辞阁的日子着实舒服,无论怎么讲,他都不希望周荣轩出事。
周荣轩显然对这种责难十分习惯,只听他恭敬地说:“君上能看上我的手艺那是朝辞阁的荣幸,等我明日就去尚衣局给君上挑快好云锦,千秋之前定能给君上填个彩头。”
柳华然笑笑,道:“那就有劳容轩了。”
“怎么会劳烦,我还得谢谢君上直接跟我要了贺礼,要不然我又得左思右想好久,我那朝辞阁,也没甚拿的出手的东西。”周荣轩从容答道。
沈奚靖听到这里才发现,周荣轩也是个厉害角色。
无论柳华然说他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并且从不出错。
真是个好榜样,沈奚靖清醒了一些,开始认真听他们对话。
这些在宫里待了快三十年的人,还真没有谁是简单货色。
他们在这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南宫祈突然对穆琛说:“皇上,我说句话您别生气,我听说您前日把前政所的南宫太师给打了?可有这事?”
南宫太师是睿帝穆琛的第三任老师,也是南宫祈的小叔叔,是南宫家学问最好的大才子,他也同时兼任翰林院院正,算是天下学者的表率。
如果穆琛真的把南宫太师给打了,那就是目无尊长,无论他什么身份,都要被天下读书人谴责。
穆琛道还真没生气,打他进了那个凉亭,就一直挂着笑,无论柳华然说他爹什么,讲周荣轩什么,他都没有变表情,南宫祈说的这个,他更不当一回事。
“怎么可能?南宫父侍听哪个狗腿子给父侍碎的嘴,朕一向敬重南宫太师的学问,三位太师里南宫太师的学识是最好的,朕感激他教导还来不及,这事纯属子虚乌有,边宇南,回去查查,不是成天叫说宫里人手不足,朕看你们都去嘴碎了。”
穆琛最后一句说的十分用力,他丢下茶杯,拂袖走出凉亭。
两旁的宫人哗啦啦跪倒一大片,连恭送皇上的话都不敢讲。
南宫祈被穆琛这样顶了一句,心里十分不舒服,面上也挂不住,跟柳华然说了句便也匆匆离开,剩下冯栏和周荣轩跟柳华然说了些别的家常,这才离开。
一路上,周荣轩都没有说话,沈奚靖跟在他身后,前面的人走得快,他就跟在后面小跑,等回到朝辞阁时,跑出了一身汗。
他们回去时其他人宫人都已经回到朝辞阁,自然不用沈奚靖跟前伺候,云秀山把他拉回房间,打了盆热水给他擦脸,有些心疼地说:“以后跟着主子出门的事你能推就推,这大夏天太阳底下站着不好受,冬天站雪地里更难熬,你这还没养回来,可不受那个罪,你这脸都红了一大片。”
沈奚靖苦笑,他不去能行么?主子说叫你去,你难道说不想挨冻?还不得被拉黑巷里去。
跟云秀山他也不用藏这话,这会儿没他俩什么事,他就拉着云秀山,躲在屋里把这一下午的所见所闻都讲了一遍。
他讲完后,突然问:“表哥,你知道主子之前跟先帝是怎么回事吗?”
