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个……疯子……」江霖吃力地说完,又吐出一口血,「你……你不配做神仙……」
阿鱼连忙摁住了他的胸口,柔声道:「你伤得很重……不要再说话了。你等我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江霖从未听过他那么温柔的声音,像是对着心上人示爱一般的轻柔口气,只被他这么温柔的一安抚,那痛得几乎要撕裂开来的胸口便也不再痛了。
他点点头,而后便闭上了眼睛。
阿鱼轻柔地放下他,站起了身来。
易彦见他一脸肃杀地走了过来,不由后退了几步,却还是腔作镇定道:「要是伤了我,你可也没有好日子过。」
「所以我不想伤你。」阿鱼直视着他,浑身散发出耀眼的金光来——
「杀了你就好了。」
第九章
江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躺在自家的床上。他抬起胳膊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胸口,最后使劲地掐了掐自己的脸。
「痛痛痛痛痛……」江霖捂住脸痛呼起来:「我……我没有死?」
江霖亢奋地摸了遍自己全身上下,也没少了哪块缺了哪块,想来也应当是逃过了一劫。他这一动弹,埋首在他旁边的人就也被惊动了,悠悠地打了个哈欠,醒转了过来。
「你好吵。」阿鱼揉了揉眼睛,口气平淡道。
「阿鱼……我……」江霖刚要跟他说话,一眼瞧见了阿鱼的样子,就吓得不行,立马捧住了他的脸颊,慌乱道:「你的脸怎么了!?」
那前些日子早就褪去的鱼鳞,又通通长了回来,而且要来得更密集,几乎看不到底下的皮肤;不光是脸上,连手脚都遍布着黯淡无光的鱼鳞,比他刚来的时候,样貌更可怖了三分。
「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长回来?」江霖捧着他的脸,又是心疼又是无措,「是、是不是跟那个那个什么星君来着的起了冲突受了伤?」
「他走了。」阿鱼淡淡道,「我只是耗了些法力,才会定不了人形。」他看了江霖一会儿,才低声加了一句:「你讨厌这样?」
「我怎会讨厌你!」江霖连忙大声辩驳,看到阿鱼的眼神,就又红了红脸,「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嗯。」
「对了,冬儿呢?冬儿怎么样?」江霖急着要下床,「我睡了多久?她的咒印解开了没有?」
「我送她回去了。」阿鱼捉住了他的手,「她喝了我的血,很快就会好。」
「你的……你的血?」只听他的平淡的口气,真会叫人以为是「喝了一碗甜羹」那么普通寻常。江霖瞪大了眼睛刚要开口,阿鱼就把头枕在了他的腿上:
「……我累了。」
只不过是他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那个太岁就走了,冬儿的病就好了,阿鱼却又一次元气大伤。纵然是有千百个问题想问阿鱼,只看着他那疲惫不堪的样子,江霖就再开不了口。
「那你就,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江霖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等你醒了,我再问你就是了。」
阿鱼浅浅地「嗯」了一声,而后就真的在他腿上闭上了眼睛。
均匀地吐息着,像是无助的孩童一般,全然安静放松地在他的腿上睡着了。一点儿也不像个面瘫又坏嘴巴的妖怪,哪怕是那些坚硬粘稠的鱼鳞,也好像可爱了起来。
江霖抚摸着他的头发,瞧着他那其实也看不清五官的睡脸,也还是觉得心里喜欢得不行。
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他最难过最着急的事情,就是他还没有对阿鱼说过「我喜欢你」。想着这件事,哪怕到了奈何桥,他也得急着回来说完了,才能喝那孟婆汤。
不管阿鱼是个什么,妖怪也好,神仙也好;不管阿鱼长什么样,美的也好,丑的也好;他都认准了这条鱼,再也不会放手了。
若是阿鱼要去寻「那个人」,他就带着卉宝跟着阿鱼,天涯海角,处处随他;若是阿鱼这辈子再也变不回俊俏的模样,他也一辈子守着他爱着他,白头到老,不离不弃;若是阿鱼这辈子都不明白什么叫□,他还有一世的时间来教会他,相濡以沫,至死不渝。
若这便是他的所谓命数,他甘之如饴。
「你说,瞧见了那东西给那小丫头喂血?」韩老爷挑起了眉毛,「那小丫头身上的脓疮就都结疤了?」
「正是,我原是替皇上取迷香,却没料到正好瞧见那东西割开了手腕。」下人垂着手,恭敬道:「蓄了小半碗,给那小丫头服了下去。」
韩老爷放下了手里的茶碗,稍稍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人,「依天师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一心想求得长生不老之方,去年经由高人指点,得知后山上便有一处埋着延年益寿的肉芝,只是那东西非同小可,他才会先让那对父女去探探虚实。
