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继续道:“我下不了手,就没有杀它。可是杜叔叔不给我开门,也没有饭吃。那个兔子又冷又饿,三天之后就死了。我也差点饿死了。后来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不手软了,既然注定要死一个,我就算再怎么挣扎痛苦,总是要做出选择的。”
小鱼儿望着花无缺道:“你也一样,如果有一天你必须杀了我才能活,你就动手。一个人死,总要好过两个人死。”
花无缺不由自主的闭起眼睛,不愿和小鱼儿对视。他的心很痛,就好像被人狠狠的撕扯一样,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让他觉得既难受又特别。
小鱼儿见花无缺面露痛苦之色,觉得刺激太过,心有不忍,反握住花无缺的手,带着撒娇的语气道:“你都不知道那只饿狼有多可恶,差点把我给撕了!我长这么大都没那么疼过!”
花无缺明白小鱼儿的好意,他暂且把心痛压下,跟着回忆道:“我八岁那年,有一天突然觉得肩头疼痛难忍,像是被猛兽抓了一样,但是却并无任何伤痕!之后我就病了,足足有七天才好。当时觉得奇怪,现在想想,莫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可你我身隔千里,却为何能有如此奇妙的感应呢?”
小鱼儿笑道:“或许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也说不定。”
花无缺道:“这缘分未免也太奇怪了,小的时候,还有很多次觉得莫名其妙的害怕,疼痛,这些感觉,一定是你当时正在经历的吧。”
小鱼儿不在意的笑道:“都已经过去了。”
花无缺定定的盯着小鱼儿,突然一把抱住了他,抱的紧紧的,“我当时已经觉得很难受,你身受其害,应该比我难受上千倍万倍。如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定用尽全力保护你,不让你受半分苦楚!”
小鱼儿回抱住花无缺,心想,如果他们的父母没有遇害,他们从小也没有被迫分散,那么他们现在该是什么样子呢?
花无缺回想起小鱼儿受伤的时候,那时小鱼儿无助地躺在他怀里,他心里竟忽然泛起一阵难言的滋味,他瞧着小鱼儿的脸,忽然觉得这不是他的仇人,而是已相交多年的亲密的朋友。
他手臂上感觉到小鱼儿微弱的呼吸,又觉得这不是他要杀的人,而是他本应全力保护的。
这份奇异的感觉,他始终无法忘怀,他自己也说不出这种奇异的感觉,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像是久久以前便已隐藏在他心底,只不过等到小鱼儿的肌肤触及他的肌肤时,才被引发。
他心里突然冲出一股怨气,为什么他一定要杀小鱼儿,为什么他就不能反抗大姑姑的命令,为什么他就要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活着,为什么他不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花无缺看着面前全心信任他的小鱼儿,心中已经下了决定。
针灸完毕之后,花无缺就离开了,没一会儿拿回了一个包袱,他把包袱递给穿好衣服的小鱼儿道:“这里有一些干净的衣服和盘缠,以及一些能疗伤保命的灵药。你……你快些离开这里,我大姑姑近日就会出关,等她找来的时候,你就走不了了。”
小鱼儿不愿意接包袱,反而问道:“我走了,那你怎么办?”
花无缺安慰道:“你放心,姑姑不会杀我的。”
小鱼儿摇头道:“就算不杀你,你也一定会吃苦头!你和我一起走吧,那移花宫就像是个冰冷的坟墓,有什么好留恋的!”
花无缺道:“对不起,但姑姑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背弃她。”
小鱼儿要被他气死了,抱着臂道:“哼,你不走,那我也不走!”
花无缺额上已经有了细细的汗珠,他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语气也更加着急:“小鱼儿,时间来不及了,你快走!”
小鱼儿哪里是那种听话的人,死赖在床上:“我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突然窗外传来冷冷的一声:“你们谁也别想走!”
花无缺一惊,失声道:“大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
、死生两难
小鱼儿随着花无缺跑到院子里,院子里此时已经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白衣人。只见她雪白的衣衫飘飘飞舞,身子却如木头人般动也不动,面上也戴着个木头雕成的面具,看来就像是忽然自地底升起的幽灵。
花无缺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见过大姑姑。”在面对邀月宫主的时候,花无缺的脸上竟是变得木无表情,不仅是他,就连那些白衣婢女们,此时也都变得木无表情。
邀月宫主冷哼了一声,移开视线,又冷冷地瞧着小鱼儿,那冷漠的目光,实在此那狰狞的面具更可怕。
小鱼儿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邀月宫主,他看了看邀月宫主,又看了看花无缺和白衣婢女们,笑嘻嘻的说道:“移花宫还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能把好好的人都变成了活动的木头人。”
邀月宫主冷冷道:“你就是江枫的儿子江鱼?”
