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了。
唐安琪睡了一夜,凌晨醒来,饿的要死。吃过早饭之后,夏副官打过电话,说是侯司令已经到家,让他马上带人过去。
唐安琪抖擞精神,连忙租了两辆汽车,带着四大美人前往侯宅。
侯宅一派富丽,自不必言;而侯司令见到四大美人,果然是喜的咧开大嘴,哈哈不止。四大美人皆是十几岁的大姑娘,正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何况经过一番精心修饰,看着越发美丽。此刻四人站成一排,春兰穿着绿衫子,夏荷穿着粉衫子,秋菊穿着黄衫子,冬梅穿着白衫子,全打着乌黑辫子,羞羞答答的攥着手帕,向侯司令行鞠躬礼。
侯司令喜不自胜,唐安琪就坐在他身边下首,他欠身伸手,一巴掌拍上对方肩膀:“小唐,好,好,对我的心思!”
唐安琪也是美滋滋的:“司令对安琪这么提拔栽培,安琪无以为报,只能开动脑筋,想办法博司令一笑也就是了。”
侯司令啪啪的拍他:“聪明,孺子可教,品位也高!老子很是看不上现在那些烫卷头发穿高跟鞋的摩登娘们儿,这四个孩子就很好,打扮的多么顺眼!”
唐安琪眨巴眨巴眼睛,思索着做出了回答:“司令太过奖了。这个……乡村风味,司令权当是尝个鲜吧!”
侯司令抚掌大笑,嘻嘻嘻,呵呵呵,又对唐安琪说道:“安琪,你不要走,留下吃顿午饭!我——”
侯司令话未说完,忽有一名副官走上前来,弯腰附耳低语几句。侯司令本是满面红光的,听了这话,却是立时一怔:“昨夜?”
副官不置可否,继续嘁嘁喳喳的耳语,而未等他耳语完毕,又有一名副官气喘吁吁的小跑进来,手中攥着一份报纸:“司令,消息上报了!沈阳沦陷!”
此言一出,那名副官惊愕起身,而侯司令一把接过报纸,急急的展开阅读。唐安琪不明所以,又不好伸着脖子窥视,只能是莫名其妙的静坐。
侯司令读完一遍,抬头吐出一口气,然后从牙关中低低挤出话来:“狗日的小鬼子,不会往南打过来吧?”
然后他把报纸顺手往唐安琪怀里一掷:“这他妈的!”
唐安琪拿起报纸低头一瞧,这才得知昨夜——也就是西历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军队对沈阳发动侵略;因为守军抵抗不利,沈阳已在今早沦陷。
午饭是吃不得了,唐安琪识相告退,只把四大美人留在侯宅。早晨出门时,街上还是一片祥和,然而到了此刻,满街报童都在大嚷号外,气氛立刻就有些不同。
唐安琪慌里慌张的回了利顺德,想要把这消息传达给吴耀祖。可是待他赶到吴耀祖面前时,吴耀祖身边桌上也已经摆了报纸。
“会开战吗?”他问吴耀祖。
吴耀祖看了他一眼,心思显然不在他身上。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吴耀祖告诉他:“我不知道。”
唐安琪想了想,又问:“如果日本人打过来了,我们是不是也得上战场?”
吴耀祖的脸上没有表情:“我是会上的。”
26
26、国家栋梁 。。。
唐安琪和吴耀祖站在街边,前方是彻底无路可走了,因为浩浩荡荡的一大队学生喊着口号迎面走来,已经把道路挤占到了水泄不通的程度。
自从送出四大美人之后,唐安琪和吴耀祖落得清闲,便没有急着返回长安县。街上空气一天比一天紧张,号外之声从早到晚响个不绝。政府把希望寄托在国联身上,尚未作出有力还击,学界却是沸腾起来,学运骤然掀起高潮。
天津这边已是如此,北平那边更是激烈,各学生团体纷纷向南京政府发去通电,另有东北籍的几千学生,自行组成敢死队,要上战场去了。
唐安琪站在街边看着,忽然有感而发:“这他妈学生都懂的事情,政府军队怎么就楞装孙子,连个屁也不放?”
吴耀祖眼看人潮汹涌,怕把唐安琪挤丢了,就抓住了他的一只手:“政府等着国联来做主。老百姓受了委屈,去求青天大老爷;国家受了委屈,去求国联。”
学生的呼喊越来越近,唐安琪只能大声发出疑问:“那有用吗?”
吴耀祖也提起嗓门做出反问:“你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真正的青天大老爷吗?”
唐安琪高声答道:“没有!”
吴耀祖俯身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字的喊出来:“我也没有!”
这时学生走近了,群情激奋,领头的打着横幅,后面的挥着小旗,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唐安琪拉扯着吴耀祖汇入人潮,想要“看看”,而吴耀祖一个不留神松了手,就见唐安琪在前方起起伏伏,转眼间就不见了。
唐安琪身不由己的随着学生们走,学生喊口号,他也跟着喊口号。后来队伍停在一处高台之前,就有学生团体中的领导人物跳上台去,捧着个大喇叭发表演说。讲到言辞激愤处,下面又是一阵呼喊。唐安琪在地上捡了一支小旗子,正跟着挥舞,不料旁边一名青年扭头看了他几眼,随即问道:“同学,你也是南开的吗?”