没想到一试之下,那东西果然是了不得,除开那父女俩,他派去的人大都死的死伤的伤,连那玩意儿的皮都没能弄下半块来。
他身边穿着道袍的人捋一捋胡子,抬手算了算,「那太岁所下之咒印如此凶险,遇此物之血也可化解,必定非同寻常。依本道看来,应当是东海鲛人。」
「鲛人?」韩老爷眼睛一亮,「就是那吃了它的血肉,可以长生不老的鲛人?」
「正是。」那老道点点头,「虽比不得那太岁,但要是捉起来,却容易得多了。」
「真是天助我也。」韩老爷「哈哈」笑了起来,「没想到失了太岁,却得了鲛人,值得,值得!」
「什么值得?」
朱祈誉一脚跨了进来,脸上全然是新鲜的神情,「又有什么有趣的事?」
韩老爷同那老道连忙一起跪了下去,「陛下。」
「快说快说。」朱祈誉不耐烦道,「你又有什么好玩的事瞒着朕,是不是?」
韩老爷与老道对望了一眼,随后做了个揖,「老臣不敢。只是此事万分凶险,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敢惊动陛下。」
朱祈誉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这屁大点的镇子上,能出什么幺蛾子?快说来给朕听听。」
韩老爷顿时做出为难状,踟蹰道:「这……老臣不知……当说不当说……事关陛下的救命恩人,江大夫。」
「江爱卿?他怎么了?」朱祈誉顿时皱起了眉头,「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若是有半句虚言,看朕不打断你的狗腿!」
「是……老臣不敢。」韩老爷屏气凝神,畏缩道:
「江大夫那里,养了个穷凶极恶的妖精。」
「妖精?」朱祈誉哈哈大笑了起来,「朕瞧你还像个老蛤蟆精呢!你是脑子坏了还是舌头坏了,江大夫一家都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哪来的妖精?」
「就是江大夫身边的那个整天黑着脸的小子,叫什么鱼……」韩老爷痛心疾首道:「若不是老夫的义女为他所害,老夫也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妖精。」
「义女?他怎么着你的义女了?」朱祈誉拧起了眉毛,「那鱼奶娘虽然是话少了些,却怎么也不像是个……」
「皇上,您看了就知道了。来人啊,把老夫的义女冬儿带上来。」
朱祈誉一看被扶上来的结了满身痂的昏迷不醒的冬儿,就立刻回过了头去,「去去去去,让朕看这些,朕连昨个儿夜里的饭都要呕出来了。」
「陛下仔细瞧瞧,还认不认得我这义女?」
朱祈誉勉强回过头去瞧了一眼,大骇道:「这这这不是江爱卿那里的那个……」
「那妖怪贪图我这义女美貌,三番五次求爱不成,便对她下了恶咒。」韩老爷痛心道,「多亏得崔天师法力高强,才挽回了她一条性命。」
朱祈誉听得心里发毛,「可是……」
「若是陛下不幸,尽管去瞧瞧。」崔天师附和道,「我与那妖精过了几招,它为我所伤,元气大损,现在恐怕是人形不保,原形毕露了。」
朱祈誉拧起了眉毛,「随朕去瞧瞧。」
韩老爷与崔天师对望了一眼,暗笑了起来。
「我去……」
阿鱼一醒来,就又要下床做事,正在抹桌子的江霖连忙上前几步,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到床上,焦急道:「你什么事都不用做,好好地养伤就够了。」
阿鱼声音里似是有了一丝笑意,「你倒真把我当个废物了。」
「不识好歹,这分明是疼你。」江霖笑道,「今后就把你藏在屋里,别人金屋藏娇,我这就算是金屋藏鱼了。」
阿鱼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便是没有言语,也有十成的默契似的。只要那人坐在那里,江霖就觉得端茶倒水的样子都被他瞧在眼里,不知怎么的就不自在起来了。
江霖扔了手里的抹布,扭头看他,皱眉道:「不许想着‘做得不如我好’。」
「我没有。」
「你分明这么想了!」
阿鱼睁着眼睛望着他,眸子里盛满了无辜,「我没有。」
「那你刚才,是在想什么?」
「我在想,」阿鱼顿了顿,「你在这里,真好。」
江霖顿时就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道:「是是是,有我这倒霉鬼在这儿伺候着,大爷您只管舒舒坦坦地享受着就好。」他把沏好的茶水端到了阿鱼身边,「请用吧。」
他还未端稳,腰就让阿鱼一把搂住了。
「哎?」
阿鱼也并不说话,就只是那么搂着他,头抵在他的小腹上,一言不发。这莫名其妙的木鱼,也不知是哪里又出了问题。
江霖手足无措地叫阿鱼给搂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正事,推开他道:「对了,有件东西,我想给你。」