小鱼儿笑道:“没想到我刚出恶人谷,就已经出名到连移花宫主都认得我了。”
“哼,油嘴滑舌。”邀月宫主冷冷道:“花无缺,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花无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小鱼儿默然半晌,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敢违抗他的话……好,你动手吧!”
花无缺也默然半晌,一字字缓缓道:“我不会杀你!”
邀月宫主怒道:“花无缺,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花无缺叹道:“大姑姑无论吩咐什么,弟子无不照办,只有此事,却万万不能从命。”
邀月宫主瞧见这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冷漠的目光,又变得比火还炽热,厉声道:“花无缺,你必须杀了他,你两人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你们的命中已注定,必有一个人要死在另一人的手上,这是你们的宿命!”
小鱼儿突然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邀月宫主瞪着他道:“你笑什么?”
小鱼儿笑道:“不过是武功比别人高了一点儿罢了,你以为你是谁,老天吗,你以为你可以掌控别人的人生,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其实……”他的眼神变得怜悯:“你不过是一个自命清高,自以为是的女人罢了。”
邀月宫主对着花无缺厉声喝道:“花无缺,我养育你,教导你,如果你还记得这些,你现在就给我动手,快!”
花无缺的额上已经冒起了冷汗,嘴唇紧紧的抿着,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可是他的背脊却挺得笔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对花无缺说来,邀月宫主不但是他的严师,也是他的养母,他从小就末见到她面上露出过一丝笑容。他也从不敢在她面前有丝毫放肆之处,因为他心里不但对她很尊敬,很感激,而且也有些畏惧。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无法说服自己杀了小鱼儿。
小鱼儿大吼道:“你莫要再逼他,你养育他,教导他,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帮你杀人吗?!”
花无缺的身子一震,眼神里闪过痛楚。
小鱼儿对着花无缺说道:“你虽然对每个人都谦恭有礼,但心里却绝不会认为他们值得尊敬,你虽然对每个女孩子都温柔体贴,但也绝不是真的喜欢她们。”
他又长叹一声,接着说道:“就算你要杀人,你心里都未必认为他是该杀的。你既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也没有真正恨过一个人,你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别人也许都羡慕你,我却觉得你活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花无缺叹道:“你的确很了解我。”
邀月宫主冷冷的盯着花无缺道:“很好,如果你不愿杀了他,那我就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花无缺不可置信的看着邀月宫主,喊道:“大姑姑,求求你,不要伤害他!”
“够了!”小鱼儿突然对着花无缺笑了一下,而后目光冰冷的射向邀月宫主,他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的刀尖对准自己的喉咙:“邀月宫主,只要我这一刀刺进去,你们谁都没办法杀了我,因为我已亲手杀死了自己。”
邀月宫主愣住了,她实在想不到小鱼儿竟会有这一着!她威胁花无缺的话,不过是虚话,小鱼儿只能死在花无缺手里,其余的任何人都不能杀了小鱼儿,包括他自己!
小鱼儿大笑道:“你若还想要花无缺亲手杀死我,现在就得忍耐,莫要动……一动都莫要动……”
他眼睛瞪着邀月宫主,一步步往后退。邀月宫主竟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局面,只有站着不动,眼睁睁的看着小鱼儿退出了竹屋,却什么也做不了。
门外晨雾弥漫,不知名的山花,在雾中更显得风姿绰约,阳光虽已升起,却仍照不散峨嵋清晨的浓雾。
小鱼儿一步步往后退,退过山花夹列的小径,他除非算准邀月宫主再也追不着他,否则实也不敢回头。他退得很慢,脚步踏得很稳……
花无缺突似想起什么,失声道:“小鱼儿——快站住……”呼声中,他身子已要往门外冲。
小鱼儿哪里会听他的,依旧往后退,眼睛直直的盯着邀月宫主。
花无缺额上竟已急出冷汗,大声道:“快站住,你已退不得了,后面……”
他“后面”两字方白说出,小鱼儿往后退的左脚已一脚踏空,他惊呼之声才出口,人已往下面直坠而落!他身后竟是一道悬崖,云雾凄迷,深不见底,花无缺眼看着小鱼儿直坠下去,也赶不及击拉他了……
小鱼儿的惊喊声,尖锐而短促,但四山回应却一声声响个不绝,天地间仿佛惧是小鱼儿的惊呼。花无缺身子似已脱力,斜斜倚在门上,眼睛失神地瞧着面前的浓雾,这一瞬间,他大脑一阵空白,已经不能思考。
作者有话要说:
、死里逃生
邀月宫主表现的竟然比花无缺还要激动,她身子一窜就窜出了竹屋,窜到了悬崖边,往下看去,悬崖深不见底,就算是她,在把‘明玉功’练到第九重之前,也不能保证摔下去后还能生还,何况是那个武功在她眼里只有末流的小鱼儿。
她苦心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看到江枫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小鱼儿却这么轻易的就失足落崖死了!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最大的打击,她眼睛变得通红,脸上也是各种颜色不断变换,双掌不断拍击地面发泄乱窜的真气,之后便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这可苦了小鱼儿,他方才那一脚踏空,竟是假的,竟只不过是做给邀月宫主看的。
他其实早巳将地势瞧得一清二楚,他整个人看似跌下去的,其实早巳算推了平衡的力量,拿捏得分毫不差。他身子滑下,右手的尖刀便已插入了削壁,左手也立刻拉住了条山藤,整个人都贴在削壁上。
哪知道邀月宫主这么胡乱发泄内力之下,山壁竟然也开始龟裂,匕首从山壁上滑落,那峭壁竟是向内陡斜的,所以匕首才会直落到底,那回声许久才传上来,显见这悬崖深得怕人。之后藤条又被震得裂了开,小鱼儿暗骂了一声,已经不及自救,竟真的摔了下去!