云秀山在朝辞阁待了三年,他要是不知道,他干脆别在宫里混下去了。
这会儿沈奚靖问了,他赶紧小声讲了起来。
周荣轩原本是尚衣局做绣活最好的宫人,他在家时,他父亲和爹爹就是开绣房的,可惜后来他爹因病去世,他父亲也一病不起,那大概是宏成九年,正好柳太帝君的帝君大典,需要扩选宫人,周荣轩为了银子,进了宫,把银子留给他弟弟给他父亲治病。
他一手绣工都是他家祖传,虽然不及远近闻名的那些绣活世家,但他心思巧,做出来绣图栩栩如生,曾经给柳华然绣的一身宫宴礼服华丽非常,从那时起,柳华然就一直指定他给自己做衣衫。
就这样,周荣轩凭一手金线彩绣闻名宫中,几乎所有的高位宫侍都挑他做过大宴礼服,后来他实在太忙,尚衣局就特地请旨,叫他专门给柳华然做衣服。
比如南宫太侍人,当年周荣轩也没少给他赶衣裳。
宏成十五年,他因为手艺出众,已经提拔为大宫人。一日他绣完衣裳,给柳华然送去,刚好碰到去柳华然那里午歇的文帝,当夜文帝就点了他侍寝,第二日他就搬到清心所里,与穆琛的爹住到了一个偏室。
穆琛的爹圣敬太帝君那先前是宝仁宫的掌衣宫人,他与周荣轩同年入宫,又是老乡,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成为朋友,先是圣敬太帝君被先帝点了侍寝,紧接着周荣轩也跟着来到清心所,他们住在一个院里,相互照应着度过那些日夜。
所以,周荣轩对皇上,就像在照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23、第二十三章 。。。
清心所是被皇帝临幸又未获得封位的宫人住的宫所,与宁祥宫规模差不多,但整个宫室都散着一股陈旧与压抑。
穆琛是在清心所里出生的,他父皇并不是很喜欢他爹,即使他爹已经育有皇嗣,也没能封到采人封位,只得一直住在清心所里。
小时候,穆琛就跟他爹住在那个窄小的房间里,抬头只有巴掌大的天。
那些年,只有一个宫人伺候他爹。
他爹是个很能知足的人,只要自己和儿子有饭吃有衣穿,其他也没什么追求,那时候,只有已经封到采人的周荣轩会经常去看他们父子俩,只要他有的,穆琛都能有。
对于穆琛来说,周荣轩是他第二个爹爹。
一直到穆琛六岁,才终于从清心所里出来,跟着他父侍升迁到水玉宫,周荣轩也住在这里。
水玉宫的主位从一品周侍人,当时是宫里最受宠的宫侍,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位,穆琛六岁的时候,他只有十八岁。
景泰元年,就是这位周太侍人,杀废帝琰于朱泰殿。
在穆琛看来,无论柳华然怎样控制他的生活,无论柳华然给他塞多少个宫侍,他都觉得无所谓,
但对于已经失去亲生爹爹的穆琛来说,周荣轩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当天夜里,当其他人都沉浸在梦想之中时,年轻的皇帝反复想着太帝君白天里的那些话,辗转难眠。
自沈奚靖随着周荣轩去了一次慈寿宫后,柳华然又招他们三位太侍去了几次,不过,后来沈奚靖学精明了,每当来人,绝对不往跟前凑,因此一连二十多日,他都乐得在朝辞阁自在。
八月之后,天更炎热了一些,朝辞阁没有冰室,虽然院里有池塘,但还是挡不住金乌炽热的火力。
每到下午,沈奚靖就只喜欢躲在厨房,跟着王青学习厨艺。
王青会的大多都是精致的茶点与小食,沈奚靖很喜欢吃,并且琢磨着,将来出宫了,可以开家点心铺子,维持生计。
他把这想法给云秀山说了,云秀山笑他:“就喜欢鼓捣吃的。”
鼓捣吃的,没什么不好,如果连吃的都没有,那才是真的不好。
沈奚靖这话咽了回去,没讲出来惹云秀山难过。
他们不出院门,但也防不住麻烦自上门来。
八月中旬前的时候,冯太侍君冯栏找了一个大阴天,来找周荣轩串门子。
在几个太侍里,他们两个关系一直还可以,闲暇时也能凑一起打打牌逗逗鱼,南宫祈完全不与他们几个来往,柳华然则是高攀不上。
冯栏来的时候,带了一盒子点心。
他宫里也有个宫人擅厨艺,但对咸味点心颇有心得,与王青不是同路。
因为有客人在,沈奚靖和云秀山也不好在屋里躺着,只能站在正殿门口,没精打采地数着池塘里的荷花瓣数。
冯栏跟周荣轩关系亲些,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一来就显摆起那一盒点心。
沈奚靖偷偷瞅了瞅,见那盒点心一共有两样,每样有四块,一白一绿精致可爱。
周荣轩笑笑,拿起一块白色印梅花的咬了口,说:“真是不错,改天叫王青也学学这咸味的,肉糜里有些花瓣甜味,还放了花生碎吧?”
冯栏得意说:“可不止花生,是五仁碎,那肉可用梅花水腌过,自然带着香气。”
“你啊,惯喜欢鼓捣吃的,有那功夫,还不如给自己做两个荷包玩玩。”周荣轩吃掉那块被冯栏命名为梅上香的糕点,喝了口热茶。
冯栏听他讲说做荷包,就觉厌烦:“你可真行,成天拿个小针穿来绣去,也不嫌烦,我可玩不了你那个,太费眼睛。”
周荣轩笑笑,换了话题。
他们镇日没什么事干,串门子聊天也无非那些话,聊了些自己宫里发生的小事,话题又引到皇帝身上。
“我听说,皇上把那两位都发到清心所了?”冯栏突然凑到周荣轩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