唐安琪吓了一跳,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那人见他不说话,便又追问:“那你是北洋工学院的?”
唐安琪迟疑着摇了摇头:“不、不是。”
那人却是一点头:“哦,那你是中学生吧?”
唐安琪支吾着慢慢向后退,退着退着便隐于人群中。凭他的学问,南开和北洋都是考不上的,所以挤在这样一群国家栋梁里,他不禁有些心虚。
唐安琪退到队伍外围,意意思思的还不想离去,这时吴耀祖跑了过来,一把逮住了他:“旅座,你别到处乱跑,人多,当心踩了你。”
唐安琪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是只蛤蟆,怎么会被人踩了?”
对于这位不满二十的小旅座,吴耀祖当然只能采取怀柔政策。皱着眉头望向唐安琪,他忽然笑了一下:“怎么不高兴了?”
唐安琪回头看了学生队伍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如果当初我家没有回乡祭祖,现在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吴耀祖听了这话,不是很信。
唐安琪在街上跑了几天,一无所获,又给夏副官打去电话,夏副官告诉他侯司令带着四大美人去保定了。
显然,大人物们都很淡定,反正是站得高看得远,即便真起了大火,也是先烧下面的人,燎不到他一根毫毛。
唐安琪心想这事要是落在虞师爷身上,虞师爷也一定是不动声色。虞师爷处处都有大人物的风采,永远是一派坐看云起的模样。
唐安琪忽然思念虞师爷了,他要回长安县去。他觉得自己很爱虞师爷,虞师爷既然已经有了大人物的风采,那自己愿意做些努力,像有钱人捧角儿似的,把虞师爷向上抬,再向上抬,一直把他抬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虞师爷高兴,他就也高兴了。
吴耀祖对于天津,没有特殊感情,来也好,走也好,全无所谓。于是这二人上了火车,当真离去了。
这回坐在包厢里,唐安琪表现的文明了许多,也能正正经经的和吴耀祖谈天说地。两人聊到最后,唐安琪说道:“吴兄,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嘛!”
吴耀祖发现唐安琪的脑子里除了荤话,竟然也有些思想,便来了兴致:“那你呢?”
“我是现实主义者。”
“何以见得?”
唐安琪答道:“我是怎样都能活,怎样都能乐。”
吴耀祖笑道:“旅座,恕我直言,你其实也并未陷入过真正的困境中,所以能活、能乐。”
唐安琪想了想,自己一拍脑袋:“我倒是没挨过饿。小黑山的伙食是顶差劲了,总是窝头咸菜,不过也能吃饱。”
吴耀祖看着他,依旧是笑,笑了片刻说道:“你说你是戴黎民的舅舅……”
唐安琪一摆手:“骗你的!”
他很坦白的解释道:“我是什么来历,你在长安县混了这么久,应该早已清楚了,也就不用我再多说。”
然后他看着吴耀祖的眼睛:“你是不是要笑话我当过兔子了?”
吴耀祖一听这话,简直有点不好意思:“那不会,绝对不会。”
唐安琪仿佛是满不在乎:“吴兄,不瞒你说,我能活到今天,多亏了我这张脸。我要是贼眉鼠眼猴头八相的,戴黎民当时在土崖下,兴许就找石头把我砸死了。不过我没那当兔子的嗜好,太他妈遭罪,所以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运气不错,师爷照顾我,大家抬举我,我就由团长而旅长,有了今天。”
吴耀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就在你身上验证了。人这一辈子,总有种种的不得已不如意,能忘的就忘,记着也没什么意思。”
然后他又疑惑道:“我好像一直没有见过你的虞师爷。”
唐安琪听到“你的虞师爷”五个字,心中十分得意:“我的虞师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当然见不到他啦!”
这两人一路高谈阔论,情绪很好。吴耀祖没想到唐安琪这么大方,什么话都好意思往外说,心中就是暗暗发笑:“这人就算当了兔子,恐怕也是只野兔子。”
待到火车在长安县停站,这两人一前一后下了火车,手中又各自提了大网兜,里面装了些县里没有的糖果零食。
唐安琪坐上黄包车,自己抱着网兜回了家。虞师爷大吃一惊:“怎么也不提前发个电报?让宝山去接你们呀!”
唐安琪把网兜交给虞太太,然后满不在乎的答道:“用不着,我自己溜达着就回来了!师爷,你看报纸了吗?东北开战了!”
虞师爷答道:“看了。侯司令那边怎么样?”
“不知道,带着四个娘们儿跑保定去了。”
虞师爷显然是对东北战事并不感兴趣,他催促唐安琪快去赶制军服,让保安团立刻改头换面。
这事唐安琪一个人办不了,可虞师爷又像火烧屁股似的,非得让他立刻就做。他没办法,捧着个油浸浸的纸袋,出门去找了孙宝山。
傍晚时分,天是半黑不黑。孙宝山坐在营部电灯下,正在心无旁骛的削制刀柄。忽见唐安琪来了,他垂下眼帘,一声不吭。
唐安琪把纸袋放到他身边桌子上:“晚上吃饭了吗?”