他只觉耳朵里都灌满了风,身于往下直坠,这时如说他心里害怕,倒不如说他觉得很有趣、很舒服。无论如何,自百丈高处往下跳,有这种经验的总不多。
待离崖底越来越近的时候,小鱼儿竟脱了自己的外衣,攥住了外衣的四个角,并把内力用韧劲灌入外衣,把外衣当成了一把简易的‘伞’,这“伞”兜住了风,他下落之势自然缓了。
不过衣服的面积有限,并不能抵消所有冲力,小鱼儿调整好姿势,待落地的时候背先着地,而后自然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把力道卸了去。
小鱼儿看了眼那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变得破破烂烂的外衣,感叹道:“衣兄呀衣兄,你实在是救了小鱼儿一命,我该给你立个墓纪念你才是。”
说着,竟然动手打算在地上挖个坑,把那件外衣埋起来。别人都在注意各种忌讳,比如不提病啊,死啊的,小鱼儿倒好,兴致勃勃的给自己立起了衣冠墓。
花无缺倚在门框上,原本很茫然,但是他突然灵光一闪,精神为之一振。想当初,小鱼儿每每受伤,他都感同身受。而这次,他身体并未觉得任何不适,这也就是说明,小鱼儿没事,他没死!
想到这里,花无缺一阵风一样的冲进了竹屋,之后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
他站在崖边,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身子一跃,竟真的向那深不见底的绝壑跳了下去!不过他并未真的掉下去,因为他也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小鱼儿就藏在崖壁上面,他翻身跳下去的时候,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根树藤,悬在崖下四处观望,并没有发现小鱼儿的踪迹。
花无缺望了望深不见底的悬崖,手一松,就真的跳了下去。
这悬崖就像是一个倒梯子,花无缺手里握着一条钢索,在离地面大概还有二十丈距离的时候,挥舞着钢索插进岩壁,借着这一缓冲力度,大大减弱了往下的冲力,而后对着地面连续拍上几掌,直至两方力量抵消,在空中翻了一个身,安然落地。
两边的悬崖组成的地形就像是一个大瓶子,崖底是一片修建的很漂亮的草坪,碧绿色的眼色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舒适,周围有许多树木,这些树也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岁月,一棵棵都又高又大。
小鱼儿原本蹲在地上挖坑,听到动静回头一看,结结实实的呆住了,失声道:“花无缺?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那老妖婆把你也打下来了?”
花无缺见小鱼儿安然无恙,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死,不过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伤,会不会饿,所以就给你送药,送饭来了。”说着接下身上的包袱,包袱里面果真有干粮和疗伤用的药。
小鱼儿觉得自己都快不会说话了:“你从这么高的地方,冒着生命危险跳下了,就是为了来给我送饭?!”小鱼儿觉得心里又酸又麻,这是他第二次有这种感觉,全都是因为花无缺这同一个人。
花无缺笑道:“是啊。”他环顾了四周,奇怪道:“这个地方怎么连一丝风都没有,看起来是个完全密闭的地方。”
小鱼儿被他气得抱着臂坐在草地上:“是呀,完全密闭的大瓶子,蟑螂都爬不上去,咱俩就在这里被饿死好了,刚好也算得上同归于尽。”
花无缺跟着坐在小鱼儿旁边,看着小鱼儿气呼呼的侧脸,问道:“你生气了?是因为我下来找你?为什么?”
小鱼儿怒瞪着他,道:“谁让你来救我了,我一个人在这里舒服的很,你以为自己武功高强就能随便跳悬崖吗?!你以为你就真的不会受伤,不会被摔死吗?!”
花无缺笑了,框定道:“你是在担心我。”
小鱼儿被说中了心事,难得的脸红了下,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