他从脖子里解了个玉牌下来,从中间一拗,那牌子就顺着条小槽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半。他把拆下的一半交到了阿鱼的手里,郑重道:「这个,给你。」
阿鱼接了过去,翻来覆去看了看,「是什么。」
「不是什么好货色,值不了几个钱,」江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颈,「但也算我们老江家传家的物件,娘说要是以后成了家,就得交一半到媳妇儿手里。」
「我本来就一穷二白,前几年在山脚下抱养了卉宝,就更没有姑娘愿意跟着我过苦日子了。」江霖避过阿鱼的目光,「现如今也只有你这条鱼在身边,就先给了你吧。」
他这话说得,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那笨鱼却也不吭声,只揣进了怀里:「嗯。」
江霖心里隐隐酸了酸,却还是强笑道:「你可得收好了,若是我以后娶了媳妇儿,还得找你要回来的。」
阿鱼愣了愣,看向他,冰冷的口气里带了点倔强,「你给了我,就是我的。」
江霖笑了笑,把另一半玉牌子也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怀里,「嗯。」
「爹爹,爹爹!」
原本在门口自己玩着的卉宝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皇帝陛下来了,皇帝陛下来了。」
「皇上?他来做什么?」江霖愣了愣,随后立刻回头道,「阿鱼,你先变成鱼,到水缸里去。」
阿鱼点点头,化了鱼一跃而入。江霖抱起了卉宝,连忙到门口去跪迎,「吾皇万岁万岁万……」
「江爱卿!」朱祈誉连忙一把把他扶了起来,身后的侍卫一拥而入,「你有没有事?!」
江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摇头道,「托皇上龙福,草民一切安好,不知陛下前来所为何……」
「禀告皇上,没有找到鱼妖。」侍卫禀报道。
江霖心里一惊,犹豫着开口道:「陛下,什什什什么鱼妖……」
朱祈誉一把将他拉到了身后,凛然道:「给朕再仔细找!」
「陛下,依老道之间,」那老道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在那口水缸上,「那鱼妖必定是在……」
他话音未落,一道符咒已经激射了出去,还未待江霖冲口而出一声「不要」,水缸便已碎了。
众人都屏息凝神地瞧向那里,却空空如也,只剩一地的碎片。那老道显然十分尴尬,吞吐道:「若不是在这处,便一定是在别处了……」
「别处个屁!」朱祈誉一把推开了他本来就毛发稀疏的头,「来人啊,给朕把这个妖言惑众的混球拉下去办了!」
「陛下息怒,」韩老爷连忙劝道,「那妖精法力高强,兴许是用了什么障眼法……」
「障你奶奶个头!」朱祈誉不耐烦道:「你们这群废物,一天到晚就只会搞这些怪力乱神的破事儿,有这精神,替朕想想怎么玩,该有多好?!」
江霖听着他发脾气,心中不免好笑,正在此刻,朱祈誉便一把捉住了他肩头道:「江爱卿,这群龟蛋扰了你清静,你随意处置。」
不,扰了我清静的,是您才对吧。江霖咧嘴憨笑着,却在内心无奈道。
「说起来,鱼奶娘呢?快让他出来,让这群龟蛋给他赔个不是。」
江霖微微一怔,却还是冷静道:「阿鱼他家中有些事,前几日回乡了。」
朱祈誉点点头,回手又在韩老爷脑门上敲了敲:「瞧见没有?人家回老家了!妖精能回老家么?!」
韩老爷屈跪着瑟瑟发抖,连连称是。朱祈誉摸了摸肚子,伸了个懒腰,「朕有点饿了,你,陪朕去吃梅花糕去。江爱卿,明日朕再来看你。」
那天师在一旁犹自讨饶,韩老爷却不闻不问地跟着朱祈誉径直出了门,连瞧都没有再瞧他一眼。等朱祈誉一行人出了门,那些个侍卫就把那骂骂咧咧着「妖精我跟你没完」「落到本道手里你就死定了」的老道一块儿押了出去。
江霖好不容易待他们离开了,便立刻栓上了门,在屋里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喊道:「阿鱼?阿鱼?」
他话音刚落,从房梁上便落下了个人。阿鱼奄奄一息地趴在了地上,一张口,便呕出一口鲜血来。
江霖脑子一空,无措慌乱地扶了他起来,眼巴巴地瞧着他淌着血的唇角,慌张地用手扶着他的下颚,却片刻就被染红了整个手掌。
「怎……怎么办?怎么会这样?」江霖白色的单衣顷刻之间就一片血红,他的眼里便只瞧得见那一片红色似的,吞吐着起身道:「我……我去找人……找、找大夫……」
他刚要起身,就被阿鱼拉住了衣襟。阿鱼竟然挤出一丝苦笑,气若游丝道:「你自己……不就是个大夫么?我只是……动了真元……」
他一张口,血便又涌了出来。
江霖连忙坐回到了他身旁,捧了他的后颈垫在了自己的膝上,强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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