孙宝山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呢。”
唐安琪把纸袋一推:“给你带的天津麻花和耳朵眼炸糕,上火车前买的,赶紧吃吧,不吃不是人。”
孙宝山没绷住,歪着嘴一笑:“怎么还逼着我吃?”
唐安琪看他不听话,就伸手去夺他的匕首。孙宝山一躲,结果只见唐安琪猛一缩手,却是被刀尖扎了食指指肚。
伤口不深,血珠子一滴一滴的往外渗。孙宝山“哎哟”一声,连忙拉过他的手,低头在那伤口上吮了一下。
唐安琪没觉出很疼来,所以强行抽出了手:“给脸不要脸的,我用不着你管。你快点吃,吃完我们商量一下做军服的事情!我告诉你啊,我这回可是真正的旅长了,下次见面,你得给我三跪九叩行大礼,否则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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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富烧香 。。。
长安县内的大士绅们听闻唐安琪成了旅长,纷纷前来送礼祝贺。客人几乎踏平虞宅门槛,气的虞师爷揪住唐安琪的一只耳朵:“怎么把人全招到了家里来?这吵不吵?”
唐安琪顺着他的力道歪了脑袋:“哎哟,师爷,疼了!”
虞师爷果然松了手,又捂住他的耳朵揉了揉。唐安琪规规矩矩的站着,对他微笑;虞师爷不笑,虞师爷板着一张脸看他。
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斜斜的照耀了虞师爷的面庞。虞师爷一边睫毛被映成了浅淡黄色,另一边脸孔则是阴影重重。唐安琪看得很清楚,越看越觉得虞师爷好。
“师爷。”他笑嘻嘻的说:“你有点像顾维钧。”
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比顾维钧更清秀。”
虞师爷没想到他会忽然扯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拍我马屁吗?”
唐安琪盯着他,忽然又做了否定:“不对,你像汪精卫。”
虞师爷拎着他往外走:“你就是夸我貌似潘安也没有用,马上给我滚去旅部,我这里要关门谢客了。你看你嫂子这一天都没出厨房,光忙着烧水沏茶。你嫂子不做饭,我晚上吃什么?”
唐安琪到了院内,挣扎着对厨房大喊:“嫂子,晚上别做饭了,我让馆子送饭菜过来!”
唐安琪被虞师爷推出大门。站稳之后掸掸袖口前襟,又抬手抹了抹油光锃亮的小分头,然后才对着前方打了个响指:“小毛子,去把汽车开过来,送我去旅部!”
小毛子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兵,大名没人知道,从上到下都叫他小毛子。小毛子成日守在虞宅门口,如今接到命令,立刻立正敬礼,答应一声,然后跑去胡同口,把停在那里的汽车开了进来。
唐安琪洋洋得意的环顾四周,心想该换大房子了。
所谓“旅部”者,其实就是保安团的团部换了名称。长安县多了一支侯司令麾下的唐旅,然而凭空没了保安团,这显然是不大妥当。不过虞师爷很快就做出了指示——无需另外重组保安团,唐旅兼行保安团职责。
谁敢不服,可以去找孙宝山营长面谈。当然,现在不是孙营长了,是孙团长。孙团长除了粗暴之外,没别的毛病。拼着一身剐,也许可以把孙团长拉下马。
如此一来,唐安琪有了队伍,有了地盘,有了番号,有了军饷。其实他什么都没想要,只图着吃点喝点玩一玩,然而糊里糊涂的,他什么都有了。
因为得来全不费工夫,所以唐安琪并未对此感到十分珍惜。倒是虞师爷表现出了踌躇满志,又说他是个有大福气的人,要趁着天还不冷,带他去城外的庙里烧两柱高香。
唐安琪觉得虞师爷在这方面有些老古董的意味,正所谓“穷算命、富烧香”,没想到虞师爷也有俗的一面。
唐安琪和虞师爷一起坐车出城。深秋了,唐安琪说:“师爷,应该戴手套了,冻手。”
虞师爷扭头正看外面风景,听了这话,就摸索着抓过对方一只手,往自己的袖口里塞。
他越不理睬唐安琪,唐安琪越要没话找话:“师爷,你不冷吗?”
虞师爷下意识的想要搂他,可是扭头望向他,虞师爷发现他长大了,不是当初山里那个气急败坏的小少爷了。
就算自己肯继续把他当成孩子看待,他也的的确确不是个孩子了。
想到这里,虞师爷的心情有些复杂,眼神也有些复杂。可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还是抬手揽住了唐安琪的肩膀。
唐安琪敬他如兄如父,所以他不能逾矩。也许这样的举动,已经有些不大合适了。
唐安琪一歪脑袋,自自然然的枕上了他的肩膀。枕着枕着,身子也歪了,渐渐合身偎到了虞师爷的胸前。
他想自己